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那个心疼的夜之后,康熙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那已是近乎残酷的冷漠了。可是这就是原本的他不是吗?
他依旧是他,只是,都变了……
“皇上最近如何了?”那日后的孝庄,一下子苍老了不少。“有往后宫跑吗?”
后妃们面面相觑。除了佟佳皇贵妃和德妃之外,其他人好像并不是很了解孝庄话中的意思。
“一切如常。”佟贵妃只能如此回答。又有多少人发现了皇上的改变呢?虽然他掩饰地很好,但是时常出现的恍神,床第间情不自禁的称呼,有多少人发现了呢?
佟贵妃的话语,让后妃们都稍稍变了脸色。
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是聪明地选择了缄默而以。“除了惠妃,其他人都跪安吧。”孝庄疲惫地挥了挥手。
众妃子福身离去,只剩下惠妃一人不安地站在屋子中间。
“惠妃进宫,超过十五年了吧?”
“是的,太皇太后。”娴静典雅如惠妃,她原是书香闺秀,做不来争抢一套,只是身后有个权倾朝野的明珠。
“真快啊,连胤禔也已经十三岁了。”孝庄点头。“在京中,明珠算是你娘家的人?”
“明珠大人是臣妾的姨丈。”惠妃在宫中一向安分守己,甚少搅和进妃子们争风吃醋的事情中去。
“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惠妃尽可安心后半生了。”孝庄意有所指。
能在宫中安全地呆上那么多年,并且一步一步高升,惠妃自然是聪明之人。听出了孝庄的弦外之音,她忙不迭地跪下。“太皇太后,臣妾从来不敢妄想什么,请太皇太后明鉴!”
“没有自然之最好。皇太子的人选定下多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你也提点提点明珠,让他收敛一些。本宫老了,有些事情已经想不明白了,所以做事必然不像皇帝那么思前顾后,你让他小心别与我遇上。”
“是。”惠妃忙应和。
“若是近些日子有空,就去娘家那里走动走动。”孝庄突然说。
惠妃疑惑地看着孝庄。后妃一般是不能出宫的,这回娘家走动一说,又是何解?
“本宫想见见一个人。”孝庄站起。“本宫不想多说什么,你也莫多问,该让你知道的,我会吩咐德妃交代下去的。你……只用把她带回来便是。”
“是,臣妾遵旨。”不敢多问,惠妃磕头领命。她?太皇太后想见纳兰府何人?
“惠姐姐。”从慈宁宫出来,惠妃发现德妃已经等在那里。
“德妹妹。”惠妃迎向她,欲言又止。
“老祖宗已经交待我了。”德妃微笑。“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多编排主子们什么话。只是惠姐姐,老祖宗要见的是纳兰性德的小妾。”
“表哥的小妾?”惠妃略是惊讶。“老祖宗为何要见表哥的小妾?”
“这就不是我们能猜测的了。”后妃当中,应该是她最了解一切了吧?“此女闺名沈宛,惠姐姐千万要记住,一定要带她回来见太皇太后。”否则,他们祖孙间的心结不知道何时能解开。
木兰围场的那个夏,她见识到了一个傲视天下的帝王最柔情的一面。他可以很爽朗地笑,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吴侬软语;他可以柔软地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只因为那个女人的一个笑靥;他可以做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只因为那个女人将他的手牵引至她的腹部……
那时的他,只是那女子一人的夫……
那个落英缤纷的夏,凉风中回首,发现对面的幸福,其实才是她一世想追求的。得不到的东西,所以看在眼里就益发地珍贵了。
她羡慕沈宛,却也同情她。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她一直认为,相爱的人只有相守在一起才是完满,但今天看到这两人……才明白,如若真心相爱,时空的阻隔并不是天涯。也许疼痛,但是,此时的痛苦却也是快感的。
如今咫尺天涯,可是又可知有人在怎样地羡慕他们?爱过,就够了。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德妃忽明忽暗的表情,加之听见沈宛的名字,惠妃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莫不是……”她苍白了脸色。
沈宛……
德妃只是点头。
爱情,离间了彼此相依为命的一对祖孙。也许期间夹杂着骨肉之痛,但,对一个男人来说,两边同样是至亲,何以亲情会在爱情的映照下变得如此渺小?爱,有时不就是把人心揉碎的一个过程吗?之于她,之于后宫百妃,之于那两人,何尝不是如此?爱的两端,都是些是伤痕累累的苦命人罢了。
是一时的一乱情迷?情有可原,可又让人情何以堪?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直至分道扬镳。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放下书,纳兰性德突然行至窗前。
“容若又是想卖弄文采?”沈宛无奈地放下书。近些时日的相处,本是两人安静地看书,可是最后都会变成这样的情状。
纳兰性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见他笑而不语,她知晓他意欲何为。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纳兰性德一愣,随即感叹,如沈宛的父亲一般。“如此好文采,怎能只是俏红妆?御蝉,若你是男子,该是何等锋芒!”
沈宛笑起。近些日,她多了一些笑容,即使仍然苦涩“女子不能有如此文采?”
“非也。只是若这文采生在男儿身上,必可干一番大事业;可是这文采生在女子身上,你看,”纳兰性德无奈地摆摆手,“就只能在深闺中陪我吟诗作赋罢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是没什么不好,只是可惜了。”他还是唏嘘。
“只是……干一番大事业?这是‘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的纳兰容若会说的话?”沈宛调侃他。
“我是空有了这一身文采。”纳兰性德苦笑,拳手作认输状。
沈宛疑惑地看着他,沉思片刻后即回答。“诗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容若兼而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怎只是空有一身文采?在沈宛看来,纳兰容若,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讶异地盯着沈宛叙旧,纳兰性德原本沉重的面色纳兰性德缓缓改变,最后,他释然一笑。“御蝉如此评价,折煞了容若。”
这不像平时的纳兰性德。“容若为何如此?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我只是个会吟诗作赋没有任何理想抱负的酸人罢了。现在想想,说得还真对不是?除了我的诗词,我一无所有。”望向窗外,他目光深远。
沈宛无言以对。
“吱呀”一声,门被人轻缓地推了开来。沈宛转身面上门口站里的衣着华美的典雅妇人,心中疑惑。
“表哥终是让其他女子住进了竹园,可是要告诉世人,你心有所属?”惠妃冷冷地开口。
其实她并不想这样。她原本只是想平平静静地来和表哥打个招呼,不想遇见他与其他女子吟诗作赋的场景。他们之间流淌着地舒逸感觉,让她不知不觉便说出了如此刻薄的话。
在后宫,即使心生怨嫉,也要装作若无其事,也要让皇上认为自己其实不在乎。已然顾不住自己的心了,但至少顾住了尊严。她知道,宫外有个男人,一直爱着她,一直只爱着她,这是深宫十多年来生命给予她的最大的安慰,可是如今……
原来是惠妃。沈宛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阴影之中。昨日已经听闻府里的下人说了,今日惠妃来府中探望。她躲在后面,不想见到与他有关的任何人,只是不曾想到惠妃会主动来后院。
惠妃收敛了情绪,低首敛眉便跨进了屋子。
“御蝉,看是表妹找我有事,你先去休息,找个丫环进来伺候便是。”知道沈宛不想面对惠妃,纳兰性德贴心地说。
“表哥莫不是怕我吃了她?”惠妃的声音制止了沈宛离开的脚步。“我只是听闻表哥去年纳了江南有名的才女为妾,所以来见见而已。表哥当真如此宝贝,连让人看去了都不舍?”惠妃神色不爽。
“娘娘言重了。”纳兰性德抱拳,恭恭敬敬。
纳兰性德的生疏让惠妃僵硬了神色。她转身靠近沈宛。“我听说过你。”
沈宛没有搭话,只是优雅地福了福身子。
“见到皇妃,你不知道应该行跪拜之礼吗?”惠妃微微抬起了下巴。她无意刁难沈宛,只是……心中没有由来的愤懑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沈宛的膝,只跪神明高堂。”
“倒是,你连皇上都未跪过。”于这女子的一切,曾经是后宫众女眷关注的焦点。惠妃只是转身坐下。“表哥,我着实喜欢你的这位妾室,可否将她借与我,让她进宫陪我几日?”她自然是没有忘记此次出宫的目的。
“御蝉不熟宫中规矩,怕是会冲撞了娘娘。”纳兰性德立刻拒绝。
“表哥连离开她几日都舍不得?”
纳兰性德皱眉,未加细想。“是。”
惠妃也沉默了下来。
“容若,可否让我与娘娘单独聊一会儿?”一直沉默着的沈宛开口。
“可是……”纳兰性德原本不肯,可是却见沈宛坚持的目光,最后无奈地点头。
“表哥很疼你。”待纳兰性德出去,惠妃面对沈宛。
“容若只觉有愧于我。”至于情爱,也许他们早就没有了思考的力气,不愿意再做深思。
“刚才我说的……”
“娘娘,沈宛不想拐弯抹角,只是想请问娘娘,是谁让娘娘来找我的?”沈宛开门见山。自然不是康熙,他明白她的。能惊动皇妃亲自来请人的,除了皇帝,便是她了……
“是太皇太后。”见沈宛如此,惠妃便也直说。
“如果是太皇太后,沈宛还请娘娘回宫。她知道我不会见她的。”这便是沈宛的回答。
如此大的架子!惠妃皱起了眉头。
“娘娘不要误会。我此生不会再见爱新觉罗家的任何人,太皇太后明白的。”见了又是如何?只是徒增怨恨罢了。
“入局之初便注定如此,如今你才来弥补又有何意?是去是留,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都已失和。”德妃告诉她,如果沈宛坚持不肯来,那便如此告诉沈宛。她一直都知道那日皇上在乾清宫冲撞了太皇太后的事情,却不想竟是为了沈宛。当德妃告诉她时,她真的……
沈宛果然沉默了下来。
“如若只是为了解开心结,那沈宛便更没有必要见太皇太后了。”这不是任性,只是不想罢了。许久,沈宛抬头。“我不见爱新觉罗家族的所有人,尤其是太皇太后。只是娘娘放心,既然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心结由沈宛引起,那沈宛必当不悔袖手旁观。”
如是说,那……必要再见他……
“我会与皇上解释的。”
即使这样,她今生不再见他,决不见他!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她终生不愿再见他,也原以为今生不会再见他。
是的,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沈宛失神地盯着那逆着光透过屏风的模糊身影。相顾无言,只是再也没有了眼泪。沈宛转身靠在屏风上,不愿意再去看他。
康熙站在屏风前。他看不见她,却能闻到空气中独属于她的馨香,如桃夭一般,醉得他忘记了天南地北。
“今日……”康熙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
“俄国的事,花了不少心神吧?‘一痕沙’开不到那边,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来的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所以帮不了你了。”她开口便是国事,比他镇定,比他淡然。
“嗯。”康熙应和。“你好吗?”
“嗯。”
“容若对你可好?”
沈宛的喉头不由一阵紧缩。“好。”
回应她的,仅是一阵恼人的沉默。
“别在为我和恨离的事情伤神了。”今日找他的目的,沈宛并没有忘记。
没有他,她依旧可以过得很好。幸福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给她,没有他,她可以再云淡风清……这样的认知让康熙自嘲地笑了起来。“你让我忘了?”
“嗯,忘了。忘记一切对你不好的事物,忘记一切你需要忘记的。玄烨,俄国边防告急,接下来指不定还有其他事情,不要再让我扰了你的心神。”都能忘记吗?如果是,该有多好。
“你要我连你一起忘记了?连你都要我忘记你?”
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气急败坏与不易觉察的委屈,沈宛幽幽道。“玄烨,这段日子,我很平静。日日诗书佛经,也沉淀下来想了很多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就像回到了乌程,每日什么也不恼,什么也不怨,更什么也不想。”物依旧,人事非。费尽了心神,等到了一声叹息。
“有人找过你?”康熙缓缓皱起了眉头。可以想象的,唯一的情况就是宫中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前些时间惠妃突然离宫,莫不是为了找宛儿说些什么。
没有找过也是枉然不是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本是人,沈宛没有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沈宛没有精心去处世。只是,有人曾告诉过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既然如何都是痛,为何还要心动?如果能心不动,是否就能超脱。如果万般皆成空,有何必执著?”
如果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得今世的擦肩而过,那么,此刻也够了。生死相错又如何?谁说擦身而过就不能让人满足?
如今能再与他这般重逢,即使相近而不相见,她亦满足了,不求了,真的不了!
“宛儿,我并不像你那般想得来开。我对皇祖母说,恨离的事情是我与她祖孙间永世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只是恨离,还有你。我放不开,确实放不开,也没有想过要放开,你可懂?”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漩涡里抽身,心甘情愿沉沦,又何来虚幻之说?如若他执著地抓住不放,也许……将来有那一线生机。
“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既然是注定让一生改变的,那又何必放不开。百年后,那仅一朵花开的时间。”
如果她的爱变成绑缚他的牵绊和锁链,那她愿意选择回到孤单。亲手放开的、结束了的天长地久,是因为爱。
为了他,失去他,离开他,如若心一直在他身边,那她就从未离去过。
他可懂?可懂?
他与她的爱铸造起来的是温暖的高墙,仅是囚禁了他而已。他该是展翅高翔的雪鹰,她知道他向往天空,而他想给她的幸福却变成了束缚他羽翼的铁窗。
把翅膀还给他,抛却的只是他们的诺言,其实,并没有什么……
她离去了,他才有可能拥有所有。
谁说她看开了?满口佛理,其实只是她欺骗自己,欺骗旁人的借口。今靠近他才知,原来午夜梦回时眼角的湿润,是因为思念,是因为不甘心!
可是,爱他的话,就该离开。
上官傲曾经告诉过她,这世上的爱有好多种,而有一种爱,是放手。
如果注定为此痛上一辈子,那她也愿意承受。
她的爱,是天下人的神。
“笑着面对,不去埋怨……”康熙重复着这句话。“可是……你逃了……”
逃了……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只是我为爱放弃了长相厮守。”沈宛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呢喃着。爱,从来都不是占有,如果他们的常相厮守必须要让他付出无法估量的代价……
“玄烨,别让我的牺牲失去价值。”这是她仅能对他说的。她的牺牲,为了爱他,她放弃了所有,为了爱他,她粉身碎骨。如今还要放手。
太阳不可直视,如今对她来说,不可直视的,还有幸福——那是他的充满痛楚眼神。她想见他,可是却害怕见到这样的他。害怕,他的一个眼神,就让她丢盔弃甲,忘记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坚持。
“我可以保护你,我不需要你的牺牲。”几近是无力,康熙哀求。今天他才知道,对于爱的方式,原来他们从未达成一致过。
寥寥数语,竟已是晚了天色。目光落在泛着金黄的窗棱,沈宛站直了身子。“别再恨太皇太后了,少些怨恨,恨离才能走得自在。”
“你呢?”
“不想再恨了。”如果可以克制自己的话。
往后退了两步,已经转身的康熙还是停下了脚步。“宛儿,再让我见你一面?”
“不了。”她不会再见爱新觉罗家的任何人。“天色晚了,你快些回吧。”
康熙刚毅的眉头颤动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红。罢!罢了!转身,他再次是那个傲视苍生的帝王,亦没有了不该属于“神”的情绪。
轻缓的关门声,沉重的脚步。沈宛终是坚持不住,瘫软在了地上。
恨离,让娘亲再哭一次!就一次!
低着头,沈宛无声地颤抖着。
好冷!
他终是离开了。
低缓的一声叹息,沈宛被人轻轻地搂入怀中。
“若人生了悟如佛,无悲无喜无梦无幻,无爱无恨四大皆空,生与死便不再有区别。如今是,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宛儿何须这般折磨自己……”沈宛想不开,如今发现他亦如此。
抬起婆娑的泪眼,沈宛看着苍月傲风,“若你从未离开,那该多好。”
再也不离开了,他这样告诉自己。苍月傲风抱紧了她。
离开家时,母亲便告诉他:人间有许许多多的爱,浮世恍若悲凉一梦,若能让自己和所爱之人快乐,又何必在乎此番相遇是劫是缘。
如果不是在红尘走一遭,痛一回,又怎了悟?
如今的他们,心乱了,便痛了。他不知晓自己哪一天能突然顿悟,只是此时,他开始怨自己,为何要离开,为何又要忘记……
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爱恨嗔痴缘,一切都懂,可还是舍不得。也许那一天超然了,希望到时,他不会再留下她一人。
断红尘,如果可以,便一起吧。
梦醒了,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除了……
“陪了我这么久,你都没有其他事情要做?”沈宛放下针线。苍月傲风很安静,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他日日守着她,时间不长,但是这段时间却是她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刻。他知道很多佛理,却从不开口,除非她困惑时。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困惑,就如同她知晓玄烨何时心中有事一般。
苍月傲风摇头。
五月了……
窗外落英阵阵,只是不见了共赏的人。
门被人推开。见到里头远远相对而坐的两人,纳兰性德短暂地错愕。
“我明日再来。”苍月傲风起身,然后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浅笑,沈宛不作任何答复。
“容若,你脸色不太好。”沈宛起身走近自己的丈夫。
“受了一些风寒。”纳兰性德也笑。表妹来后的第二日,他便离开了京城。漫无目的地游荡,直至来到海边。似乎感应到了那日沈宛离开的心境,他在海边整整晃荡了半个多月,心中忽来了一种像是新生的窃喜。直至回来,看到沈宛的这一刻,纳兰性德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七年前,如果他没有提议去乌程,沈宛此时该是有多幸福?是他的错!若非他劝她进宫,她也不会失去恨离,是他的错!“御蝉,我悔了,若是当年我没有带皇上去乌程,今日你也不用如此。”
都是他的错!
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他本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只是,只是她……还需要他来照顾……
“御蝉,若我说……”他伸手,轻轻握住沈宛的手,有一丝颤抖。
沈宛笑着,如初见般温暖。
最终,她没有让他说出口。晚了,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只是失了的心,没有人想过要找回来。
她的笑不再艰涩,而她的泪,却再也不见了踪影。
午后,纳兰性德远远地看着沈宛与她身边的苍月傲风。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