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柳向尘也在夏荆歌身旁坐了, 饶有兴致地示意夏荆歌说下去。
“师兄,你不先问我是怎么历练的吗。”夏荆歌有些奇怪。
“你想说也可以说来听听。”柳向尘道。
“那就一起说吧。其实这段时间,我有大半的时候都跟甫凌在一起。我们, 做了道侣, 还成了亲。”夏荆歌说着, 就抬眼去觑柳向尘的神色, 却并未看到他面上有什么明显变化, 柳向尘看起来仍旧朗风霁月,只有脸色略暗。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和他在一起, 我意识到,情爱之事是不能单纯被动接受的, 如果得到了什么, 哪怕对方并不要求, 也须得还回去一样的喜欢,这份情才能对等地、长久地维持下去……似我们这般, 要是我始终无法真正地回应甫凌,这份情就不会真正地属于我,总有一天是会崩掉的。不是我崩掉了,就是甫凌崩掉了。所以我说是,也不是。我已看破这一场情, 但我并不打算就此弃之不要, 我要真正地和甫凌谈一场情。师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柳向尘的朗风霁月忽地雨打花落去, 面沉了似水, 夏荆歌低头笑了。话都说到这了,当然还得继续说下去, 他揉了揉鼻子,“我们还有了个延续血脉的孩子。”
“胡闹!”柳向尘砰地一声拍了桌子,那张桌子立时就化为了齑粉,上头的茶壶等物凭空掉下去,摔了一地碎片出来。
夏荆歌反应快,立时就退到了墙边。
柳向尘发过火后反倒冷静了下来,指着地上的碎片说:“收拾了。”夏荆歌老老实实过去施法收拾了,不时觑一眼柳向尘,总觉着这时候他冷不丁给自己一掌都是有可能的,到底给不给,端看师兄他的克制力如何罢了。
收拾完了,夏荆歌才揣着小心对柳向尘说:“师兄,你这火发得有些没道理,我想通了,应该是好事吧。”
柳向尘晦暗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嘴里满是苦涩,他总不能明白地跟夏荆歌说,我发火是因为我隐隐怀疑你和风甫凌是兄弟!!!
如今连孩子都闹出来了,这简直……等见了那孩子先看看他是否正常吧,若是不正常……思及此,柳向尘又有些后悔,喻师叔在九华派的时候他就该逮着她问清楚,师父的英名哪有乱了人伦重要……
其实倘若柳向尘将此事说出来了,夏荆歌就会给他看当初喻青荞送自己下山时给的那个“比之家人”的卦象,单看此卦也该猜到喻青荞对夏荆歌和风甫凌的事起码是个顺其自然的态度,那么也就可以反推出夏荆歌和风甫凌其实并非兄弟。
但偏偏柳向尘见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不愿贸然再将这些陈年旧事揭露出来,夏荆歌又对这些一无所知,所以震怒的仍旧震怒,不解的继续不解,却都不知对方心中真实想法。
这世间有许多事,大抵都是如此,一层又一层的时光掩埋下来,积了厚厚的灰,即使后来有人做了清洁,去了灰也很难再完全本真地恢复它们本来的真实了。
过得片刻,还是柳向尘先开口了:“孩子呢?”他说着,抬手一抚,把桌子茶壶茶杯都复原了。在结界里过日子,也就这点最方便了。
夏荆歌愣了一愣,回道:“还未确定到底是个魔还是修,暂时托付给了别人照看。”他看看柳向尘约莫已经冷静下来的神色,继续解释,“若是魔,就不带回来了。”
柳向尘沉吟了一阵子,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是魔也要给我看一眼。”夏荆歌有些意外,忙应下了。柳向尘又说,“往后外头有风甫凌出现,你就回来,不要和他再见面了。”夏荆歌眼睫微垂,没有答话。
柳向尘面色冷淡:“怎么,你连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都不肯了?若是如此,那么你以后也不要再以九华派弟子自居了。”
夏荆歌微微地下的脑袋又抬起来,望向柳向尘,他和柳向尘僵持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其实仔细想想,师兄只是叫我不要在打战的时候和他见面,没有叫我想办法去杀了他斩断情债,已经很是法外开恩了……这么想着,夏荆歌就觉得自己想通了。他见柳向尘不再有其他表示,也不想再跟柳向尘继续这个话题,就转口道:“黎风派的范易时师兄应该见过了吧。”
“你见到他了?”柳向尘神色微动。
“肯定见到了啊,只是没想到他的情劫会在红尘界。”夏荆歌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他的情劫就是你。”
夏荆歌刚喝进口里的茶差点就呛到了肺里,他目露吃惊地看着柳向尘:“不能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你第一次命盘改动前的天定道侣。如今你的命盘二易,与他已没什么干系,他的命盘也就变了,原本没有的情劫出现在了他命中。”
夏荆歌放下茶盏搁在桌上,想起自己先前和他说过的话,顿时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半晌,夏荆歌才开口:“师兄,你知道我不可能再……”
“是啊。”柳向尘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有些情绪起伏,“他这个情劫多半是过不去了。”
夏荆歌忽然豁地站起来,“就算是命盘改动前我也不可能喜欢他,师兄你不知道,他今天才和我一见面就不动声色地套走了我许多话。我多半是中了他的术法!”
柳向尘露出一丝诧异,“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给你施了术法,不是你自己想说?”
“总之我平时不可能对一个才认识的人说那许多话。这人看起来呆极了,我看都是装的。”
柳向尘听了,倒是又恢复了那个冷静的样子:“你可知为何他会是你原本命盘上的道侣?”
夏荆歌一愣,“难道不是我跟他看对眼了,而是另有缘故?”
“他前世古神别稷就是井轴的主要制造者,井轴是别稷的心爱之作,后来井轴被封印时别稷吐血而亡,据传此神一部分神魂就是随井轴一同封印的……也有说井轴从物灵向生灵转变的起始就是得到了别稷神魂的滋养……你对他天然亲近,是很正常的。”
古神别稷……
夏荆歌竟然真的觉得听到这个从没听过的名字会有一股微弱的、说不清楚的亲切感……
如今六感微弱尚且有亲切感,若是一切正常时,按原本命盘的推演,他遇到范易时说不定真就觉得一看到他就欢喜了……
夏荆歌脑中一片混乱。
半晌,他脸色黯淡地站起来,对柳向尘说:“师兄,你先给我安排个房间。”柳向尘:“你来得晚,只有住范易时隔壁了。”夏荆歌:“……”
最后夏荆歌还是住到了范易时隔壁那个房间,方向礼休息的这一天时间里,范易时又找了他一次,夏荆歌哪还有勇气和他说话,只假装打坐修炼不见人。
第二天早早地去找了方向礼,就拉着他出结界了。美其名曰休息够了还是上战场当活靶子吧。
……当什么活靶子,范易时也来了!然!后!方师弟走!了!他笑嘻嘻地说我还是更喜欢打群架放冷箭就拍拍屁股走了!
夏荆歌一脸呆滞地目送方向礼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回过头来,就看到范易时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身遭一圈的剑刃屏障。
“你身上的佩剑有剑灵吧。”范易时仍旧一副呆气罩体的模样,只除了目光炯炯地在夏荆歌身上扫视一圈,似乎是在试图找到他的佩剑本体。
夏荆歌默默稳住心神,点头:“没错。”
“这是一把特殊的剑,你竟然没有遭受怨戾之气反噬……”范易时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因为是他自愿偿还我的。”夏荆歌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又往外漏底了!叫你开口,叫你开口!
“哦?”范易时看起来有点激动了,他又绕着夏荆歌身遭上下左右地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夏荆歌身旁,搓着手问,“能不能把你的剑借我看看?”
夏荆歌咬牙不开口。
范易时看出他不愿意,又道:“我就看一下,就一下下。”
夏荆歌仍旧不开口。
范易时咬咬牙退了一步:“要不,你拿着,我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
这要是再不同意好像有点不好了。“那就一眼。”夏荆歌说着,摸出自己的问非剑柄,随手一抖,抖出了剑身给范易时看。范易时目光流连剑身,啧啧称叹。说好的一眼愣是让他眼也不眨地强撑着看了好一会,眼泪都流下来就是不闭上,夏荆歌注意到这点时都要被他惊到了。
他勉强对范易时笑了笑,“其实你可以多看两眼。”
范易时连忙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更凑近了看。只这几眼的功夫他已经把这把剑从内到外的结构乃至属性都看了个透,又与夏荆歌探讨了一番这把剑的五行属性,又求他示范一番实效给自己看。夏荆歌和他磨叽了半天,委实拒绝不了,只好金木水火土地挨个把一些常用招式给他演示了一遍,演示完收了剑发现范易时不但没有心满意足,看着自己……身遭剑刃保护屏的目光更热切、更憧憬了……
看得夏荆歌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范易时似乎察觉到了夏荆歌的抗拒,失落又勉强地收回自己黏在莹光耀目的剑刃剑气保护圈上的目光。他思考了一阵子,对夏荆歌道:“夏兄弟,休息的时候能不能把你的剑借我一下,我有一个特别的改造升级方案……”
“夏荆歌!你敢答应我就跟你绝交!”一向不爱现身的问非剑灵突然蹦了出来,怒气冲冲指着范易时,“还有你!再拿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就削死你!”
“啊,我……”范易时看到问非剑灵人形态反而失望了一下,紧接着眼神又突然亮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打量问非剑灵一番,忽地摇头劝道,“你还是变回剑的形态吧,那对你来说才是美的极致形态。”夏荆歌闻言侧目,剑身也就罢了,他的剑柄也就是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剑柄,真不知道哪里就称得上美的极致了。
夏荆歌也就罢了,问非剑灵听了这话直接大怒,唰唰唰无数裹在夏荆歌身遭的剑刃就朝着范易时射了过去……
这一天,魔族和魔修们发现夏荆歌和他的护卫打起来了,疑为有诈,观望了远方天空的刀光剑影整整一天没有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