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忱也知道顾国渊的性格,他看了看这座位,挺着腰板,微微昂着他落了枕的脖子,选了顾辛泽旁边的座位坐下了。
卫忱一坐下,顾子煜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一坐下,顾国渊就吩咐开始上菜。
“恩……贤侄啊……恩……”
对于卫忱的称呼一向都是个世纪难题,外面的人一般就直接叫卫公子还轻松一些,顾国渊就比较尴尬了,他当然不能叫卫忱卫公子,但他比卫伯勋要小上半辈儿,卫忱又是跟顾子煜一辈儿的,叫贤侄有些拿不准卫伯勋的位置,但又不能叫贤弟。
卫忱自然明白顾国渊的想法,笑眯眯的说道,“伯父直接叫我卫忱就好。”
“恩,卫忱啊,之前的事情是辛泽做的不对,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做好管教的责任,本来应该让辛泽给你登门道歉的,但是我也担心卫老爷子火气没消,辛泽现在去了反倒惹老爷子生气,就只能叫你过来了。”
“伯父说的哪里的话,其实昨天我就该跟子煜一起来看伯父的,只不过我也很久没回家了,老爷子心里惦记着我,我也不好先去别的地方,就算今天您不叫我,我也该来拜访您了。”
卫忱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一脸的孩子气,顾国渊见他平和于是继续说道,“这次叫你来还是跟前一段时间辛泽的事情有关。”
顾国渊顿了顿,等着顾辛泽自己开口。
顾辛泽动了动嘴唇,话没有说出口,餐厅里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顾国渊不愿意直接点名要顾辛泽道歉,只能咳了两声示意。顾辛泽本来确实是做好道歉的打算的,但是这么多人,又莫名的开不了口。
卫忱看了一圈,然后笑了笑说道,“顾伯父的意思我明白。加拿大的酒店也不贵,这点小事就不用特地的让辛泽感谢我了。更何况我与子煜相识已久,这次跟辛泽都是出门在外,互相照顾吧。”
卫忱不说顾辛泽杀人的事情,也不说他将人从加拿大警署捞了出来,反而说出门在外相互照顾,好像顾辛泽欠他的只是几天酒店的钱一样。他说话一向不卑不亢又讨长辈开心,笑眯眯的一脸温和气,比起旁边僵硬的顾辛泽,不知道让顾国渊心里顺了多少。本来今天请卫忱过来吃饭,顾国渊是有些掉面子的,毕竟他要让顾辛泽跟卫忱道歉自己也少不了要说些好话,不过卫忱倒是将他的面子圆的回来了。
顾国渊心里高兴了不少,这是前菜也上来了,几个人都拿起了刀叉,一时间也没人在说话。
这一顿饭,顾辛泽吃的食不知味。卫忱就坐在他的身边,他甚至能闻到卫忱身上淡淡的冥府之路灰烬一样的香水味道。
他心里明白,卫忱现在留有三分余地是为了一会要他坦诚二十年前的事情。如果他不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卫忱的这三分余地就会变成三分刀剑,一把一把插进他的身体,把他砍得千疮百孔。
饭吃完了,几个人坐在客厅里,谁都没有先说话的打算。卫忱是作为客人不好先说话,顾国渊不太好说,顾辛泽则是全身都僵硬了。
卫忱的深蓝色大衣在他进门的时候就被顾家的女佣拿去挂了起来,他现在只穿着里面的高领毛衣,袖子有点长,遮住了半只手,看起来温暖又无害。
但是这并不能让坐在他旁边的顾辛泽放松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旁边坐着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随时准备审判他的利刃。
卫忱坐的无聊,想说话还不能说,耐心也一点一点的往下降。
顾子煜在他起身之前拿起桌子上的果盘往他身前一放,嘴唇不动的说道,“吃完再走。”
卫忱看着眼前这一大盘摆放整齐的果盘,只能老老实实的定下心来拿着叉子叉着哈密瓜吃。
于是就变成了,卫忱吃水果,顾家的几个人用余光看着他吃水果。
卫忱半盘水果都吃下去了,客厅里的这几个人还是没有一个有开口的打算。
一个小小的冷笑爬上卫忱的脸,他在茶几下伸开腿猛的踢了顾辛泽一脚。
顾辛泽被他踢的一惊,抬起头条件反射的看向他。
卫忱面无表情的拿着叉子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果盘——他的耐心就只到这盘果盘吃完而已。
顾辛泽也知道拖是拖不成的。他总是要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并且做出弥补。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顾国渊和陈佩云轻声说道,“爸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实话,这件事压在我心头上整整二十年了,今天我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也希望哥能够原谅我。”
他的眼眶泛着红,双手紧紧的绞着。
顾子煜没有回话,卫忱依然吃着他手里的果盘,哈密瓜已经吃完了,现在吃到火龙果了。
陈佩云见着顾辛泽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心疼,急急忙忙的说道,“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你能犯什么大错。”
她这话一说完,两个月前,顾子煜在台下的眼神狠狠的就击中了她的心脏。那时候顾子煜也说了二十年前。
他说,母亲,从二十年前到现在,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哪怕一次都没有。
他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哪一个儿子像我一样,面对着自己的母亲,一次的信任也得不到。
他说,世界上也没有哪一个母亲向你一样,防着自己的儿子像防着十恶不赦的犯人。
那时候顾子煜的眼睛漆黑如同深海,万千的星辰都要湮灭于此。
陈佩云猛然的好像知道了顾辛泽要说什么,她的脑中第一个闪现出来的就是不要说,顾辛泽要是说出来了,她这么多年对顾子煜的质疑就像是一个笑话,而顾子煜的阴郁,他的一切远离就都有了源头。
顾辛泽低着头,他的手指已经被自己捏的发白,但是他好像没有痛感一样继续在用力。
顾子煜微微垂着眼睛,他好似不在意,顾辛泽在说什么完全与他五官。只要安怡能够感受到顾子煜紧绷的身体。她伸手抓住顾子煜的手,分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交成一个分不开的同心结。
这些人里面最悠闲的就是卫忱了,他放松的窝在沙发里,端着他的果盘坐着他的吃瓜群众。
顾辛泽的故事他已经听过了,他也相信顾辛泽再说出二十年前这四个字的时候,陈佩云和顾国渊就已经有预感了。
他微微的抬眼看向陈佩云,陈佩云连眼角都绷紧,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也许等到顾辛泽将事情说完了,这张弓就会发出铮铮的断弦声来。
“二十年前,我哥并没有想要杀我……”
他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尖上滚过一般,挂着淋漓的血和肉。
“那天我摔碎了我哥房间了的海螺,我太害怕了所以跑到了游泳池边上,我知道我哥不会接近水边,所以我故意跑到这里来的,可是我没想到他还是追过来了,他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怕他继续打我,于是我一伸手,一不小心就将我哥推下了游泳池……”
他的眼眶更加的红了,白眼仁也爬上了红色的血丝。
陈佩云看着他的小儿子,有些不可置信,“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说你哥哥要杀你?”
眼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了下来,砸在他灰色的裤子上,“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可是我哥他太优秀了,我怕你们怪我,更怕你们从今之后就只关心我哥。”
“你们亲眼看到我推我哥下水,就算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人会相信我,我那时候太着急了,也太害怕了,就只好说我哥要杀我,我为了自保所以推他下水。”
陈佩云捂住自己的胸口,她觉得心痛难忍,为了她自己,为了顾辛泽,更加是的为了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的顾子煜。
这些年来,因为二十年前的这件事,陈佩云每次做出决定的时候,总是想着首先要在顾子煜的手中保住顾辛泽。她以为这么多年,顾子煜要害顾辛泽的心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她没有想到,这个心从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顾国渊与陈佩云这么多年对顾子煜的防备成了一个笑话。
陈佩云看向顾子煜,他还是像刚刚一样垂着眼睛,望着自己和安怡十指相扣的手。
安怡也在看着他,目光温柔又眷恋。
顾辛泽抽抽鼻子,他继续说道,“哥,对不起,爸妈,对不起。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二十多年,每天我都能梦到我哥的眼睛,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哥,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我怕我自己会因此失去一切。我是个胆小鬼,我只为了我自己而让我哥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妈,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会怕我哥。妈,我不是怕他,我是愧疚,每当我看见我哥的眼睛,我就会想起来我推他下水的事实,我心里的愧疚就会翻江倒海的淹没我。我一边被这种愧疚折磨,另一边又在即将失去的恐慌之中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