没有比泄气与自负更相近的了。——阿米埃勒
——
如果是在平常人的话,被上司训了一顿也许没有什么,但是她秦若初可以说是一直被表扬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家长,还没有谁这么刻薄的对待过她。
而中国大部分的学校普遍缺乏挫折教育,所有的孩子们都在温室里在金字塔里被供养着,一旦他们进入到社会这个大熔炉,一旦他们直面现实的残酷,所受到的打击将是非比寻常的,对有些更脆弱的孩子来说,甚至是致命性的。
显然,若初还没有适应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其实,在职场,被上司教育几句,工作得不到认可甚至是被误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若初的问题是,她只是做好了要努力工作的心理准备,并没有做承受这方面内容的心理准备。
这不能怪她,但是眼前她却需要过心理上的这个坎,过不去的话,她将永远不能真正融入到这个社会,也永远不会战胜她自己。
她利用午休的时间拟好了一份辞职申请。
她需要挽回自己的尊严,和十八年来积淀的骄傲,却令人遗憾地选择了这种极端且孩子气的方式。
也许不用过十年,只是过两年甚至几个月,她就会觉得她今天的做法幼稚,但此时,她无比执拗地相信她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
将辞职邮件发送给了裴主编,默默地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
一个她十五岁生日时,若祺自己雕刻送给她的木头笔筒;一个镶有全家福的像框,那上面还有秦本儒的笑脸,而还是小女孩的若初则幸福地坐在他的怀里;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原本以为是成功了的,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呢?她真的是很难想通。
难道是不够努力吗?
难道是努力的还不够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她做出放弃读研,想独自闯荡的决定后,一切似乎都变的难起来了。
好容易挨到下午上班,若初去主编室找裴华谈辞职的事,却没找到她,于是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但是却做不下去事情,中午滴水未进,也察觉不到饿。
正发呆的功夫,主编电话叫她过去。
若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必她是看到自己的辞职申请了,好,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即使离开也要理直气壮的。
前脚刚进去,若初就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小秦,你是不是美籍?”裴主编还没等若初停下就问了一句。
若初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上面决定你作为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一起去现场采访奥斯卡颁奖礼,你自己安排一下吧。”裴华慢条斯理地说,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若初呆呆地站在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有什么问题吗?”裴华看她的表情,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啊,有,裴主编,我已经向你递交辞职申请了?”若初不动声色地说,去现场采访奥斯卡,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她已经做出决定了,后悔是不可能的了。
“那封邮件是吧?”
“对……”若初低下了头。
“你是在向我示威吗?”裴华将问句的尾音提的非常高,一下子触动到了若初的神经。
“裴主编,我没有向任何人示威的意思,我之所以提出辞职,是因为我发现我无法适应您的工作要求,就这么简单。”若初高昂着头,一字一句冷冷地回答道。
“好,但是你也别忘了,咱们杂志社的规定,辞职必须提前一个月提出,你就是走,也先把眼前上头交代的工作给我做完了再说。”裴华的口气也是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半晌,若初点了点头,“如果是规定,我会尊重,同时也会完成好我分内的工作,还有什么事吗?”话都说开了,若初也不再掩饰她的情绪,她发现要是再让她多看一会裴华的那张脸,她保不齐不会做噩梦。
“不要以为没你不行,是因为原定的记者临时有事,别人现办手续来不及,而你刚好不用而已。”裴华怎么都不忘打击她一下。
若初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抹嘲讽,发现如果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那她就伤害不到她了,这个发现让她舒服了一些。
“一定要做个人物专访回来,去也不能白去,最好是那个呼声很高的莫妮卡&·道森,据说她刚和一个中国人离婚,别说我没提醒你,送你出去采访不是让你出去玩的明白吗?”裴华自认为很敬业地对若初做着指导,尽管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赶眼前这个倔强且不识时务的孩子走。
若初的双眉拧到了一起,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并不是因为裴华的态度,而是她提到莫妮卡婶婶和她所谓的“一个中国人”时的那种口吻和不屑,她不知道莫妮卡和爹地到底是因为什么分开的,但是她绝对不想他们的隐私被人这样口无遮拦地议论。
也许是看到若初的神情不对,裴华也不再说什么,“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若初马上转身就走,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因为她实在怕自己忍不住会和这个女人吵起来。
“等等,那个特别策划,就按你原来的,可以找美编排版了。”裴华在她身后不情不愿地说。
若初头也没回,直接走了出去。
留下裴华在办公室里气的牙痒痒。下午去找总编的时候,人家把秦若初的特别策划好一顿表扬,弄的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采访记者也被晓川换掉了,原来的采访记者是裴华远方的一个外甥女,这几年所有出国采访的任务都是她去的,当然她们的关系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而裴华的这个外甥女也很懂得人情世故,每次出国回来都有很像样的礼物带给裴华,这次就这么被换掉,裴华也是打掉了门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本来也想学秦若初的样子写个辞呈让总编重视自己的意见,但是考虑再三也没能下得了这个笔。
一是摸不透这个新总编的脾气,要是弄假成真就得不偿失了。
二是,她现在还真是不想走,尤其是看到这个总编之后,尽管他一直在和她作对,但是,这样的男人,哪怕是在他身边为他工作也是会让人幸福的。
至少,裴华只要一进总编室,所有的坚持就很容易的转成了顺从,他交代她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反驳的力气,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男人就是让人有忍不住臣服的气场。
若初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位子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进去的时候还抱着要离开了的不舍和决心,谁也没想到结果变成了这个样子。
去奥斯卡做现场报道,这个还好说,写个新闻稿就可以了,关键是人物专访,那些世界瞩目的大明星会理她一个小杂志的编辑不?简直是笑话,再说,之前的奥斯卡专辑,也都没有附带人物专访,因为这并不是说想采访就采访得到的,即便是CCTV,也得看那些明星的心情是不是?
明摆着是故意刁难她,但是既然答应了,以若初的性格就一定要做到,办法不是没有,可以求助爹地,让他去找莫妮卡接受采访,但是,她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让爹地再为了她求那个人?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到时候再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不让家里知道再去一趟美国。
快下班的时候卢梭打来了电话,约若初一起吃饭,若初直接让卢梭来杂志社找她。
卢梭一见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若初,不禁吓了一跳,几步迎了上去,皱着眉打量她的脸色。
“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脸色也这么差,你生病了吗?”说着伸出一只手探了探若初的额头,又放在自己的头上试了试。
“我没事,别担心。”若初勉强笑了笑,被一个人这么担心着,是很温暖的一件事,这一天,就这个时刻最温暖了,让若初突然感动的想哭。
“那是不是累的,你现在又要准备论文,还要工作……”
“是饿的,中午忘记吃饭了,所以才找你来请客啊。”若初打断了卢梭的话,打起精神和他开玩笑。
卢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连吃饭这种事都能忘,“走吧,老地方,去吃你的火锅。”说完很自然地揽过若初的肩,若初身体僵了一下,想想小时候也经常被他这么揽着,也没拒绝。
看着若初和以往判若两人的吃相,卢梭放下了筷子,“说吧,有什么事。”他太了解她了,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
若初费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卢梭,“有什么办法可以瞒着家里几天,我要出一趟国。”
“多久?”
“至少三天。”
“做什么?”
“采访任务。”
“交给我吧。”
“你有什么办法吗?”
“一旦被你爸查岗,我就说你去社会实践了,然后天天去你家蹭饭,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你通报总行了吧?”
“……”
“这回可以好好吃东西了吧,小姐?”卢梭瞪了若初一眼,若初感激地笑了笑,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唉,如果我当初极力阻止你去找工作,你现在会不会就不用这么不开心?”卢梭将手边的纸巾盒递给若初,若初没有接,而是含泪带笑地摇头。
“好,那我们就坚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倒下。”卢梭像哄孩子似的说,还用力地握了一下拳头。
若初看着他,终于也学着他的动作将一只小手握成了拳,对,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