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苏婉兮与叶清酌成亲的前一日,一大早,苏婉兮便带着丫鬟去了她在府外买的院子。
当初买的时候,是觉着那院子十分的清幽安静,如今时隔一个月之后再踏足,却是同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模样。
院子里、檐下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门上、窗扉上、屋中的所有器具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屋中还摆放着好些个红烛,床上的床幔、被子、床单也都已经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苏婉兮被这样铺天盖地的红色晃花了眼,连脸色都被这红色映得红润了几分。
楚王妃将徐嬷嬷派在了这小院子里安排那些繁杂的准备事宜,见着苏婉兮进来,徐嬷嬷便笑眯眯地拉过了苏婉兮的手,轻声道:“你瞧瞧可有什么不满意的?该布置的,奴婢都让人布置了,只是这院子小了一些,委屈苏姑娘了。”
苏婉兮在牡丹院的时候与徐嬷嬷打了不少回交道,对徐嬷嬷也是信任有加的,连忙笑着道:“怎么会委屈?徐嬷嬷布置得极漂亮,方才进来的时候,我都有些认不出来这是我自个儿买下来的那院子了。”
徐嬷嬷闻言也笑了起来,满脸的褶子却更显得温和慈祥了几分。
“王妃说了,将奴婢安排在苏姑娘身边,奴婢便是苏姑娘的娘家人,一切得为着姑娘着想。当年寿宁郡主成亲的时候,也是奴婢一手操持的,苏姑娘放心,定然出不了岔子。”
说完,便又道:“今儿个按着习俗,咱们应当派人去新房那边铺房的,姑娘待会儿指三两个丫鬟与奴婢一同过去,奴婢再带些小厮将姑娘平日里用惯的东西都送到新房那边去。”
苏婉兮一一应了,指了指一旁的杏雨和另外两个丫鬟,笑着道:“嬷嬷带着她们过去吧,这段时日,我的穿戴日常那些都是她们在服侍,她们最为清楚了。”
徐嬷嬷应了,叫了杏雨一同出了屋子。
苏婉兮的东西不多,不过是刚刚从城守府中收拾着搬过来的,倒也无需再重新整理,徐嬷嬷看着那只有一箱子的东西,想了想,才又道:“我再让人去买些回来好了,碗筷盘碟那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还有镜子、梳子、甚至梳妆桌那些家具也得有一些,总不能太过寒碜了。”
苏婉兮在屋中听了,便取了一些首饰来递给了徐嬷嬷:“这些是在王府的时候,主子们上次的东西,买东西需要银钱,都拿去当了吧。”
徐嬷嬷自是不肯收的,正僵持不下,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苏婉兮听得里面似乎有轻墨的声音,心中有些奇怪,按理说来,明日他们就要成亲了,叶清酌那边也应当十分忙碌的啊,怎么轻墨尚且有时间到她这边来?
心中想着,便带着徐嬷嬷和丫鬟一同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就瞧见轻墨带着人抬了好几箱子的东西从屋外走了进来,除了打头的几个箱子之外,身后还抬着好些个家具,大大的红木雕花衣柜,梳妆台,鹅项椅……
“这是做什么?”苏婉兮有些诧异地问着。
轻墨连忙
笑眯眯地上前同苏婉兮行了礼,开口道:“世子爷命小的提前一个月便准备好的家具和一些日常用具,世子爷说,给姑娘铺房用的。世子爷说,姑娘那边大抵没有多少东西,他倒是想为新房增添些物件,只是马上要成亲了,一下子增添得太多,有些奇怪,便让姑娘打着铺房的幌子,将这些他中意的东西送进去。”
苏婉兮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哪能不知道,这不过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的体面说法而已。
苏婉兮尚未开口,徐嬷嬷便已经接了话,话中满是笑意:“世子爷说的是,这下来得正好,咱们正说去铺房呢。”
轻墨闻言,便连忙顺杆往上爬:“那咱们就走吧?”
徐嬷嬷带了人随着轻墨一同出了院子,苏婉兮才转身回了屋中。
外面仍旧有下人来来来回回地布置着,苏婉兮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一派忙碌的景象,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这并非是她第一遭嫁入了,与上一回出嫁时候忐忑不安的心情截然不同,这一次心中却是无比的安定。
上一回出嫁的时候,她尚是昌黎城中炙手可热的大将军的女儿,家中父母健在,兄长疼爱。
出嫁前的那日,两位兄长亲自带人去给她铺房,怕她不安,娘亲专程陪在她房中,陪她说话。
她在家中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长大的,母亲担心她出嫁之后在婆家受了欺负,一遍一遍地嘱咐着她,在婆家应当如何对待公婆,如何对待小叔,如何与夫君和睦共处。
“我们家婉兮长得好看,且性子又好,从来不惹是生非,聪明过人,慕寒与他弟弟妹妹都是与你从小一同长大的,你未来的公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定然不会太难相处。只是你那婆婆是续弦,得多多注意一些,不过你好生敬着她就是了,她也不敢与你太过为难。”
“就这样看着你,娘亲倒是有些舍不得了,就好像昨儿个你才牙牙学语,跟在娘亲身后一个劲儿的叫着娘亲,如今一晃眼,就要出嫁了……”
两位哥哥去君府铺房回来,便也径直到了苏婉兮的院子里,大哥和二哥的眼中满是不舍,二哥长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君家那小崽子来提亲的时候,我就应该多为难为难的,怎么能够让他这么轻易就将我们的妹妹娶走了呢?”
大哥性子比二哥沉稳许多,只陪着苏婉兮坐了好一会儿,临走的时候站起身来拍了拍苏婉兮的肩膀:“若是君家的人对你不好,尽管与大哥说,大哥定然饶不了他们。”
还有那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来不露丝毫情绪的父亲,在她面前亦是红了眼眶:“不嫁了不嫁了,派人去君府说,我们婉兮不嫁了。我要留她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我养她就是了。”
苏婉兮想着,便觉着鼻尖微酸,只得低下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的情绪来。
君家人背弃了她,如今她又将披上嫁衣,可是父母家人却都已经不在。
若是他们在,定然会将她的亲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如叶清酌那样的人,
母亲大抵会觉着他性子太冷,暗中担心他对自己不好。
两位哥哥大抵会想方设法地为难,只是若是叶清酌,恐怕哥哥们那三两下的功夫,全然不是叶清酌的对手。
父亲大抵会喜欢叶清酌,与他引以为知己。
苏婉兮咬了咬唇,想起叶清酌那张冰冷的脸,心中却觉着,也许,他才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吧。
好在也并未给苏婉兮太多悲春伤秋的机会,徐嬷嬷不在,院子里那些个下人遇着了事情便都来请示苏婉兮,苏婉兮忙的不可开交,倒也不再多想。
徐嬷嬷铺房回来,还带了另外一个嬷嬷,说是来给苏婉兮绞面的。
那嬷嬷拉着苏婉兮在铜镜前坐了,说了一堆恭喜的话,而后便取了两根细细长长的绳子,叫苏婉兮闭了眼,为了绞去脸上的汗毛。
“小姐长得真好看,皮肤真白,奴婢在这宁城之中,还未见过皮肤这样好的待嫁娘子,这样的容貌,定是能够将新郎官迷得连道儿都走不动的。”
一旁杏雨闻言,笑了起来:“世子爷走不动道的样子,还真是令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哈哈……”
一屋子人便都笑了起来。
趁着那婆子给苏婉兮绞面的功夫,徐嬷嬷便在一旁问着苏婉兮:“明日里给姑娘梳妆的人,还有梳头的全福娘子都已经寻好了,姑娘没有娘家人,这送嫁的人,让奴婢来安排?”
苏婉兮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不,明儿个会有为我送嫁的人,很多的人。”
徐嬷嬷一愣,转过头有些诧异地望着苏婉兮,却见苏婉兮静静地坐着,面色沉静,倒不像是说笑的模样。
“既然小姐已经有了安排,那奴婢便不再多做安排了。”徐嬷嬷笑眯眯地道。
这么一闹腾,倒是一晃眼天就暗了,院子里的大红灯笼都点了起来,苏婉兮站在窗边望着,杏雨取了披风来给苏婉兮披了,低声劝着:“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个还得要早起,还得要累上一整天的,若是小姐在拜堂成亲的时候睡了过去,可是不好。”
苏婉兮闻言便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回到床榻上睡了。
只是却梦见了已经许久不曾梦见过的父母亲人,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嫂嫂侄子都在,不是行刑时候的场景,也没有漫天的血色火光。
她的家人脸上皆是带着笑。
娘亲说:“婉兮要嫁人了,娘亲真高兴。”
大哥说:“我虽然打不过那小子,可是那小子若是敢欺负你,我也是要与他拼命的。”
二哥说:“那小子冷冰冰的,就跟个冰块一样,婉兮你怎么就瞧上他了?”
小侄子脸上挂着泪:“姑姑,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能陪我放纸鸢,不能给我卖糖葫芦了?那要是爷爷罚我抄写兵书,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便“哇”一声哭了起来。
而后就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这么说来,你之前抄的兵书都是你姑姑帮你的?”
苏婉兮瞧着瞧着,便落下了泪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