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画已经误伤了一个命令中需要放走的目标,为了将功折罪,自然不肯再杀死李逸俊,而是将李逸俊生擒,这才倒出时间,回身查看楚婉仪的伤势。
章画了解手中蜂鸟的威力,而且深深知道,如果铅弹只是触碰到楚婉仪的胸骨后炸裂,一定会形成一个大面积的模糊伤口,血液是呈现放射性迸溅出来。不过楚婉仪刚刚献血呈现柱状飙射,一定是子弹错开了胸骨,透过皮肉,直接射穿进楚婉仪的身体,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
章画蹲下身子,用手指拨索开楚婉仪右胸上的伤口,看见了一个深深的血洞,显然子弹已经完全透射进去,击中的位置,正好是楚婉仪的心脏。
章画分别扒开楚婉仪的两只眼皮,只见楚婉仪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眼球表面布满血丝,叹息一声,从贴身战术服的口袋里,抽出一只设定了特定频段的对讲机,招呼同伴过来收拾残局。
章画却没有注意到,楚婉仪重新阖上眼睛的同时,原本遍布在眼球上的血丝,已经渐渐转为淡淡的亮银色,瞳孔也重新开始收缩。在楚婉仪的身体内,正发生着一些奇妙的事情。
原本被章画认定,已经爆碎了楚婉仪心脏的那颗铅弹,只是停留在心脏正前方几毫米的位置,被一股不知名的气息紧紧包裹住,炸裂开来的碎片和火药的烟雾,则被这股力量吞噬熔化殆尽。
楚婉仪原本渐渐流逝生命力量的经络,在这股神秘力量的游走下,逐渐重新拓宽,恢复了弹性和生机,心脏开始缓慢的跳动,只是间隔时间太长,每隔上两三分钟,才会微弱地动上一动,而且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楚婉仪受到枪击的一瞬间,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心里也没有一点点的恐惧,只是感受到解脱后的放松,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跌进了水面,慢慢沉向探索不到底部的深深海沟。
楚婉仪并没有像西方电影里演的那样,灵魂出窍,悬浮在肉体的上空,悲哀地望着自己身体变得冰冷僵硬。也没有见到前来接引自己的天使恶魔,亦或是牛头马面,而是像浅度睡眠时的梦魇一样,对于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用意识代替了眼睛和耳朵,知道得清清楚楚。
楚婉仪甚至清晰地“看”到,章画在手持对讲机的时候,就像在学校里打电话一样,高高翘起的小拇指,和通话时不断轻轻抖动手腕的习惯强迫症动作。楚婉仪已经认出了章画,心里默念道:“我的学生杀死了我,我被我的学生用枪杀死了,对于一名教师来说,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楚婉仪转动着下意识的念头,突然感觉到胸腔里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内炸裂开来,随后分裂成数不清的爬虫,迅速钻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肆无忌惮的游走,一阵阵麻痒难当的触觉传来,隐藏在脑海最深处的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幻灯片般开始自行播放起来。
这些记忆的碎片,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断寻觅着彼此的链接处,重新融合在一起。楚婉仪于是看到了蓝天,白云,青草,羊群。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一个男子怀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狗,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突然变出了一枚做工粗糙的廉价藏银戒指,深情凝视着楚婉仪的眼睛,诚恳道:“婉儿,嫁给我!”
目光朦胧间,楚婉仪分明看见,向自己求婚的年轻男子,赫然就是凌阳。
随后,许多曾经的生活片段,陆续浮现在楚婉仪的脑海。
有时候,凌阳拿着一根拖布,一面低声咒骂,一面辛辛苦苦地弯腰拖地。然后会扎着围裙跑去厨房,端出几个大大小小的餐盘,放在自己面前,把手中的抹布重重摔在桌子上:“吃吧,最好撑死你!”
有的时候,凌阳在专注地开车,楚婉仪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本金融试题大全,不断向凌阳发问。凌阳往往满不在乎地随口胡说八道,楚婉仪就会卷起书本,重重敲在凌阳可恶的大脑袋上。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凌阳愤怒的吼声:“这里是高速公路,高速你懂吗?请不要拿我们两个的生命安全开玩笑,活腻了你就直说,写份遗嘱把财产留给我!”
十分奇怪地,楚婉仪回想起来的一切,全都跟凌阳有关,似乎凌阳曾经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且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看似十分自然,中间却总是有着一层莫名其妙的隔膜。这个隔膜,并不是两个人的感情纽带上,出现的问题,而是二人之间,总会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横亘在正中间。
那个小小的身影,自然就是小东。
楚婉仪始终不能接受凌阳,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小东。小东虽然很喜欢凌阳,一定程度上,幼小的心灵里,早已记不得亡父的影子,而是把凌阳填充进去,当成成长路上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不过楚婉仪每次见到小东,就会想起自己的亡夫,深深的负罪感油然而生,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内心深处的心愿,不肯同凌阳跨越雷池一步,将自己的心灵和感情,死死圈固在一个狭小的回忆圈子里,始终不肯越界。
楚婉仪过得很苦,很累。在潜意识里,早已经有了放弃一切的念头,却不得不为小东坚持下来。当然还有自小资助自己生活和学业的恩人楚人杰,同样也是楚婉仪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三个男人之一。
小东,凌阳,楚人杰,三个男人的身影,在楚婉仪的脑海中,走马灯般变幻不停,最终又全部崩碎。楚婉仪头痛欲裂,忍不住捂住头部,发出一声尖叫,耳畔却传来一个柔和的男人声音,听上去无比熟悉:“你受了很重的伤,千万不要乱动,我这就带你离开!”
楚婉仪身子一轻,已经被男人横抱在怀里,鼻端传来一阵浓烈的男子气息,楚婉仪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迷迷糊糊间,已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