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t市迎来了2007年。
一月初,天空飘着雨,在这样的坏天气里,阿笙论文在权威报刊接连发表,江宁和薛明珠去报亭买报纸,前面有两个低年级同系女孩子正在议论阿笙。
女孩甲:“又是顾笙,怎么每次都是她见报?”
女孩乙:“如果你男朋友是大学教授,你的论文也能每次都见报。”
女孩甲:“什么意思?”
女孩乙:“说不定这些论文都是陆教授代写的。”
……
据说那天江宁和薛明珠为阿笙鸣不平,和那两个女孩子起了口舌之争,险些打起来,事后在图书馆找到阿笙,一个个自是愤愤不平。
江宁把报纸甩在了桌子上,“啪嗒”一声很响:“阿笙,这不公平,她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努力。”
薛明珠也是气呼呼的:“我能说我很恶心这种人吗?见别人比自己优秀,就百般挑刺,恶意中伤,分明就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对于这些,阿笙是有察觉的,但却不做反应,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传闻,最好的办法不是恼羞成怒直面回击,而是在最糟糕的时刻等待冷却。
2007年,步入21岁的她,在有些人眼中还很年轻,但却早已过了逞凶斗狠的年纪。她把幼稚抛弃在了18岁之前,18岁之后,开始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江宁和薛明珠为了她挺身而出,她是很感动的,那些感动足以维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
1月5号,老太太凌晨左侧腰部疼痛不已,拨通韩淑慧电话,紧急送医,诊断出患有肾结石。比较严重,老太太这样的年纪动手术有些危险,只能先用药物进行治疗。
阿笙去医院看望老太太,老人极力维持着精神劲,反复念叨着:“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阿笙有时候过去,老太太睡着了,她就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保持一个姿势,可以就那么坐上一整天。
她握着老人的手,瘦削、苍老、透着不健康的颜色。
阿笙忽然想起了远在美国的父亲,近日他已很少接她电话,他不愿再让她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电话打过去,多是母亲接听电话,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的,追问父亲身体怎么样?母亲试图轻松,但语气难免夹杂了几分沉重:“没事,有我呢!”
“哥哥还没回去吗?”
母亲轻叹:“我一个人也可以,你好好的。”
阿笙喉咙有些紧,紧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她在母亲支支吾吾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不安。
她无法好好的,那是她父亲。
小学三年级,她代表学校去邻市参加考试,父亲陪她一同过去,考试结束,她说:“饿了。”
父亲买了一碗面给她,然后坐在对面含笑看着她。
“爸爸,你怎么不吃?”
“爸爸不饿。”
很多年后,她依然能够记得父亲嘴角的那抹微笑,慈爱温柔。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钱包被人偷走了,身上只有一碗面钱。回到家中,他对母亲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不能饿了孩子。”
长大之后,历经世事,方才明白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不求回报的,也是最无私的,这份倾心相待,多是子女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才能铭心体会。
她给母亲打电话:“爸爸病得重吗?”
彼岸长时间沉默,然后母亲“嗯”了一声,电话这端,阿笙眼睛很烫,一滴泪“啪嗒”砸落在纸页上,晕湿了上面刚写好的字迹。
她有很多理由滞留t市,却没办法忽视身体里滚烫的血液叫嚣。
……
06年卷走了所有的好天气,所以老天才会让07年初遭遇了长达半个月的坏天气。
一连下了两天的雪,地面被冰雪覆盖,触目所望皆是湿漉漉的。
犹记得来到t市,第一次看到雪花,阿笙饱含欢喜,现如今竟然开始学会了厌弃。
老太太晚上疼得睡不着觉,陆昌平和韩淑慧毕竟人到中年,熬夜不好,虽然请了陪护,但陆子初晚上还是守在了医院里。
纵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会打电话叮嘱她晚上盖好被子;出门小心,衣服穿厚,甚至让吴奈接送她来往学校……
阿笙想过要把父亲的事情说给他听,但在他疲惫的言语里是不忍多说什么的。
有些学校硕士两年就能毕业,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专业,所谓时间限制也会不一样。t大实行学分制,阿笙研一就修满了学分,研二提前完成工作量,还有频繁发表的论文,这些早已成为学校衡量一位学生专业成绩的标准。
周一,阿笙找到了授课教授,提出自己想要申请提前毕业,当然前提需要教授同意放人。
教授沉默了许久,轻轻叹着气,盯着申请书看了许久,仿佛与那张纸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谊。
教授说:“如果按照正常渠道的话,你还有半年就能顺利毕业,现在申请提前毕业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顾笙……”教授说到这里,又是好一阵沉默,最后抬眸定定的看着她:“就这么放你离开,作为老师,我舍不得。曾经劝你出国深造,被你屡次拒绝,那时候一心盼着你出去为学校争光添彩,现如今你终于要出国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形式……”
阿笙心里并不好受,“老师,我很抱歉。”
办公室内短暂沉寂,最后教授终于松了口:“这事我一个人定不了,我找领导商量一下,有结果了通知你。”
“放假前可以给我结果吗?”
“我尽量。”
……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笙开始办理探亲签证,她不知道这次去美国,需要逗留多久,如果学校同意她毕业再好不过,倘若不同意,只能视父亲病情而定了。
陆子初每天在医院和事务所之间来回奔波,晚上回到望江苑,阿笙多是躺在*上睡着了,只不过半夜总会被翻来覆去的她扰醒。
“睡不着?”他轻声问她。
她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握紧了,却不说话。
最近她有些心不在焉,每次见他也是吞吞吐吐,她有事情瞒着他,他是知道的。原以为不管是什么事,她都会主动告诉他,但陆子初没想到,最先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授课教授。
1月16日,校方接受阿笙毕业申请,她是打算今日回到望江苑跟陆子初坦白的,只是没想到,陆子初竟然会在家。
他坐在客厅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阿笙沉默,他这么问,就代表他已经知道了,事已至此,容不得她逃避,终是开口说道:“前几天我申请了提前毕业,校方同意了。”
闻言,陆子初只默默的看着她,冷静锐利的眸子攫取她脸上每一寸表情,看到这样一个他,她是心虚的,心虚的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她竟然也会心虚?
陆子初是很想发火的,但理智占了上风,“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申请提前毕业吗?”
“我爸爸在美国生病了,我……”
“所以你办理签证,打算前往美国?”陆子初表情是平静的,语气也是镇定无比,但冷峻的面容上却透着一丝裂缝:“顾笙,如果我不问,你打算瞒我多久?出了这种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我陆子初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阿笙除了说对不起,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客厅明明灯光明亮温暖,但陆子初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都是冷冰冰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方才响起,暗沉的听不出半点情绪:“阿笙,你知道你有多任性吗?”
到最后,他终是不忍对她发火,抿紧了唇,近乎漠然的看着她……
阿笙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客厅里,他的话尚且还在耳畔嗡嗡作响,伴随“砰”的一声响,阿笙心一颤,耳畔传来撕裂的疼,再抬眸,客厅里早已不见陆子初的身影。
最怕告诉他,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和他在一起,如果说了,但凡他有丝毫不舍,都会动摇她前往美国的决定。
爱情和亲情对于她来说,占据天平两端,没有所谓的轻重,她爱陆子初,但也深爱家人。
亏欠父母太多,所以有着太多的心生不忍。
那句“你知道你有多任性吗?”让她无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