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玉苍澜再度醒来的时候,眼中颇有些疑惑。
他前番在阳平山上与南疆大祭司那一战已然受了重伤,并没有怎么好好的调理便又上了西昌的战场。
之后更是内力损耗过度,原本他以为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定然会虚弱的连勾勾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睁开眼的瞬间,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经脉运转非常正常。连先前与大祭司对阵时的旧伤都似乎突然之间痊愈了。
他颦了颦眉,悠扬的声音骤然响起:“魅。”
四下来一片寂静,玉苍澜皱了皱眉。
分明记得倒下之前看到了文青羽,文青羽回来了魅肯定也回来了。如今怎么不见人?
“灭。”
这一次,话音未落便看到房间里多了另一条身影。与魅的淡不同,这个人却穿着件红色的衣裳。
他的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颜料给染得,只觉得红的分外妖娆,妖娆的过分。叫人看一眼便觉得那红似乎很是心惊。
他的头发也是红色的,眼眸似乎也微微的发红。而他周身上下包裹着的却是一股毫不掩饰的冷冽煞气。
那种煞气几乎叫人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似乎看他一眼,便随时有可能丢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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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呢?”
“他啊。”灭轻痴了一声:“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回苍穹山领罚去了。”
玉苍澜一愣:“他做了什么?”
灭一双微红眼眸在玉苍澜面庞上扫了一眼,立刻便勾起唇瓣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叫人觉得嗜血而残酷。
“他替你疗伤。”
玉苍澜抬起了头,似乎对这个答案也觉得很是好奇。魅居然会出手替他疗伤?
苍穹山上的影子,都是没有情感的怪物。
只要主子不呼唤,即便是主子死在了眼前自己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魅居然会给他疗伤?
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呼唤过他现身。
“她呢?”
“你说谁?”灭眯了眯眼,不在意的看着玉苍澜。
“文青羽。”
“去了芒砀山。”
玉苍澜心中一动,芒砀山在西昌城东城外,是陆路进入林州的必经之道。却也是西昌城埋葬死人的地方。
文青羽如今去了芒砀山,是为了什么?
“灵刃其他的人,可都醒了?”
“初了伤的最重的那个风止。”灭说道:“你是最后一个。”
玉苍澜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言语当中的不敬,立刻穿衣下床。
“你要去哪?”
“芒砀山。”
“我也去?”
“不用。”
话音未落,灭的身影立刻消失。
玉苍澜则直接出了院子,飞身跃上了屋顶,竟是连马都顾不上叫上一匹。
西昌城外的芒砀山半山腰,有一片一马平川的平原。
四周经年累月长出了郁郁葱葱一片柏树,文青羽如今正站在这一片平原的正中间。
她的身后,是近前的黑衣灵刃。一个个神情凝重的站着,每个人的面庞上都没有半点的表情。
没有欢喜,没有笑容,甚至连悲伤都不曾有。一
个个汉子束手而立,如同亘古不变的一尊尊石像。似乎已经在哪里伫立了千年,再经历个百世千世,也不会改变他们的形态。
他们的眼前驾着高高的柴堆,上面整整齐齐码着的一片黑衣绣银月的尸身,正是那一夜战死在西昌城外的灵刃。
三千人的队伍,如今站立着的,只有不到一千人。
“倒酒。”
清冷的声音响彻天地,钟雄身子动了动,提起一个沉重的粗瓷酒坛。一个个走过肃立着的灵刃。
黑色的的粗瓷酒碗里,顷刻之间便注满了一汪清澈的酒水。
那一汪清鸿,却好似并不是单单倒在了酒碗里,竟似也瞬间将眼眶给注满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那一刻氤氲起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给我一碗。”
钟雄微微抬头,眼前是玉苍澜比女子还要艳丽的容颜。如今修长如玉的手指,也捏着一只粗瓷的酒碗。
钟雄低下了头,将他的酒碗倒满,之后便默默退回到了身后的队伍当中。
“灵刃的儿郎们,一路好走!”
雪山泉水般清透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文青羽没有变声。如今落在所有人耳朵当中的,都是她本来的声音。
她的面孔也是自己原本怒放芙蓉一般明艳的面孔,却紧紧的绷着。只在那一双比星辰还要闪亮和耀眼的清眸当中,涌动着怎么都无法掩饰的沉痛。
“哗啦。”她手腕一翻,白亮的酒水缓缓落在地上,一下子便渗入到了黑褐色的泥土当中。
“兄弟们,一路好走!”
月白色纤细的身躯后面,近千个黑衣汉子一声长啸。齐齐将手里的酒水也给倒在了地上。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敌寇兮,觅个封侯!”
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女子声线,灵刃纷纷抬头望去。
阳光之下,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静静的站着。在数千灵刃的尸体面前,纤细淡薄的似乎风都能给吹走了一般。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怀疑。那个女子是天上地下最坚强的人。那细弱的双肩,即便是再大的风浪都不会给压弯。
此刻,纤细的女子就在阳光下高歌。歌声当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凄婉。灵刃汉子们是眼眶便再度氤氲了起来。
“杀尽敌寇兮,觅个封侯!”
这是所有征战在外的兵卒永远无法言喻的伤痛。
“筝。”
天上地下骤然之间响起一道清越的琴声,琴声也是同样的低沉而悱恻,正是迎合着文青羽的歌声。
文青羽身子微微一颤,却并没有回身去看。合着琴声继续唱着歌。
一白一紫,一男一女。中间隔着近千灵刃的身躯,一弹一唱。
女子的声音本来清冷,却是清脆而甜美的。男子的琴声虽然低沉,却绝对拥有着极高的造诣。
如今,他们的合作却叫人感受不到半点的维和。场中的气氛便在乐声中越发的凝重,似乎连山风都呜咽了起来。
“咣当。”一声闷响,原来是钟雄砸碎了手中的酒坛。
他只觉得一颗心都难受憋闷的要从嘴里蹦了出来,如果不做些什么,他指不定就要疯了。
“哗啦,哗啦。”
在他之后,灵刃们也纷纷将自己手中的酒碗给砸了个粉碎。
接下来,浑厚的男子声音也纷纷加入了进来。歌曲的声音越发响亮,似乎直接都能将天幕给戳穿。
这是天上地下,独属于灵刃的安魂曲。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最崇高的赞歌。
直到最后一句歌词结束,玉苍澜也一下子住了手。琴音和人声在山风中回荡了半晌,才渐渐停了下来。
文青羽却仍旧站着没有动弹,玉苍澜也仍旧盘腿坐在地上。膝头放着上次在城楼上弹奏的古琴。
“公子,时辰到了,该送兄弟们上路了。”
冯岩向前走进几步,低声在文青羽耳边说了一句。
“恩。”文青羽点了点头:“点火!”
她率先自身边的火堆里取出一只火把,朝着高高的柴堆看了一眼。那是最后的道别,之后便将手里的火把丢了出去,直接落在了柴堆上。
她的身后,灵刃一一上前,也都将手里的火把给扔在了火堆上。
天幕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小山一般,将所有人的眼睛都给照的亮了起来。
文青羽默默的站了一会,回身对着身边几个队长说道:“带着兄弟们回城休息去吧。”
“公子不走么?”
文青羽摇了摇头:“我想再呆一会。”
身后的人群渐渐散了,只余下熊熊燃烧的火堆边一抹月白的身躯。在巨大的火堆面前,她的身躯显得越发的单薄。
玉苍澜缓缓站了起来,看了看手里的古琴,竟是一下子将琴也给扔进了火堆。
文青羽终于叫这个举动给惊了一下,渐渐转过了身来。
“你发什么疯。”
玉苍澜一双桃花眼却越过她朝着火堆看了过去:“苍穹山的世子自古以来便必须是天下间完美无缺的人。自然常人会的或是不会的都要会。”
他缓缓转过了眼:“十四年前,我便再也没有弹过琴了。这十四年来第一次弹琴是在西昌城头上,这是第二次。不会再有第三次。既然不弹琴,留着它有何用?”
文青羽看着他,没有说话。十四年前对玉苍澜来说是他人生巨大的转变,自那时候开始,他便与一个合格的苍穹山继承人越去越远。
没有人知道苍穹山的玉世子原来除了沉醉在女人乡里之外,还有这这么高的音乐造诣。更没有人知道,原来苍穹山的玉世子竟然拥有着那样聪明睿智的头脑。
三千对二十万,西昌之战终究会被天下人铭记。
为了西昌,他揭开了掩藏十多年的伪装。可以预见到,他此后的生活将会有无尽的麻烦。
那扔在火堆里的琴,便意味着他的人生将要再度重新开始了吧。
“玉苍澜。”文青羽声音微沉:“对不起!”
文青羽眼眸微眯,除了对不起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一世她将萧若离利用的彻底,却半点没想着回报。
结果却将自己的悲剧也转嫁给了萧若离。
到了这一世,每每看到萧若离她便会觉得心里异常的难受。所以,她眼睁睁看着莫言殇被飞鸾洗了记忆。
就是因为想要萧若离能够彻底的从自己的生活中脱离出去。
到了如今,她已经不再想再亏欠人。除了洛夜痕。
她与洛夜痕的情分自然与常人是不同的。
但玉苍澜不同,她与玉苍澜严格的说起来几乎连朋友都算不上。
现在想来似乎每一次玉苍澜出现在她身边,都是在她从来都不曾想到过的时候。
而他给与自己的却也是自己从来都不曾想到过的帮助。
这一次的人情,欠的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