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谈感情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尤其是现在,“炼蛊师之矛”即将开始肆虐,左丰收麾下的人马仍然集结在莫高窟里,随时都会引发骚乱,白道力量如果得到线报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封锁莫高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将其一网打尽。
一旦双方都有了开战准备,我和大将军驾驶滑翔机过去,就一定会出现被击落的可能,最终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我们按照路线图的指引,顺利地赶到停机处。
这架沙漠迷彩色滑翔机的尺寸比普通滑翔机要小三分之一,体长五米,翼展约九米,机身只有前后两个座位。不过,其发动机功率却恰好相反,比普通滑翔机要大两倍。也就是说,身处危险环境时,它可以超快速发动,在敌人开枪之前滑动起飞,迅速遁逃。
大将军对滑翔机和停机处相当熟悉,很快就按下电钮,打开了向前的直线通道。
通道长约百米,宽度为滑翔机翼展的两倍,中间地面涂着清晰的驾驶标线。
“滑翔机并非二战日本人留下的老古董,而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产品,发动机相当先进,机头装载着最新的高空摄录设备。从影像资料看,滑翔机每个月都会飞出去工作四小时——那正好是它的燃料飞行极限。”大将军介绍。
我最关心的是防爆拖网,它被设计在机身后座的右侧,由弹射器、拖杆、支撑架、金属折叠网组成,紧贴在机身上。
从铭牌上看,这张网全部打开的话,其入口最大能够覆盖十二米长、七米宽的平面范围。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炼蛊师之矛”的横截面尺寸约为三米见方。如果顺利,我们在空中张网,就能消灭左丰收留下的隐患。
“龙先生,这滑翔机可用吗?”大将军问。
我点点头:“可以,我们马上出发。左丰收的‘炼蛊师之矛’随时会爆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的行动无关于敦煌天机和莫高窟宝藏,只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心之举。
“龙先生,我们至少……花十分钟的时间谈一谈,可以吗?”大将军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
我可以为敦煌人民冒险,但无权要求大将军也同样做。如果她临阵怯场,也是能够理解的。
“我们到那边坐一下,好吗?”大将军向飞机右侧的休息区指了指。
“好吧,有话明说,不必遮掩。”我点头同意。
我们走到休息区,在防腐木长桌边坐下。
“这次行动很危险,滑翔机并不适合危险环境中作业,而且又是去对付蛊苗三十六寨的超级蛊虫。坐在这里,我们至少能够定下心来分析,到底要不要孤注一掷地出手?”大将军开口。
我理解她的意思,危险显而易见,并且毫无回报。
“龙先生,如果你担心蛊虫事件,我们可以打**部门的应急电话报警。每一年,**在应付沙尘暴方面做的准备工作都很缜密,敦煌城内及四周区县全都设置了直升机救援队,配备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比我们两人驾驶这小小的滑翔机出去,更安全,更高效。”大将军继续说。
断崖扰流是滑翔机的天敌,一旦我们在几十米的高空中遭遇扰流,要么飞机失控撞向莫高窟,要么空气的托举力瞬间清零,飞机失去滑翔动力,笔直扎向地面。这两种意外造成的恶果相同,只有四个字——“机毁人亡”。
“是你告诉我,基地内有滑翔机。”我说。
大将军点头:“是,当时我只是想解决你的**烦,滑翔机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利用工具。”
“现在呢?你仍然可以帮我解决**烦,当然,我不强求,每个人都有选择未来道路的权利。”我说。
“是啊,都有选择未来道路的权利,但呈现在每个人面前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道路,有些通往天堂,而另一些却通往地狱。”大将军极为忧伤地说。
我们此刻仍在基地内部,但却算是基地的“新区”。
如果按照滑翔机工作四小时计算,它能够环绕敦煌四郊至少百圈,或者是围绕某一点做长时间的盘旋观察。
显而易见,玉狐禅领导下的基地运行机制中,也负有监控莫高窟的责任。滑翔机从空中进行航拍获得的影像更全面、更广阔、更高屋建瓴,比起地面搜索来,更容易切准事件变化的要害。
“龙先生,我有个小小的不成熟的建议……嗯,我们可以定下心来从头分析莫高窟发生的事,我也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向有关部门报警。”大将军取出手机,握在手中。
我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点头同意。
蛊虫不是普通的自然灾害,非专业人士卷入,只会徒增伤亡。
“龙先生,我很快就会离开敦煌,展开我的使命。所以,目前发生在这里的事,基本与我无关。我甚至根本不必去狙杀左丰收,任由他在这里做任何事,通通与我无关。我有我的使命,那就是在东海岛国。”大将军说。
我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黄花会“换头行动”与左丰收的反叛的确没有关系,等于是两条轨道上跑着的火车,彼此永无交集。
“我冒死狙击左丰收,只是为了……只是为了……”大将军犹豫两次,声音降低,“只是为了你。”
我的目光越过休息区的篱笆围栏,望向滑翔机的出口。
外面有阳光,但却照不到那出口,而是在出口外面的更远处。
我能理解这一点,为了遮掩滑翔机的进出,该出口的朝向一定是对着荒野,而且经过了相当复杂的迷彩伪装,避免阳光直射。
“你在听吗,龙先生?”大将军问。
我点点头,没有转脸,轻轻“嗯”了一声。
“自我感觉良好”是普通男人的固有毛病,不过,我十六岁起,就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当别人或毁或誉之时,一定要清醒地保持本色,确定自己随时脚踏实地而不是飘在云端。
“左丰收险恶,如蛇如蝎,我不愿在离去前,将龙先生置于危险之中。所以,我才诱他上当,然后使用‘子母弹”除去。如果没有发生‘炼蛊师之矛’的横祸,我也许会早一点告诉龙先生实话——随我东渡,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祈请。”大将军说。
古之大刺客荆轲有“图穷匕见”之杀,而大将军的真实想法却掩藏得太深,直到我们即将奔赴战场了,才真情流露。
“是啊,是啊,东渡是最简单的逃避现实的好办法。一舟过海,自此后大陆上发生的事都与我无关,彻底斩绝一个中国人的根。”我低声长叹。
战争年代,的确有“聪明人”采用了“东渡避祸”的计策,或者还有“下南洋、美国西部淘金”等等行动策略。
任何时候,“聪明人”都能占到便宜,而某些“傻子”却放弃了国外的资产、名望、前途,自告奋勇,远道归国,投入到反法西斯、抗击日寇的第一线去。
最终,“傻子”战死疆场,血沃中华,“聪明人”却鲜衣怒马归来,坐享胜利果实,一个个都成为庆功宴上的高谈阔论者。
我愿意做“傻子”,不愿做“聪明人”。
要知道,如果十三亿中国人都去做“聪明人”,地球就真的容不下中国人了。
“我们可以卷土重来,因为在‘换头行动’中,一开始就是这样筹划的。”大将军听出了我话里的讥讽之意,立刻辩解。
其实,我无意讥讽任何人,也无权讥讽任何人。
离开霹雳堂之前,我也曾少年意气、浑浑噩噩了许多年。来到敦煌以后,认识到中华民族之伟大,才更珍惜“中国人”的身份,爱国报国之心越来越坚定。
大将军在美国长大,虽然骨子里仍是华裔,接受的却是美国教育,与港岛成长起来的我自然思想不同。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我淡淡地说。
“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也许是我们遇到得太迟了。”大将军叹气。
我站起来,心中没有一丝留恋:“就此别过,如果有缘,江湖再见。”
即使明知一个人难以完成消灭“炼蛊师之矛”的重任,我也不会强求大将军留下来。她有她的路要走,或许多年以后重返故国,她也能像二战时的“聪明人”那样,接受红毯铺地、锣鼓喧天的欢迎仪式,成为各地媒体头条上的大投资家。
“别走,至少再陪我坐够十分钟。”她说。
我没有依她的话重新坐下,而是大步走出休息区,走向滑翔机。
既然下定决心分手,十分钟、一百分钟跟一分钟没有区别。大家各自千山独行,何必假惺惺地执手相送?
我登上滑翔机,坐在驾驶员座位上。
霹雳堂的港岛资产中包括六架直升机、十二架滑翔机以及十五个楼顶停机坪和四个地面停机场,我获得过雷动天的特批,可以任意调度或者驾驶这些飞机,并且我的飞行驾驶执照考过日期是刚满十八岁的第一天,比汽车驾照整整提前了两年半。
大将军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跟来,也没有起身招呼。
“没办法,一个人拼了。”我扭头向后,看着那防爆拖网。
我身后的座位扶手上,左右分别设置了“一键弹射”的红色按钮、“一键回收”的绿色按钮。如果必须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那我可能要在半空中尝试“巡航自动驾驶”,然后从驾驶座探身向后,去按下那两个按钮。
看起来,这次行动凶多吉少,胜算不超过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