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骑着马从镇外飞驰而来,只瞧见刑红狼的兵士在街上列阵,正与华不石和“恶狗门”的众人对峙,却并未看清楚场下的局势。此时听到刘宗敏一说,他才瞧见对面两百名霹雳营的弟子刀已出鞘,一个个杀气腾腾,提缰带马,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李过自非刑红狼那种草包可比,只一眼就看出这队精锐骑士的厉害,实非刑红狼的那几百个缺衣少甲的步兵能挡。连忙纵马上前,驰到华不石的身前跳下马来,说道:“石公子,这只在是一场误会!叔父听说有一路义军人马出南城往庆阳镇方向来了,就知道事情不好,命侄儿出城追赶拦截。其实大家是自己人,既所幸都没有伤损,石公子也莫要与刑寨主计较,就这般算了吧!”
华不石沉声道:“刑寨主率领部众到庆阳镇上劫掠,我只不过让他们放下抢来的财物,就可以离开,可是宽宏得很吧!”
双方间隔不远,华不石虽是对李过说话,刑红狼亦能够听得见,当下怒叫道:“他娘的,本将军带着弟兄们到这个镇上,抢的又不是你家的财产,关你个鸟事!”
只听见“嗡”地一声响,却是旁边的厉虎一振手中的阔剑,喝道:“老大,何须与这种嘴里不干不净的家伙啰嗦?不用半盏茶工夫,我管叫他们一个不留!”
眼前着双方又要闹僵动手,李过急忙劝道:“大家且慢,听我说一句话!刑寨主,劫掠之举确是有违帅令,石公子之言并非无理,不如你让弟兄们把东西放下吧……”
李过一句话还未说完,刑红狼已大叫道:“有违帅令又怎样!弟兄们拼了性命打下怀庆城,高迎祥说一句话就不准抢,这算是哪门子的帅令?你们李闯将不抢是你家的事,又怎能挡着大伙儿发财!再说那张献忠,刘国能,罗汝才,哪一个不比我抢得多,你怎的不去管他们,却又跑来管我刑红狼的闲事!”
这位刑寨主本就十分贪财,这几天在城里抢不到东西又受了一肚子气,哪里肯听李过的话。
李过无奈,又转过脸来对华不石道:“石公子,刑寨主也是我们义军自家的弟兄,当日也曾推举过高闯王当三十六营大帅的,石公子看在鸿基叔父的面上,也算是卖我李过一个人情,放他们走吧!”
华不石沉着一张脸,却并不答话。
李过见华不石不言语,只道是他有些心动,连忙趁热打铁,道:“哎,鸿基叔父还说,攻下怀庆城的当天,没有请石公子一起进城喝上几杯酒实是不应该,是以特地嘱咐了小侄,一定要邀公子进城去,他要在总兵府里大摆庆功酒宴,与公子一起喝个痛快!”
闻听此言,华不石目光一转,道:“不知道鸿基兄的庆功酒甚么时候摆?”
李过道:“只要公子进城去,庆功酒随时都可以摆。”
华不石道:“我看今日黄昏戌时不错,就在那个时候摆吧!不过既然是庆功酒宴,自是越热闹越好,我想让李将军替我带句话给鸿基兄,请他邀三十六营义军的各路头领也一起来喝酒,可办得到么?”
李过一怔,道:“这个……”
在此之前,华不石一向不和李自成之外的其他义军接触,在碧萝山时亦是独居在后山,这自是为了避嫌之故。然而今日这位大少爷却忽然提出要邀所有的义军头领一起吃酒,实是大出李过的意料。
见李过支吾,华不石道:“莫非以李大哥的面子,还邀请不到这些人么?”
李过道:“那当然不是,石公子既有吩咐,李过自当把话带到,叔父也定能邀动各家义军头领一起来喝酒的!”
华不石点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即然这么说了,我就暂时放他们一马。”
他说着话一摆手,身后两百名霹雳营弟子齐刷刷地放下了马刀。
片刻之后,刑红狼已带着手下兵士退出庆阳镇,李过也拜别了华不石,与刘宗敏一齐策马而去。
离去之时,刘宗敏回过头来,阴鸷的目光掠过华不石和“恶狗门”的众人,却又在杨绛衣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对于败给这个外表纤弱的美貌女子心有不甘。
杨绛衣对于刘宗敏的目光却毫不在意,只望着华不石道:“你到怀庆城里和义军首领喝酒,难道不怕给门派招惹麻烦么?”
华不石道:“若一点险也不肯冒,任何事情都不会成。”
杨绛衣道:“你可是想要借着酒宴的机会,劝说各路义军头领不烧杀劫掠么?”
华不石道:“不错。刚才那个刑红狼其实说得没错,张献忠,刘国能,罗汝才那些人在城里抢得比他多得多,我们阻止不了大鳄鱼,只管他这等小泥鳅实是无用。”
杨绛衣颦眉道:“可是那些大鳄鱼的胃口那么大,你又怎能劝服他们不去抢食呢,到时候你可莫要也被鳄鱼一口吞掉了才好!”
华不石道:“姐姐先前也说过,事在人为,但求无愧于心,便是困难,我也须得试一试。”
杨绛衣凝望着他的脸,道:“那好吧,我随你一道进城去赴宴!”
华不石喜道:“有姐姐陪着我,就好象有了观音娘娘保佑一般,事情至少容易了一大半!”
杨绛衣啐道:“你就会耍贫嘴,我哪儿有观音菩萨那么大的本事!”
※※※
华不石并没有等到黄昏戌时才出发。他从街上回到丁府后,交待了楚依依几句话,就和杨绛衣二人骑上了马,往怀庆城而去。
二十多里路程骑马驰行用不到半个时辰,午时刚过,两人就已经进了怀庆城,且面见了李自成。
攻下城池之后,碧萝山的人马并不象大多数义军队伍那般,抢占城里各处宅院官邸居住,而是在距离城墙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安营扎寨,李自成现下也正在军营中。
自当日攻城一战以后,李自成就未与华不石见过面,此时相见十分欢喜,紧紧拉着这位大少爷的手道:“三天没见,可把哥哥想坏啦!本想到庆阳镇去看望石兄弟,偏生这一进了城来就被许多琐事缠住,实是脱不开身!”
华不石道:“鸿基兄军务繁忙,何须挂念小弟?不过我此次进城,倒确是有事要请兄台帮忙。”
李自成道:“可是摆庆功宴的事情么,石兄弟尽管放心,我已发了贴子给各家义军的头领,际时他们一定都会来的!”
华不石道:“这可有劳鸿基兄了!不过小弟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李自成“哦”了一声,道:“不知是甚么事?”
华不石道:“刑红狼率众到庆阳镇上劫掠民财的事,鸿基兄可知道了么?”
李自成道:“李过已告诉我了。高闯王本已颁下了帅令禁止烧杀劫掠,只是城中各路人马皆不遵守,依然我行我素,那个刑红狼更是太不象话!我知石兄弟此番进城来多半是为了劝说他们,可是你想一想,这些人连帅令都不遵守,岂是到宴席上喝几口酒能劝说得动的,我看兄弟这般做只怕是要白费气力了!”
李自成毕竟聪明,对华不石也甚是了解,立时就能猜到这位大少爷请客吃酒的用意。
华不石道:“小弟也知要劝说他们定不容易,不过仍是想试一试。我提前了三个时辰进城来,是想请鸿基兄帮忙,引见小弟去见一见高闯王。”
李自成皱眉道:“石兄弟是想从高闯王身上着手,禁止各路义军再行劫掠么?唉,要知现下三十六营其实只是各路义军的联盟,高闯王虽是众头领推举的大帅,亦不能完全指挥得了他们,颁下了帅令众人不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华不石微微一笑,说道:“有了当日王自用的事,我岂会不知道这当大帅的处境?其实小弟想见高闯王,是想在义军之中谋一个职位干干。”
李自成闻言一愣,随即大喜,道:“石兄弟是旷世之才,堪比古时的诸葛武候,既肯投效义军,高闯王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来来来,当哥哥的这就带你去见闯王!”
华不石道:“鸿基兄过奖了,华不石可不敢当。”
要去见高闯王,杨绛衣自是不便跟随。李自成唤来了高婉容,让她陪着杨绛衣在帐中闲坐喝茶,便拉着华不石的手出了营寨,骑上马直奔怀庆城中心的十字大街。
十字大街是怀庆城中最繁华的所在,而街上最为高大雄伟的建筑,本来是怀庆的知府衙门,现在则变成了高闯王的临时帅府。
二人在红漆大门外下马,只见门前站着不少头扎红巾,手持刀枪的义军,守卫甚是森严。李自成是闯王最亲信的部将,这些兵士自都识得,只招呼了一声,便带着华不石直接走进了大门。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华不石已来到衙门大堂后面的一间侧厅中,见到了三十六营义军的大帅,闯王高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