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早春往往是冷的,尤其是在某个“倒春寒”的年份。

这一年,当然还不像是在“倒春寒”,气温只是比常年稍低。

在黑槐峪,连低洼处的那些雪都已经消融了,河里的冰也都不见了影子,但还是很有寒意。夜里挖上来的煤,到第二天早晨上面都会蒙上一层白霜。而小山似的煤堆,就像一座座大小不一的雪山。

金德旺和金建军整天就在窑上。期间金德旺让金建军回去(城里)过一次,看望妻子和儿子。金建军在城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又匆匆地赶了回来。他在城里也呆不住,说闷得慌。他在清闲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除了逗逗儿子外,剩下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回来的消息是,家里一切都很好。金建设正试图为家里找一个清洁工,楼上楼下的打扫卫生,但遭到了他妈妈杨秀珍的反对。这样的反对当然是有道理的,没有必要浪费那个钱,金德旺想。金建设是处处想模仿城里人的那种生活。可是,说到底,自家都是从农村上来的,没有必要事事仿照的。金建军还说,他的妈妈想在楼下搭一个鸡圈养鸡,结果让负责物业管理的人强行拆了,双方大吵了一场。

对于这样的插曲,金德旺笑笑,心想:杨秀珍真的是秉性不改。那样的一个小区,是不可能让搭鸡圈的。

虽然天气还很冷,而且风也很大,但春天毕竟是在慢慢地到来。路边石头缝里的一些小草最先探出了青尖,一些树木也开始活泛,不像冬天里那样枯槁了。

风大,刮得呼呼地响。

黄尘漫天飞。

然而,风越是刮得大,春天来得就越是快。

金德旺知道。

于副镇长果然不再像原来那样气了,有一天金德旺在镇上请他吃饭,他也没有拒绝。吃了饭,金德旺还请他去一个浴室洗了一把澡,开了一个单间,叫了一个小姑娘,让他享受了一回。金德旺自己也做了。给他做的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她说她三十一岁,可是金德旺感觉她至少也有三十七八了。

兴趣索然。

但是,那个女人对他却格外温存。她希望他再去照顾她的生意,她说她不是本地人,老家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金德旺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自己有家,男人在家里种地,比较老实,还有两个孩子。大孩子才七岁,小的只有五岁。

“那你怎么出来干这个?”金德旺问。

“没钱啊。总要生活啊。不干这个干什么?”她一脸无奈的样子。

是啊,钱是最重要的。人,离开了钱,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金德旺就又想起了马小娥。

两天前,金德旺趁着夜色,找到了马小娥的家,想劝她回来。马小娥赶他出门,金德旺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想哄她回心转意,结果被马小娥一把就摔在了他的脸上。他妈的,给脸不要!金德旺在心里骂。老子只要有钱,到哪里嫖不到?本来他想告诉她,他在城里都嫖了,而且嫖的是天仙一样的女人。那女人,比她娇艳百倍。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像过去用武力征服她,结果脸上让她抓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那血痕一直在脸上挂了好几天。金建军问他怎么了,他推说是让铁丝划的。女人是不可捉摸的。他活了一大把年纪,第一次感觉女人们不好理解。年轻的女人更不好理解。

金巧云有了消息,说她现在很好,和方洪兵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打工。信是寄到村里的,村长把信转交给了金建军。金建军把信给金德旺,金德旺气呼呼地说:“我不看。”但是,金建军还是把巧云在信里写的内容,大概地给他复述了一遍。

金德旺是决意不再理她的。

她伤透了他的心。

他不相信她能过上好日子。

和他作对,就不要有好日子过,金德旺想。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

一去不返。

转眼间,天气就暖和了起来。

所有的树木都开始泛绿,而且绿意盎然。

窑上的食堂里,现在重新找了一个做饭的妇女,三十多岁,就是镇上的人。其实,这个人是老于看中的。老于向金德旺作了推荐,金德旺自然就不能回绝。而且,老于居然还给她定了一个工资标准,简直比最辛苦的窑工还要高一倍。对此,金德旺也只能同意。

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对这个年轻女人,金德旺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姓黄,因为于副镇长总是叫她“小黄”。

小黄后来主动向金德旺说了她自己的一些情况。她说她的男人是个瘸子,在家里带着孩子。她干过好多事情,但是最后总是不顺心。在她的眼里,于副镇长可是一个大好人。面对金德旺,她喜滋滋地细数于镇长如何如何地照顾她。金德旺只是听着,却并不作答。但是,他在心里清楚得很,老于一定是很好地照顾了她的,而且必然是连床上都照顾到了。

金建军对这个小黄的到来,是有些不太乐意的,但金德旺说服了他。现在这种时候,还能再得罪老于么?于副镇长的安排,一定是要服从的。金德旺也知道,老于和这个女人一定是有些猫腻的,否则堂堂的于副镇长怎么会替她出面安排呢?

也就是只有一个多星期下来,金德旺就发现这个小黄与马小娥相比,有着很大的差距。她远远不及马小娥能干。原来食堂里就是马小娥一人忙,那个宗老头只是帮些杂忙。而现在做饭的主力,则完全要靠他的亲家。

金建军的岳父老刘,倒是全心全意地干活。

刘璐璐的哥哥刘大海也是比较踏实的一个人。

与他们一比,小黄就显得太轻浮了。她注意的只是如何修饰自己。虽然只是一个烧饭的,但是她仍然不忘把自己打扮得很新艳。好像她来这里不是来干活的,而仍然是和在镇上一样,每天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倚在门旁,看着街上的来往行人。

也许,不能吃苦耐劳,就是镇上的女人们的通病,金德旺想。

对此,金德旺还不好多说什么。

窑上离镇里有好远的路途,所以,小黄也就正常住在窑上。半个月回去一次。来去还比较方便。有时,于副镇长到这边来,也会“顺便”带她回去。明眼里都看出来了,这个小黄,就是于副镇长的情妇。

于副镇长喜欢她。

她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丰腴、性感。而且,她的风骚气,是从骨子里向外散发。只要老于来到这里,她就喜欢得什么似的,一点也不加掩饰自己和他的从属关系。

也许是因为小黄的关系,金德旺感觉现在老于对他的忌恨已经逐渐地消失。他的外甥小徐和老周家的女儿已经结婚了。闪电一样。农村里,就是这样,没有太多的讲究。两家联姻了,关系应该是更近了。但是,老于在与老周的相处过程中,却发现老周并不如意。老周的算盘是想从老于这里得到更多的权力支持,而自己却不付出一分。

“一个农民、土财主,屁事好歹不懂。”于副镇长这样评价老周。

“癞狗扶不上墙!”于副镇长说。

“他只知道钱,只认钱,”于副镇长说,“钱就是他的命,一分钱就是他的一分命,你要他十分钱,就是要他的十分命。”

“为了十分钱,他能和你急眼翻脸。”于副镇长说。

“他是属狗屄的,只进不出!”于副镇长说。

金德旺听着他的牢骚,只是微笑。为了笼络好于副镇长,金德旺一直很努力。上次金建军回城,金德旺让他叫金建设再买一块那种叫什么劳的手表,送给了老于。有一次在窑上,金德旺让小黄频频向他敬酒,结果老于就喝醉了。

醉了的老于,就拍着金德旺的肩膀说:“老金,你比老周强!”

金德旺当时心里一热。

老于那天是真的醉了。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女人的事,老于就嘲笑起秦家振来,说他不应该搞一个乔娣娣那样的丫头。

“乔娣娣鬼精得很。”于副镇长说,“据说她现在手里捏着老秦写给她的信件和做那个事的裤衩。她说要是老秦敢做一点对不起她的事,她就把这些东西送到纪委去。”

“老秦现在成了‘娇滴滴’手里的一张牌。”于副镇长说,“她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小黄在一边就笑,说:“那你以后也得当心点。”

于副镇长就忘形地拍着她的大腿,笑着说:“我送你几根毛做证据。”

“你作死!”小黄就笑着打他。

金德旺在心里,真的就佩服起乔娣娣了。

以后,如果有可能,看来还是得要好好地利用一下乔娣娣,他想。

然而,金德旺要利用乔娣娣的想法,自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毫无疑问,乔娣娣现在倒是很想让他们利用,然而,金德旺要想利用她,面临时一个很大的难题,这个难题就是金建设和乔娣娣的关系。

金建设现在已经明确地不想和乔娣娣继续恋爱关系了。他现在和朱碧关系发展顺利,交往频繁。在金建设的心里,朱碧已经越来越有地位了。相比之下,朱碧没有乔娣娣漂亮、性感。但是,她比乔娣娣要本份,有文凭,家境又好。面对她,金建设自己还有些自卑呢。

金德旺开始有些将信将疑,他不相信金建设能和朱碧谈上对象。然而,后来听杨秀珍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经常性地出双入对了。朱碧来过他们家好几次,一来以后就帮着杨秀珍干活,一点也没有城里姑娘的架子,深得杨秀珍的欢心。在家居生活上,她是一套城里的习惯,当然是权威的。杨秀珍自知城乡有差距,积极地服从指导,从善如流,积极地采纳她的意见。而且,她和刘璐璐相处得也很好。

杨秀珍和刘璐璐都倾向朱碧。

朱碧是真正的城里人。

本来乔娣娣在年前的那段日子和金建设的关系已经淡了,但是,最近她又重新盯上了金建设。

金建设为这个开始烦恼了。

金德旺当然也是希望他和朱碧好。

他们家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家现在也是在城里,落上了城市户口,又有钱,必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乔娣娣显然不合适。

而如果金建设不能和乔娣娣继续恋爱关系,那么,以后想利用她,她必然不太情愿,金德旺想。

所有的事情,都有得失啊。

75

五月。

麦子已经开始泛黄了。

在黑槐峪晴朗的上空,布谷鸟在快乐地叫着,“快割——快割——”

金德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去了。

他想家,想念城里的那个家。

想念可爱的孙子。

最近一段时间,从井下的情况看,出煤量减少了不少。一天比一天少。的确开采的难度越来越大了,有一些井恐怕得要放弃了。如果再继续往下挖,一是成本太大了,二是危险性也成倍的增加。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几天前,金德旺到镇上去,听人说,老于把自家的那些已经没有多少开采价值的煤窑,转到镇政府的名下。镇政府为此付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个****老于,真是狡猾啊!金德旺在心里骂。

而且,老于放风说,镇政府准备把一些私人小煤窑控制起来,形成集体力量开采。他对自己的行为辩解说,镇政府收购的小煤窑,早就不是他的了,而是他儿子的。他和他儿子现在是互不相干。并且,所以收购他儿子的,正是改革的需要。他说:“一定是有人反对改革的,反对收购的。但是,我们就要敢于从自我做起!”

于副镇长的话鼓动了一帮人。尤其是一般普通村民,他们以为收归集体后,集体就会得到一些实惠。

愚昧!金德旺想。

既然是这样,自己的那些产量已经不高的窑井能不能转给镇政府呢?金德旺想。

难!

麦子一天比一天地黄。

窑上的一些工人们开始陆续请假。

金建军建议他的父亲金德旺回城去休息一阵子。

金德旺同意了。

就在他决定离开的前一天,金德旺接到了金建设的电话,说想请他回去,说朱碧的父亲最近想到他们家来。这意思是非常明白的,看来,朱碧的父亲也有意了。

“好啊,”金德旺说,“我明天就回!”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巧,而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