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北,邯阳关。
这是一处坐落于天险之后的关隘,在大陆的北方有层层山脉将北方与大陆分隔了开来,而北国大燕,就存在于那山脉之后的风雪世界里,也正是因了这连绵高耸的山脉,大燕被隔绝,使得历代的大陆雄主,就算是统一了整片大陆,依旧是无法对那山脉之后的风雪之国造成什么威胁。
相应的,大燕也无法倾巢从北方涌入大陆,这一处天险,就是维持着大燕与中都之皇之间平衡的重要之地。
绵延数千里的险峻山脉,只有在此处才分开了一条通道来,也许这里本没有通道,是有仙人的大能曾经经过,硬生生将山脉劈开,强行分出了这一线之天。
而这里,一直存在着一座关隘。
邯阳关。
这一处关隘将大陆中都与北方的通道截住,又占据了天险,大夏更是布下了重兵防守,历代的帝皇都对那北国忌惮无比,那是唯一没有跟随始祖皇帝征讨天下,却在最后也得到了诸侯之位的雄主,并且北国尚武,关于大燕之强的传说,从大夏开国皇帝之口,一直相传至今。
“若说大夏倾倒之前,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到大夏国祚,这北国大燕,当居首位。”
但只要这关隘始终存在,大燕就算有异心想要大举南下,无论他们有多么强的军队,都需在这座关隘之外被拖住很长久的时间,那时间,足够大夏作出反应增兵来援了。
杨证道掐灭了手中烟草,收回一直注视着北方的视线。
男人咒骂了一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脚,暗暗抱怨着身上铠甲的重量。
这镇守关隘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男人叹息了一声,忽地打了一个冷颤,虽然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大陆北方,但依旧能感觉到那山脉之后大雪封天的寒气。
中都有杨家,杨证道就是杨家之后,说到杨家,却也是这大夏皇朝一等一的家族,当年太祖皇帝横扫宇内,麾下五柱臣如今其四便是大陆的四大诸侯,剩下的最后一人,最终却没有接受封王的奖赏,自愿留在中都,誓言此后血脉,当会守住大夏国祚,杨家在,大夏在,大夏亡,杨家亡。
只要杨家在,大夏就将一直存在下去,若是大夏走到绝处,杨家也会欣然跟随。
中都杨家,四十不掌权,这是杨家家训,每一个杨家后人,弱冠之时就会开始接受家族的教育,成年之日就会被派遣到大陆各处,执掌边关的将领职位,直到四十岁,便又会被家族召唤回来,隐于家族幕后,从此再不掌权,新的后人接任,并且只会担任边关之位,对于大夏皇朝其他官职均不可就任。
当日公孙放兵指中都,大夏差点就毁在那一战中,其中无数人战死,也成就了不少人的威名,在中都镇守的很多将领都以身殉职,然而却有更多的大将之才凭空走出,执掌军权,若不是有那些人的存在,那张舟,也未必有能力指挥众人拖延公孙放十日之久。
很多人都不知道,就在那十日,杨家家主携上家眷百名,就站在皇宫之前,而杨家那一代所有的子嗣,便在皇城外,一个个接管军权,最后燕王到来的时候,杨家上下,年轻一辈,已经几乎死了个干净。
而那杨家家主,便高站皇城之中,以他苍老的身躯,身周上百家眷的身体,时刻拦在皇帝面前,双手高举大夏之旗。
“一家忠烈。。。一家忠烈。。。哼。”杨证道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杨家为这个大夏皇朝鞠躬尽瘁,为了不引起帝皇的疑心甚至每代后人年过四十就不再掌权,也不止扑灭了多少青年才俊的雄心壮志,就算皇帝昏庸,也因家训的关系,一直牢牢站在大夏皇帝一边。
最后却是得到了什么?世人甚至都已经遗忘了中都还有杨家这么一个家族,我们的世代付出,最后不掌权,不得财,便连名,都不可得,付出了这么多,最后。。。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
杨证道已经在这片邯阳关镇守了十年之久,当年十八岁的热血少年,鲜衣怒马,如今已经满脸沧桑,脸上都有了风雪刀削的痕迹,不过杨证道是幸运的,作为杨家被派遣出来的年轻人之一,他并没有经历数年前公孙放十万雄兵冲击中都的事件。
要知道。。。那一役中都几乎所有将领,上至将军下至百夫长,都差不多死了个干净,公孙放甚至军不可无帅的道理,每每大战都是紧抓着军中将领来杀,杀得后来中都城中的守军将领几乎全灭,竟是弄出了个没有人指挥的局面来。
多好的士兵都好,没有指挥官,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而那时候杨家站了出来,杨家虽然多年来不显山不露水,家中私军数量也不多,然而随便拉出来一个男丁,都是大将之才!
便是杨家那不遗余力地将家中男丁推到前台作战,临危受命,这才以族人死亡过半的代价,再配合张舟神鬼一般的谋略,才终于拖住了公孙放侵**都的脚步。
男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当日接到杨家上下死伤过半的消息,他也是醉倒了好几个月,那一战,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甚至他刚刚成年的弟弟,都死在了那一战之中,但醉倒之后,男人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那股怨气。
现在的大夏是个什么样子,杨证道十分清楚,家族为了这个大夏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真的是对的么?
不求回报,杨证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如今的大夏,如今的皇帝,真的还值得我们杨家为之流血么?
这些年来,多少家中好男儿的理想,就被这小小的家族大义,生生掐灭!
“将军。”
男人正出神间,却有两声呼声将杨证道从满腹的怨气中叫了回来,男人停住了前行的脚步,才看到自己身前正站着两名士兵,手里握着长枪。
这两人大概是轮值守夜的士兵,此时出来换班了。
杨证道笑了笑,伸手轻轻拍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上:“可还睡得够么?”
那士兵嘻哈一笑,杨证道虽然名义上是这邯阳关的统领,但男人平日却是不摆架子,这邯阳关中一万士卒,对于这个将军也是关系极好,平时也不用遵循什么上下级的礼仪。
“管够!若不是我拿着凉水去泼这小子,他还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另一个士兵笑道。
“好好干。”杨证道点了点头,又道:“待得今夜过去,明天来我府中,我请你二人喝酒。”
两人眼中一亮,连忙点了点头,杨证道有心事,也不跟他们多说话,只是笑了笑就离开。
这两人虽然看起来松懈,但杨证道还是很清楚他们的严谨的,该办事的时候,却是从不玩闹。
男人缓缓走下关隘城墙,抬头望天,却发现天空阴沉,一颗星辰都没有,此时中都已经势弱到了极点,此刻的杨证道,也不知道中都现在如何了,甚至连西方陈卫反了都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这邯阳关就断绝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仿佛。。。被遗弃。
中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叹息了一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此时已经是深夜,这邯阳关中夜风呜呜,但依旧是十分安静的,很多士兵都已经陷入了沉眠之中,这一声喊叫在风声中显得如此突兀!
杨证道心中一凉,这声音正是刚才那两名士兵中的一人!
就在那声叫喊传出的瞬间,整个邯阳关就如同“活”了过来!这关隘里面一个个石屋人影掠动,灯火被点燃,一个个士兵从沉睡中惊醒,一个个小队长,百夫长,军官一边穿着铠甲一边从石屋中呼叫着走出,刀剑的寒光闪起。
“敌袭!!!”
邯阳关的中心,杨证道的将军府内,一声军号响起!
杨证道拔出腰间长剑,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所有人集合!集合!上城墙!第三军搜寻关中,形迹可疑者,杀!”
男人叫完之后,四周就有一大班人走出,将他围在了中间,杨证道满脸严肃,方才的犹豫,松散,飞快地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片坚毅与肃杀!
一个老者衣衫不整,手里拿着一本小小册子,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还惊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证道看了那人一眼,低声道:“找人保护好周老。”
他身边顿时就有人应下,随后就有五六人分了出去,往那老者的身边走去。
杨证道转过身,正待往城墙上走,突然上方有黑影砸下,他身边的亲兵顿时如大叫起来:“偷袭!”无数把刀剑盾牌就举起,杨证道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爆喝一声,怒骂道:
“都给老子冷静下来!”男人向前一步,迅捷得有如一只豹子,此刻他略有些小胖的身躯高高跃起,手中长剑寒光一展,一件将那黑影劈成两半!
然而就在长剑劈过的瞬间,男人冷肃的脸色一呆,顿时就有无穷无尽的暴怒从他眼中喷薄而出!
下面有人惊呼起来,那被劈成两半的黑影落到地上,众人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暗器,却是一个人!
那个,方才还对着杨证道打招呼的士兵!
杨证道的身体稳稳落地,身上一片血红,刚才一剑劈开这具尸体,他的身上被这人的献血喷了一身,男人突然抬头,狰狞的脸显得诡异至极!
不少士兵都已经呼叫着涌向城墙,杨证道一招手,却也没有要处置这个尸体的意思,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有人暗中潜入了邯阳关,也有可能。。。是杨证道最不想看到的那种情况!
男人紧紧握着剑,他身边的亲兵都发现男人的身体在颤抖,这不是惊惧的颤抖,是愤怒到了极点的发抖,男人的手紧紧握住铁剑,几乎握出了重重血气,所有人都感受到杨证道的杀气,这个平日松散和蔼的将军此刻,就如同地狱中走出的绝世杀神!
就在杨证道即将登上城墙的一刻,一个士兵从城墙上奔下,被杨证道一手拉住,男人双目血红,沉声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一边拉着那士兵,还一边快步登上城墙。
“夜。。。夜色难辨!关隘北方。。。。有敌袭!”
“可能看到是何旗帜!”杨证道大声吼着,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只是他还不愿承认:“是不是荊离的旗子!是不是!”
那士兵只觉得男人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胳膊,似乎要将自己的肩膀都握碎,极痛之下大叫出声:“不。。。不是!那旗子。。。青底白字,越字军旗!”
而此刻,杨证道也已经走上了城墙,男人双目如电,向关卡外一眼望去——
只见,就在邯阳关外的一线天天险长路远处,正有无数火把影影倬倬,无数高大旗帜竖起,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那些旗子密密麻麻,正如那士兵所说,上面都是同一个“越”字!
大地仿佛都颤抖,有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声声震撼心灵,就在杨证道举目远望的一刻,远处有大火突然烧起,映红了半片天穹,震天的鼓声突然咆哮起来,仿佛有一只凶恶无比的猛虎,撕开夜色发出了一声极烈的咆哮!
“越。。。越!”杨证道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大笑起来:“所有人一级战备!来人!去拔我大夏杨家的旗帜抬出来,老六,你去擂鼓!”
“这人都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来意,我们又怎么能不有点回应呢!擂鼓!”
“给我盖过他们的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