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和,也许是他的面容太善良,也许是他最初的善意举动,也许只是因为她有些难过。
男人点点头,十分同意她的说法,“我也很喜欢海,只不过我居住的地方没有海,只有一条河流,不过也同样的美丽,它有黄昏一样的颜色,又十分的安宁。上面有一座十分古老的桥,桥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这个男人看起来博学多识,他的声音让人沉醉。
安怡笑了笑,“听上去很好啊,您也要去C市么?”
“是啊,”男人笑着说道,“我想我们要去的也许是同一个地方也说不定呢。”
“只可惜孑然一身啊。”安怡叹着气道。
“没关系的,总要认识新的人,你不也是因为在家里不舒服才想要出来么?”
“是啊”
“所以我们一起走,那里有漂亮的河流,有很多很多善良的人,你可以在那里有新的开始,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男人的眉目出乎意料的柔和,像是阳光下的蒲公英,生机勃勃又透出着细细的温软。
安怡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一切的难过都散去了,你余下男人温润的眉眼,缭绕不去。
安怡不知道,在她做梦的这段时间里,顾子煜又收到了两张病危通知单。
他的名字越写越顺,他的脊背越来越僵硬,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顾子煜依然看着手术室的门,他想要它打开,又害怕它打开。
米可已经难过的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知所措了,顾国渊和陈佩云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或许,安怡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明亮的灯将一切照的惨白。
顾子煜心里的灯却是一盏接着一盏,渐次的熄灭了,只余下他头顶的那一盏,倔强的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不愿意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那些安怡曾经放在他心底的灯光,变成一个温暖的拥抱,驱散着越来越黑暗的环境。
“安怡……在我的心里留下一盏灯吧……”
他随着手术室的大门轻声说道.
不管顾子煜愿意还是不愿意,手术室的再一次的被推开了。
顾子煜抿着嘴唇,双眼紧紧的盯着走出来的医生,她的身材十分娇小,一张脸被口罩遮住,只余下一双大大的眼睛。
这回出来的人是白兮,她的手术服上溅满了血,有安怡自己流出来的,也有顾子煜输进安怡身体里又流出来的。一层叠着一层。
白兮慢慢的走过来,站在了顾子煜面前。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愿意落下。
她的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张纸,这张仿佛重如千斤的纸坠得她手臂都抬不起来。
“子煜哥哥……”
“啪嗒”一声,她蓄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白兮抬起手,将手中的纸张递给顾子煜。
——病危通知书。
顾子煜在这一瞬间愣住了,他看了看白兮手里的纸张又看着她的脸,僵硬的问道,“你说什么……”
白兮抽抽鼻子,将病危通知单塞到顾子煜的手中。
“对不起……子煜哥哥……”
白兮的声音哽咽的不像样子,她是最出色的医生,她年纪尚小就已经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可是这次,她真的有心无力了。她十分喜欢安怡这个姐姐,温柔又灵动,她听过安怡对她讲关于孩子的无数向往,关于顾子煜的无数未来,可是现在,这些都显得那么的遥不可及。
“对不起什么?”顾子煜垂着头,上一秒还看着病危通知单的眼睛这一秒紧紧的盯着白兮的脸,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一些,“安怡还没有死,你对不起我什么?!”
白兮被他吼的一愣,张大着眼睛,眼泪啪嗒的往下落了一滴也没注意,她想要去抓顾子煜的手却被他轻轻挥开。
“你不能对不起我,白兮,去救安怡,她答应过我要陪着我,再也不离开我的,安怡从不食言。你去救她。”
顾子煜一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好,拍进白兮的手里就把她往手术室里推。
白兮抹了一把眼泪,三步并作两步的再次进入了手术室。她不能放弃希望,在这里,她是唯一能救安怡的人了。
白兮进了手术室,顾子煜才停住脚步,他双手攥成拳头抵在手术室的门口,这已经是他签的第四张病危通知书。
那些笔迹像是划在他的心上,一笔带出一片血迹。
他低着头,脚下的影子缩成一团,靠着关闭的手术室的大门。
“安怡……给我一个机会吧……”
顾子煜低声的呢喃,他的脚边是飘落在地上的病危通知书。
米可慢慢的走到他的身边,将薄薄的一张纸捡起来。
“顾子煜,虽然……但是还是通知一下安怡的父亲吧……”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她想说虽然安怡的父亲不心疼安怡,可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以前怎么样发生了什么,她的父亲都有知情的权利。
顾子煜却站直了身体,他将米可手中的纸张拿过来,一字一句的看过去,然后慢慢的说道,“你哭什么米可。你想告诉她的父亲什么?说下了四张病危通知书要他来看安怡最后一眼么?”
米可没有说话,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她咬着牙摇摇头,眼泪顺着她的动作从眼眶中飞了出来。
顾子煜的情绪好像直起身的一瞬间就平静下来了一样,他清冷着声音说道,“米可你听我说,安怡她不会有事,我们有很多的事情没做,孩子也会追回来。我们会越来越好。”
米可拼命的点着头。可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顾子煜已经几近疯魔,陈佩云和顾国渊看着他们的儿子也是心里发冷,安怡若是真的没法从手术室里出来,顾子煜真的会做出许多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来。
他的内心生长着一个恶魔,唯有安怡能够安抚他,带着他回到人间。
顾子煜没有管还在哭的米可,他脚步均匀的往外走。手里还捏着那张病危通知书。
陈佩云担心的站起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顾子煜的手冷的让她心头一震,她这才想到,这么冷的天气里,顾子煜只穿了一件衬衫,上面还满是凝固的血。
她看了一眼顾国渊,顾国渊连忙将自己西装外面的大衣脱下来想要披在顾子煜的身上。
他虽然不满刚刚顾子煜的态度,但顾子煜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顾辛泽已经行差就错,他不能让顾子煜也出事。
顾子煜摇摇头,伸出空着的手止住顾国渊的行为,“我不冷。”
陈佩云皱着眉双手握住他的左手,“你的手这么凉,你怎么会不冷呢。”
“我真的不冷。”
他说着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继续往外走。
陈佩云没有松手,而是温柔的问道,“子煜,你要去哪儿?”
顾子煜居然笑了笑,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如同碧水撞击着的玉石。
“安怡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陈佩云只得放开了手,看着他走远。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在她心里阴狠城府深的儿子,这个在同行眼里冰冷的赚钱机器,其实年轻又单薄。
顾子煜并没有走出医院,他只是去了洗手间。
医院里的洗手间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白亮的灯光将人照的毫无血色。
顾子煜双手撑着洗漱台弯着腰忍不住的干呕。
他的手攥成拳头,死死的抵着洗漱台。不仅仅是他的心里,连他的身体都在抵制着安怡可能要永远的离开他的事实。
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他的脸。顾子煜现在连冷都感觉不到了,他并没有欺骗陈佩云,他是真的不冷,他只是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就像是将他扔进一个有些缺氧的空间里,不会死去又时时刻刻在扼住他的咽喉。
顾子煜伸手抓住心脏处的衬衫,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试图平息自己紊乱的心跳。
过了五分多钟,顾子煜才堪堪松开手,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封信来。那是在他签下第三张病危通知书的时候米可给他的,安怡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而留给他和孩子的绝笔。
“这是安小怡写给你和你们未来的孩子的。她说人生充满了曲折,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未来哪个先来,她看过很多书籍,知道生育的这件事情是有危险在,所以她希望能留一些话给你和孩子,如果真的很不幸发生意外,她不要什么都说不出的就这么走了。”
米可将两封信递给他的时候,眼睛哭的红肿,嘴角耷拉着,又难过又心酸。
那时候顾子煜没有立即打开这两封信,他不愿意去看,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看。
安怡的第一封信是写给他的。
是安怡一贯的漂亮的笔迹。柔美中带着刚强,就像她这个人。
“子煜亲启:
子煜,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而且十分的危险,你一定在手术室外绷着一张脸又无能为力。这时候你一定会皱眉头,子煜,你别皱眉头,千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