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一艘大船迎着春寒料峭的冷风,在漫天薄雾中驶进了涿州码头,一个船工掀开锦帘走进了甚是素雅的船舱禀告。
“涿州到了!沈公子求见!”
“快请进!”一袭白衫的欧阳云阔猛然转身,清绝的脸颊上却晕满了沧桑。那一日沈苾芃不辞而别,他着实吓坏了,派出了暗门的人四处追寻。却不想得来一个消息,沈苾芃孤身一人去了芙蓉镇强行将被君骞关起来的钟离墨带走。
即便欧阳云阔知道钟离墨浪迹江湖如许年,有他在沈苾芃身边倒也放心许多,只是沈苾芃这样的行事却是让他怅然若失。
不多时门帘掀了起来,身着靛蓝色宁绸长衫,眉清目秀的沈筠急匆匆走了进来。额头间的那处刺青依然醒目,他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纯纯的笑容。
“大哥!楚爷!”沈筠与欧阳云阔多日未见,此时重逢自是激动万分。
一边的楚天一拳砸在了沈筠的肩头上,哈哈笑道:“好你个小子!做海商赚大钱的感觉如何?吓!脸都晒黑了!”
欧阳云阔牵着他的手臂拉到了一边的八仙桌边,倒了一杯茶给他:“近来可好?”
待到众人都落了座,沈筠脸色微微暗了几分:“托五妹的福,循着这机会也是求了一个财富,可是五妹她……”
楚天和欧阳云阔脸色均是一窘,默不作声,现如今形势混乱,还不能将沈苾芃依然活着的消息告诉这个人。否则依着沈筠的直肠子性格,倒是害了他。
欧阳云阔抿了口茶,清爽的茉莉花茶喝在唇间却是如此清苦。
“沈弟,你也不必过分哀伤,万事皆有造化……”
沈筠吸了口气,眼眸中却是晕染着一抔眼泪:“我也真是混账。当初以为她一个妇道人家刚接手通宝钱庄无人照料,便答应帮她在涿州看着。没想到……”他的眼泪终归是没有憋住,流了下来。
“没想到她竟然早存了殉情的心思,我以为她同世子爷生出些许误会。没想到她还是那样重情重义的一个女子。”
楚天实在是憋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喝着茶。
“谁能想到京城中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五妹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总是能将未来看的这样清楚,她不光将沈家人一个个安排了出去,还将身边的小丫头也托付于我照顾。直到如今我还不敢告诉润春真相,她现如今同陈宏有了孩子自是不能受着这刺激……”
欧阳云阔知道沈筠什么都好只是家长里短的毛病比较多,嘴上确实比较琐碎,眼看着他唠叨个没完反而误了正事忙咳嗽了一声道:“沈弟,如今我派人喊你来还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同你商量。”
沈筠一愣
。忙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欧阳云阔和楚天都是干大事的人,如今叫自己来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商。但是……他偷偷瞄了一眼欧阳云阔,似乎对五妹的死倒不是很在意,不禁又暗自叹息人情之凉薄。
“沈弟。我此次来有两件事情要告知与你!”欧阳云阔抿了抿唇,“第一桩,沈伯父现如今已经官拜宰辅,重新回京。靖安侯爷和德隆帝势必会拉拢你回京,你且记着我的一句话万不可回去。”
沈筠一顿,随即苦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这点儿羞耻之心还是明白的。我已经从商断然不会回去给父亲难堪的。”
欧阳云阔不想他将事情想到了这个方向上,本来他想说的是京城中的形势已经变得诡异莫测,沈家的人越少牵扯越好。不过他既然如此想法便由着他吧!当务之急便是能联系到沈长卿,将一切都说明白便是最好的。
“第二桩事由,便是想请沈弟帮一个忙。”
沈筠眼眸中露出坚毅神色道:“大哥这样说便是见外了,想当出沈家落难。大哥倾尽全力,不要说是一件事情,便是一千件一万件,小弟一定听凭大哥吩咐。”
一边的楚天眼眸中嬉笑的神情渐渐收敛了许多,这个人虽然糊涂的利害。而且老爱把事情想歪了,但是这份侠肝义胆,忠诚的秉性倒也令人钦佩。
“那好,”欧阳云阔点了点头,递了一份地图给沈筠,“这是海外一座孤岛的方位,你带着几个海客去那里接一个人回来。一定记得,这件事情要分外保密不能有所偏差,你带着陈宏亲自去,将那人接到泰州这个地方。”
欧阳云阔又给了他一张图,沈筠忙伸手接住,自是小心万分。一看欧阳云阔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想必一定非常重要,心头的谨慎又是加了几分。
几个人匆匆谈论了一柱香的时间,沈筠借着薄雾撑着船直接离开了。欧阳云阔立在船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繁华和不久就要面临的诡谲风云,清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大哥!接下来怎么做?”楚天倒是喜欢这样的纷乱,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快意恩仇更能让他玩儿个痛快。
欧阳云阔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唇角一翘笑道:“楚天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最是擅长一些,京城中的那些官员的底子你可都清理出来了?”
“那是自然,”楚天捏出一份单子笑道,“兵部侍郎喜欢美女,大理寺卿喜欢收集古玩,太常寺卿喜欢蹴鞠……”他呲了呲牙,“只是陈阁老倒是奇怪,平日里生活行为很检点,也有没特别喜欢的,倒是传出了怕老婆的名声。”
欧阳云阔的眸子微微一烁缓缓道:“楚天,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有软肋,陈阁老的那根软肋兴许是我们暂时找不到罢了。”
“大哥,那我便按部就班投其所好?”
“是的,这件事马上就办,还有一定要让德隆帝同君骞彼此之间的嫌隙大一些越大越好。”
“大哥放心,”楚天刚要转身,欧阳云阔却将他拦住。
“楚天,你等一下
!”
楚天凑了过去:“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欧阳云阔看着他琥珀色晶亮的眸子顿了顿缓缓道:“按理说我不应该这样疑虑,可还是想要提醒一句,素锦毕竟跟过君骞那么多年。关于这些对付君骞的计划,你切不可同她讲。”
楚天一愣,随即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笑道:“大哥放心,我自是省的。”
玉华山上,君骞依然住在了玉芃轩中,看着一如往常的摆设,想着那些旖旎而过的片段,君骞的凤眸中含了几分怅然。
他缓缓坐在了锦塌上,探手拂过了滑凉的锦缎被子,想起了那双小兔似温柔倔强惊恐的眼眸。胸间的伤口狠狠痛了一下,他捂着伤口等待着漫长痛楚过后的那一抹酸涩。
“侯爷!”
君骞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外堂,端坐在椅子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不迫。
“沈府那边有消息没有?”
派去监视沈府的影卫们一天倒了三班人马,难不成芃儿没有到了京城?若是到了京城也应该知道沈长卿回来的消息。他可是将这个消息做得声势浩大,几乎连市井小民都知道。别人不了解,他却是最了解她的,这个人虽然面冷却心善,不会放任沈长卿被卷入漩涡而不管的。
“还是昨天禀报侯爷的那两个可疑的人,至从昨天夜里进入沈府,今天还没有出来。”
“没有出来?”君骞摸了摸下巴,突然眼神中透出一丝玩味来,刚要发话,外面派出的影卫又回来一个。
“侯爷!今早沈府突然传来一个消息,沈长卿在边地认识了一个义女,今天正阖府上下举行宴会为那义女接风。“
君骞猛地站了起来,冷峻的脸色掠过一丝惊喜,暗道:“芃儿,你可越来越调皮了,好好的爹认成了义父,也亏你想的到。”
“备马!我亲自祝贺!”君骞的唇角弯起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丫头!为夫倒要看看你这一次易容成了什么?老婆子还是瘸腿的老公公?
沈府的旧院历经了几次大规模的修缮,沈苾芃曾经修葺过一次,如今君骞更是将附近的房屋一并买下来推倒了扩建了许多亭台楼阁。
此时从庄子上被君骞送到了这里的赵管家正依着沈老爷的嘱咐布置府邸,琉璃屏风,玉质的如意,各种画卷书籍统统挪到了后花园的飞云轩,又怕书不够看,还命人去了琉璃厂买了十几箱子的古籍旧书一并摆了进去。
只不过有一点儿倒是令赵管家不明所以,沈夫人身边派了二十个丫头,三个老妈子去伺候,每月的月例四十两银子。可是这个沈老爷刚认下来的义女,却不派丫头伺候。若是身份地位低下,不招老爷喜欢也就罢了。可是沈老爷每一次同那个瘸了腿的莫先生在一起高声畅谈的时候,必然会叫这个义女在跟前伺候,自是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飞云阁中,化名莫先生的钟离墨正同沈长卿对弈,一边的沈苾芃小心翼翼端茶奉水。看着自己的两个最亲近的人一见如故,只恨相见太晚的样子,她心头不知道为何一片安宁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