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昭冷声道:“我坏了你的事,你不生气?”
这原不是她们想要的,是因为老夫人开了口,不得不这样,可冷晓不敢说,她的胆儿可不及冷晞。
冷晓羞答答地垂首,“我都听大哥的。”
冷昭道:“好,听我的。待宫里皇子选妃结束,府里就办一次赏菊宴,到时候多请些客人来,也如其他世族那样,二妹可以随心选夫,我听说京城有几家,如谢家、杨家这些家里是不会纳妾的,二妹就选这样的人家,不纳妾这日子就过得顺心。窠”
温彩面露诧色,冷昭会说这些话当真让人意外,他不是冷心冷肺冷肝肠,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扭头看到的却是西落的太阳。冷晓生得好,也识规矩,可在温彩更像是个瓷美人,美则美矣,却少了灵气,少了同龄女子的鲜活劲。
对冷家人,从上到小,她都没有几分好感燔。
郑氏笑道:“要是你们父亲在,这事儿也轮不上我劳心,我大门不出,认识的人也不多,你常在外头,晓儿这婚事,你多操操心。”
郑氏是节妇,也不好大办这些宴会,就算要办,也得让二房的李氏来办,于她是不合适宜的。
冷晓高兴了一阵,又面露忧色地道:“祖母那儿怕是不会答应呢,我担心……”
冷昭道:“娘常去佛堂,你私下告诉祖母,就说安王担心冷家女儿多了,被大皇子挑中,所以我们这支只让冷昤去,安王说了,到时候会挑冷昤,但嫡妃已有人选,只能是侧妃。”
郑氏一听他唤“娘”整个人都化成了石雕,久久回不过神,想问:你唤我娘?又怕温彩见了笑话。她抿嘴一笑,布菜到冷昭碗里,“你多吃些。你别担心,彩云的事儿,我回头再和你祖母说说。”
“不必了,就让她为贵妾吧,冷家的规矩不能废。”
温彩头脑发昏,今儿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变得也太快了吧,前些日子才一副果决的模样,非要娶萧彩云为妻不可,早前他想的是嫡妻,之后是平妻,现在又变侍妾了。
变得太快,也至她有些接受不了,只闷头吃饭。
倒是郑氏和冷晓,这会子满心欢喜,不停地给冷昭布菜,冷昭也高兴地给郑氏和冷晓布菜。还怎么吃饭?就这几碟菜,都被他们一家三口抢着布到各自碗里了。
温彩看着自己的碗,她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家一家人表达友好,热情流露,她成大灯泡,不,是透明大月亮,明晃晃的照花人眼。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吃饭,温彩垂头,却见冷昭举着筷子,一大坨菜就掉到她的粥碗里,她看着那油珠珠直冒,还让不让她喝粥,这稀粥里搁着菜,这怎么吃,吃菜没味,吃粥又咸。
冷昭正扬眉冲她笑着,笑得那个憨傻。
温彩微微皱眉:给她红烧肉,前世今生,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红烧肉。敢情他喜欢,她就爱吃么?
这肉太腻了!
还是堆在粥里的肉,她就难下咽。
冷晓道:“大哥,要是往后我们一家人也像二叔、三叔一样天天一起吃饭多好。”
冷昭道:“以后得空,我就陪你和娘用饭。”
冷晓乐成了花,“你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一言为定。”
冷昭正挑着菜又要落下,温彩抢先一步移开碗,抗拒道:“还让不让人吃了,这是粥,菜搁粥里怎么吃?我知你今儿从烤鸭房回来,你不必管我。”
冷晓意外地问:“烤鸭房?大哥是要学做饭么?”
温彩补充道:“他今天太热情了,烤鸭房里被烤了一场,热度未消……乐得给我们布菜。”
郑氏“噗哧”一声到嘴的食物就扭身喷到了一边。
冷晓险些被咽住,吞了下去,方才笑了起来:“难怪祖母说你是个有趣的,也亏你想得出来。”
温彩这么一提,冷昭忆起正事,“安王殿下说,淑妃近来想吃河豚,自从早前有御厨被河豚毒死后,再没御厨敢轻易做了。”
没做过的,怕做出来毒死人。
做过的,倒先把自个给毒死了。
京城里每年都会传出某某人因贪吃河豚被毒死的。
温彩道:“三月河豚才好吃,这个季节……”摇了摇头,“这个时节的肥蟹好吃。”
冷晓道:“嫂嫂什么时候教我做河豚?”
郑氏正色道:“河豚遍身是毒,你可莫学这个,一个不慎就会闹出人命来,你若要学,就学如何做肥蟹,我瞧你嫂嫂昨儿做的香辣蟹就很不错。”
冷晓笑了笑。
郑氏轻声道:“媳妇明儿就随端阳入宫,给淑妃做顿河豚吃。”
淑妃常年在宫中,少踏入宫门,偶尔的两次也是回娘家省亲,宿一晚又离开,也嫁入寻常人家比,连回个娘家都不自在。
一顿晚饭在欢乐中结束,用罢了饭,聚在偏厅
里,郑氏指点着冷晓的女红。
温彩伸着脖子长瞧了几眼。
冷晓一面飞针走线,一面道:“嫂嫂的女红好么?”
温彩摆着手,不以为耻,反而笑得很乐,“缝缝补补勉强会些,做你这样的精细帕子我可不懂,一是没耐心,二是做不出来。”
冷晓问:“嫂嫂最擅长什么?”
“没擅长的吧,琴棋书画没个拿得出手的,拿得出手的就厨艺。小时候,我祖母体弱多病,常没胃口,为了哄她多吃些,就自己捣腾着做,因是自个做的,缠着她多吃,久而久之,这厨艺便练出来了。”其实,是她穿越前就是个吃货。她喜欢吃,也喜欢做吃的,竟练出了一手不错的厨艺,再加上她父亲原就是名酒店的大厨,她也学了一些。对于做吃的,她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天赋。
闲坐闲聊一阵,郑氏看看天色,冷昭起身道:“母亲歇下,我与温彩回房了。”
温彩欠身告退。
与温彩一样好奇的,还有冷晓,只觉得今儿的冷昭真真如换了一个人。
夜风一拂,凉风直往脖颈里钻,温彩缩了缩脖子。
冷昭问:“冷么?”张开双臂,吓得温彩连退两步:“你干什么?”
“你不是冷么?”
“冷也不会让你吃豆腐。”
温彩摇了摇头,缓步而行,“你这人我很看不懂,你说你心里念着一人,就能娶另一个人。想着一个人又能拥另一个人……既然喜欢着心中人,自是非她不可。”
她进了后园的凉亭,冷昭也随之而入。
从年龄上说,冷昭应该将温彩视若孩子,可就是奇怪,他总得要这样很难,在他眼里温彩就是个女子,是一个成熟的女子,至少她做的许多事,看起来比他还想得周详。
温彩道:“你今儿陪大太太吃饭,大太太很高兴,她是那样严肃的人,能笑成这样的时候很少,你往后多陪陪她吧。”
冷昭想到郑氏,心里就一阵温暖,他的母亲并不是不爱他,只是将自己的心藏得太深,相反的,又不喜欢表达出来,只默默地为他付出,就这一点,就值得他敬重与喜欢。
他以为,郑氏不喜欢他。
他以为,在这家里唯一喜欢他、在乎他的就只冷政一个人。
他以往敬重郑氏,全是因为冷政的遗言,唯有今天他才是发自真心的。
冷昭道:“今天我与萧彩云说了,要她为贵妾,她若不乐意,我便给她二千两银子,让她远走高飞,他日寻个山野村夫嫁了。”
温彩又是一怔,“你不是想与她双宿双飞的么,这么快就打算放弃了。知道我敬重你什么,敬重你的痴情呀,没因她的际遇而轻看,没因她的遭遇而放手,这是多少人难以做到的,你怎么能放弃呢?你应该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坚持你的决定。”
他今天未免变得太快了。
“你该不是因为老夫人的话才决定这样的吧?”
冷昭道:“老夫人说得在理,萧彩云许不是真心待我,只是现下没了去处,才……”
“你不觉得奇怪么?为甚以前大家不提,现在你要娶她过门,才说破大太太曾与萧彩云提过,要娶她进冷家的事。”
“以前不提,那是因为萧彩云是刘家妇,传扬出去有损她的名节。现在提,是要我看清她的为人。”
他是这么想的?
可温彩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不了解老夫人,也不了解郑氏,但她想今儿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显得太过突兀。
“你曾是那样真心的喜欢她,怎么舍得让她做贵妾。妾,就是妾,即便加了一个贵字,也要面对着肆意被人贱卖、践踏的危险,我想萧彩云只所以不想为妾,是害怕被人贱卖吧。你若对她真心,就不该委屈她,应该为她努力地争取,让她做平妻。”
她说的,听起来是这样一个道理,曾经的冷昭也着实这般想的。
可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了解,以为若知晓萧彩云不爱他,他会抓狂,他会痛苦,可今儿却是意外地平静,平静得从未有过的清醒,恍然之间,许多事都似想明白了一般。
“如果老夫人说的话是真,萧彩云会选进入冷家为妾。”
如果不是真,萧彩云会选择他赠予的二千两银子。
夜色昏惑,冷冷的月色覆盖着整座冷府,朦朦胧胧地映出凉亭里一对男女的身影。
冷昭愣愣地看着温彩,她又像初次见到时那样,绞玩着手里的帕子,而这一次,他却意外地发现,那帕子在她的手里化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彩儿。”他温柔的低唤。
温彩打了个颤,这一定是唤萧彩云的,鸡皮疙瘩浑身直冒,控也控不住。
“彩儿,我们好好相处,可好?”
温彩四下寻觅,还好没人听见,她拍了拍胸口,摇玩着手里的布白兔,扮出很可爱的
声音道:“冷候爷,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你今儿没想好,方说这些话,待你想明白了,会觉得萧彩云才是最好的。既然你们曾相爱一场,就坚持到底吧。你听了老夫人的话,便动摇了意念,那你为什么不给萧彩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只与萧彩云说了自己的决定。
却没有问萧彩云会有何看法。
温彩道:“你没问过她?”
冷昭不语。
温彩勾唇苦笑,她怎么可能喜欢的冷昭,从一开始当她知晓冷昭心有所属的那刻,她就不会对他动情半分,她有看重,她有理解,却没有好奇,更没有心动,只是同情和可怜,当然一开始还有愤怒。
现在她也有愤怒,“你都没听她解释便要一意孤行,要萧彩云做你的贵妾,你不是太武断专行了?对你喜欢了多年的女人尚且如此,那对旁人呢?冷端阳,其实有些事,只要努力,是有两赢之局的。”
冷昭微愣,他只想尽快的处理这事。
娶萧彩云为平妻,那么老夫人会应么?
温彩想了一阵,问道:“彩云是个可怜的女子,从小被家人所弃,明明是嘉勇伯嫡次女、尊贵的千金小姐,却因生在二月被放在乡下庄子,没有亲娘怜,更无父亲惜。就算她真有做错过什么,你更应该体谅她,而不是委屈她。”
她劝他替萧彩云争取平妻位分,世间哪有这样的妻子,愿意有人与她平起平坐。
能这样做,只能说明她无心长留冷家,更不想做冷家妇。
那她又为何要讨好老夫人,为何要委屈自己下厨做菜?
如果她不想留在冷家,不是应该做些让众人讨厌她的事么?
冷昭揶揄着道破一个事实:“若是彩云过门,你就可以脱身?所以你才这么坚持要萧彩云为平妻?”
温彩点头,一脸坦诚,“冷候爷说得是,小女正是此意。你别忘了《契约书》上我们可是约定好的,我努力让你娶萧彩云,倘若你不努力,要是成不了,半年期满小女还是会离开的。我只做自己的事,不会在乎旁人喜欢或是厌恶。你若要多想,那也是你自个的事。但是现在,冷候爷说话一言九鼎,早前可是你要死要活非要娶萧彩云的,请你不要这么容易放弃好不好?”
他这是怎了?
如今,他觉得萧彩云也许并没有那么好。
甚至觉得连老夫人都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尤其是老夫人喝醉了说的那些话,貌似并没有那么不尽人情。
冷昭一脸沉思,“我可以抬你为嫡妻,再娶萧彩云为平妻,如果你能给我生儿育女……”
她还当他虽然早前可恶,至少还没那么歹毒,不曾想,他竟说出这翻话。
她最讨厌的就是意志不够坚强的男人。
“冷、端、阳!”她一字一顿地大吼,“你别太过分了,想享齐人之福,去你\妈的,你给我哥提鞋都不配!萧彩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她骂人!
还真是温青的妹妹,跟那个莽夫一样,整天就会骂爹骂娘。
冷昭面露无辜,微蹙着眉,这女子骂人——不好,认真地道:“我是认真的,你不妨考虑一下,平远候嫡妻,正一品诰命夫人……你难道不想要吗?”
他还说!这男人真是不可救药了。
她在帮他好不好,他又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是谁说,休想与他做夫妻的,出尔反尔,这古人不都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么,偏他想一出是一出,她这回算是领教了。
温彩跳了起来,就在冷昭看着她恶狠狠笑得古怪时,脚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猛踩在他的脚上,拼命地揉踩,似要将他的脚踩成肉泥,“还真当你是个宝呢?你算哪根葱,给你点阳光就灿烂,丫丫的,谁他\妈的稀罕给你当女人!老\娘今儿警告你,你——下次再敢说这种出尔反尔的话,小心老\娘给你翻脸。”
冷昭张嘴结舌,像看怪物一样地盯着温彩,就知道她虚伪,居然会冒粗话,说出的一串串话,与市井泼妇没什么差别。
踩他,快把他的脚给踩烂了。
明明灿烂地笑着,偏眼里却是恶狠狠的,像一把刀,如一把剑,想着她一刀捅来,看着那带血的刀子还在笑,冷昭就不寒而栗。
这个女人,明明年纪不大,却这等阴险。
这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我……我……”
不等冷昭说完,温彩手一伸,厉声要胁道:“不想死的就说出来,姑\奶奶我回头就给你厉害瞧。姑\奶奶这些日子忙活半天,就想找机会成全你们的良缘,你丫的给姑\奶奶给我拆台,当我是泥捏的是不是?”
“你……”
她眉头一挑,露出几分凶相。
冷昭没有再说。
这女人还真是温青的妹妹,和温青一样可恶。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把这么个女人惹
回家来,此刻还受她威胁,还被她骂。
温彩一转身,走了。
冷昭顾不得揉痛脚,“莽夫!”又忆起这不是温青,是温彩,转而低声骂道:“泼妇!”
不远处,她放缓了脚步,微眯着双眼回望过来,款款行礼,“冷候爷请便,我得回去了。”
她落荒而逃,好好的说这种话,两年后的自由呀,她可不想就这么简单把自己交给他。他太可恨了,突然打她的主意。
冷昭望着她的背影,大声道:“明儿一早,我带你入宫,别起晚了,记得让杜七婶叫你起床。”
温彩没答,领着杜七婶回了追云轩,一看到那匾额,心下又道:一定是醉了。今晚他没喝酒吧?不,隐约间她似闻到了一股酒味。一定是醉了,才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夜,温彩好睡。
这夜,冷昭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