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姜韶华,是堂兄看堂妹的欣赏。
几位太子伴读,心情就各异了。
李博元目中闪过惊艳,姜颐的眼中透着好奇。郑宸面容平静,心情却如怒海波涛无比汹涌。
而王四公子,终于得以一睹南阳郡主的真容。不知为何,竟不敢多看,只迅速一瞥,便匆匆垂下眼。
“韶华堂妹辛苦了。”太子声音干哑晦涩,透着无尽的疲惫。
姜韶华静静伫立,轻声应道:“我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殿下。皇上已归天,这大梁的天,都由殿下撑着。殿下再哀恸,也要保重身体。朝堂需要殿下,宫中需要殿下。”
“我姜韶华是殿下最忠诚的臣子,以后一定全力为殿下效力分忧。”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又透着强大的力量和坚定。
太子心里一阵动容,神色愈发和缓亲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不过,朝堂里文臣武将如云,我身边也有人差遣,暂且还不必你一个姑娘家上前。你且安心陪在皇祖母身边。”
太子倒不是故意轻忽小瞧姜韶华。而是实情如此,满朝文武百官,东宫还有属官和几位伴读,都是精明能干的。哪里就需要一个姑娘家奔走效力了?
太康帝驾崩,宫中大办丧事。后宫中只有郑太后在众臣前露了面,其余如李贵妃范贵人等后宫嫔妃,还有宝华公主等人,都在内灵堂里跪灵。根本就没和朝臣们打照面。
姜韶华这个南阳郡主等同于藩王,才得以来昭和殿奔丧。不然,早就被领着去后宫内灵堂了。
姜韶华轻声应是。
太子殿下打起精神,走到床榻边坐下,低声问询郑太后凤体。郑太后心疼地握住太子的手,哽咽道:“哀家这一把老骨头,撑得过去最好,熬不过去也没什么要紧。倒是你,一定要撑住。这大梁,以后都得由你来撑着了。”
最后一句,如一座高山压下来,沉重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面色憔悴暗淡的太子点点头。
郑太后抬眼,对几位太子伴读说道:“你们几个好生守着太子,别让太子太过劳累。要是太子累出个三长两短来,哀家为你们是问。”
所谓太子伴读,当然不仅仅是陪伴太子读书。从去年开始,太子上朝听政处理朝事,郑宸等四人便随着太子一并上朝。太子批阅奏折,他们四人也都一并跟着看。
可以说,他们都是太子的心腹班底,将来的大梁重臣。
姜颐第一个应道:“皇祖母放心,我天天盯着堂兄吃饭休息。”
李博元挺直胸膛:“我们几个都守着殿下,不会让殿下累倒。”
“请太后娘娘放心。”郑宸接过话茬:“我们一直伴在殿下身边,绝不会让殿下操劳过度。”
唯有王瑾没吭声。
太康帝归天那一日,悲痛过度的郑太后怒骂王丞相抓破了王丞相的脸,口口声声要王丞相为太康帝的驾崩负责。丞相党羽们纷纷挺身而出,郑太后才不得不收敛一二。
至此,郑太后和王丞相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王瑾夹在中间,顿时尴尬了起来。他是太子伴读,每日在宫中行走,和郑太后打照面的机会着实不少。可他同样是王丞相最疼爱的幼子,做儿子的哪有不心疼父亲的道理。
所以,这些日子,王瑾到了郑太后面前,几乎从不张口。
郑太后也不拿正眼瞧王瑾,叫了郑宸过来,细细嘱咐了一番。这区别待遇,明显得简直刺目。
站在一旁的姜韶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哂然。
郑太后这般做派,实在小气刻薄了些。事实上,郑太后本人的政治素养也就平平,比寻常老妇强得多,离真正的掌权者却又差得远了。“韶华,你过来。”郑太后忽地冲姜韶华招手示意。
姜韶华迅疾回神,迈步上前。
郑太后道:“他们几个都是太子伴读,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少年郎。你只见过子熙,其余三个还是第一次见。来和他们见一见礼。”
太子接过话茬,一一介绍:“这是李家嫡子,也是我嫡亲的表弟李博元。”
“他叫姜颐,是高凉王世子。你应该喊一声颐堂弟。”
“子熙你见过,最后这位,是王丞相幼子,王瑾王四郎。”
宫中正大办丧事,不管心里是否悲痛,面上都得沉痛无比,不能说笑。姜韶华和众太子伴读一一见礼。
郑宸深深凝望姜韶华,然后瞥一眼今日格外沉默的王四郎。
“见过王四公子。”姜韶华行礼的姿势优雅得体。
王瑾竟有些窘迫和笨拙,拱手还礼:“早就听闻郡主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姜韶华很客气地回了一句场面话:“王四公子文采出众,声名远扬,以后有机会还请王四公子多多指教。”
王瑾鼓起勇气和姜韶华对视一眼:“郡主盛赞,我愧不敢当。在郡主面前,何人敢说声名赫赫。”
这倒也是。
姜韶华再如何低调行事,也是大梁第一位实权实封的郡主,手下有银有兵有粮。举头投足间的从容气度,绝非寻常少女可比。
便是身份尊贵的宝华公主,比起眼前的姜韶华,似乎也少了些什么。
姜韶华凝眸回望:“王四公子谬赞了。”
到底是前世夫婿,曾经有过短短几年还算恩爱的时光,还曾共同生过一个白眼狼儿子。
姜韶华便是心冷如铁,见到前世故人,也难免有些唏嘘怅然。
这一眼,令王四郎心跳加速,不争气地先移开了目光。
郑宸心中冷笑连连,翻涌而起的酸意几乎要将他淹没。
……
天黑之后,天子灵堂里跪灵的老臣们终于被各自搀扶下去休息。
白日哭晚上守夜,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王丞相也一把年龄了,跪了一天,累得直不起腰来。被长随们抬着回了厢房。草草吃了冷食,王丞相疲倦地合上眼。
叩叩叩!
推门声后,是熟悉的脚步声:“父亲!”
王丞相嗯了一声,勉力睁眼,看着床榻边的幼子:“你去瞧过南阳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