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青行脸上带上了笑容,道:“我来这里,是听说我以前的好友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却没有想到得到了你也在此处的消息。看来你将我说的话全部都听进去了。”
左息泱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听不进旁人话的昏君,既然你说的有道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听呢?倒是我一直想要知道,为什么你那个时候会知道……”
“嘘。”灯青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又现出了温润的笑容,“天机不可泄漏。我帮你,不过是这世上身带龙气的女子很少见,所以想要看看究竟你会有什么下场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左息泱微微一怔,随即便笑道:“也就是说,我如今不过是你的一个实验对象罢了?”
“不错。”灯青行却是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件事情,仿佛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多加隐蔽一样,“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不过却还是败在了感情上。原本你完全不会这么狼狈的,甚至还可能立于权力的顶点。但是你却放弃了自己的容貌,放弃了手上最有力的棋子,放弃了自己的地位,甚至放弃了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势……感情什么的,还真是碰不得。”
秀语脸色顿时一变:“阿行,不要再说了!”
“他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是判断失误了。”左息泱却是微微叹出了一口气,“不,不是失误,而是我明知道那是错误的,却还是往那上面撞了……”
灯青行微微挑眉:“你还能够意识到自己错了,便证明你还不是不可救药的。”
左息泱垂眸,良久方才道:“我不想要了,权力也好,地位也好。或许我还是适合安安静静的日子……”
“你甘心吗?”灯青行却是忽然笑出了声。
左息泱眼光顿时一利:“你什么意思?”
“你放弃了一切,就是为了那个人,可是他已经有了妻子,甚至连孩子都有了。”灯青行的笑容虽然还是很温柔,但是却让左息泱看到了隐藏在其中的阴暗,“他以后不会想起你,即使想起,说不定只是一句‘原来是那个人’,你就甘心吗?”
左息泱脸色顿时一变。
灯青行的到来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涛,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虽然这个岁数已经不小了,但是在这个时节,谁又能够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够带来一场腥风血雨呢?
这是左息泱第一次在镜子前揭下了自己的面纱,也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自己那张已经毁去的脸。那道伤疤如同丑陋的多足蜈蚣,横贯了她的左脸,让她原本清丽秀美的容颜变得狰狞起来。如果此时有一个孩子站在她面前只怕会立刻被那样丑陋的脸吓得哭起来吧?
左息泱抬手,缓缓抚上了那一道伤疤,眼里渐渐流露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痛苦。她能够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感,就像是最劣质的布料那样,让人觉得嫌恶。她不由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秀语走进了门,见左息泱看着镜子,仿佛是在
哀叹自己的容颜,不由问出了自己一直困惑着的问题:“姑娘那个时候,分明是可以将这件事情掩过去的,又为什么要真的将自己的脸毁了呢?”
左息泱微微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似乎连自己也在困惑着似的,恍惚道:“我只知道我要达到目的,而这个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手段而已。我一直,一直都很清楚,我要的,要做的,要付出的,我都很清楚。可是秀语,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却忽然会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呢?秀语,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变得让人觉得陌生了?”
秀语听到这里,眼里的担忧神色一闪而过,但是她知道此时若是自己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左息泱必然是会更加自暴自弃的,便假装不在意,却立即开口道:“凡是人,哪个是不会变的?其实要我说,姑娘变了也好。之前的姑娘,总是想着要报仇,想着要夺取什么权势,好像您活着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反倒是为了那些已经死去或是即将要死去的人。现在,现在奴婢觉得很好啊,至少,至少姑娘是真真切切地面对着自己,面对着自己的未来,也不用总是因为这些那些阴谋阳谋感到头疼了。”
左息泱看向秀语,脸上现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而也因为这个笑容,倒让她毁去大半的容颜显得不那么狰狞了:“你说的对,以前我总是在权力的泥沼中挣扎着。我不停地诱惑着人,也不停地被诱惑着。现在我放弃了一切,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反倒是渐渐觉得,自己过得比以往什么都有的时候来得舒心。呵,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我以前,真的是做了许多原本不需要做的事情。”
秀语见左息泱仿佛是想开了,脸上方才露出了笑影来:“姑娘已经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以后逍遥山水之间又有什么不好?二皇。二公子可是求而不得呢!”
左息泱舒展了眉头,微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了面纱,放在手上缓缓擦拭着,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极为精细的艺术品。
秀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姑娘,朱,大夫这么厉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能够治好姑娘脸上的伤吗?”
左息泱微怔,回头看向秀语,见她脸上带着担忧,便明白了秀语是担心自己因为脸的问题而出事,只是笑道:“我不过就是顺口说说,哪里是真的在意了?”
秀语却是摇了摇头,道:“可是姑娘之前从来都不会提起脸上的伤的,更遑论会说出后悔二字了。姑娘,奴婢是姑娘的下属,这件事情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奴婢还请姑娘不要瞒着奴婢……”
左息泱眼光微微柔和,笑道:“以前不提,是因为我怕提了这件事情,我便会没有办法正视自己。这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是不爱美的呢?当初我狠下心毁了自己的脸,纵然我说得再好,表现得再不在乎,我也终究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已经有了缺陷的自己的。”
秀语知道左息泱那个时候必然是很伤心的,但是因为当时秀语并不在左息泱身边所以并不知道得很清楚,而之后秀语再见到她时,左息泱便
已经放弃了以前的身份,成为了将自己的容貌掩在面纱下的左息泱。她表现得太好,让秀语几乎忘记了她其实已经毁了容,知道后来服侍她揭下面纱才看到了那道狰狞的伤疤。虽然左息泱那个时候说着不在乎,但是那之后秀语从没有见过左息泱揭开面纱照镜子。
所以,秀语便知道左息泱对自己的容颜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在乎的:“姑娘,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姑娘是为了性命才……”
“不是为了我自己的性命。”左息泱眼里透出了几分自嘲,微微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在用这个借口骗人,骗了她们,也骗了我自己。我毁容,假死,不过只是为了保住他,保住那个男人。我恨,恨自己心志不坚,恨自己怎么会动了情,为了一个心里没有我的男人做了这么多原本不该做的事情,甚至丢弃了我所坚持的一切!就是为了那个男人,为了所谓的感情……我恨,恨我自己怎么这么软弱,恨我自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坚强起来,恨我自己没有办法忘了他,直到现在,居然还是想着他,甚至没有办法接受其他的人……”
左息泱的话语中带出了哭腔,让秀语震惊之余也有了几分感慨。即使左息泱再早慧,她如今也只是一个才要到十七岁的女孩子,还是一个动了情的女孩子。
“姑娘。”秀语想要安慰她,但是不知道怎样开口,“姑娘不是已经决定忘记了吗?不然为什么会拒绝了左刺史的提议,反倒来了越地?既然已经决定了忘记,为什么姑娘此时却还要提起?”
左息泱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似乎有些想要哭出来,但是她还是忍了下来,只剩下眼泪从她眼里流了出来:“我原本就是这样以为的。我可以忘记,忘记我以前的生活,重头开始,做一个左息泱。但是我却忽略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可以做到绝情绝爱的神。便是我想要忘记又怎么样?像我这样的女人,得不到与我所作的付出相称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甘心?”
秀语顿时一怔,明显是想到了前几天灯青行过来时说的那些话:“姑娘……是不是阿行说的那些话……”
“他说的没有错,我是不会甘心的。”左息泱拭去自己的眼泪,道,“我不会甘心我放弃了一切,到最后只能够换得他口中的一句话。秀语,我不甘心啊。”
秀语顿时大惊失色:“公主,不可啊!”
“我知道不可!”左息泱没有计较秀语脱口而出的话,微微吐出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他是我的表姐夫,表姐以前待我很好,即使我和表姐之间有过什么龃龉,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所以我即便再不甘心,也绝对不会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破坏他们的家庭,这是我的出身,我的教养,我的尊严所不允许我去做的事情。”
秀语不由松了一口气,笑道:“就是啊,姑娘又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是奴婢多想了。那姑娘方才说什么不甘心的,是怎么一回事?”
左息泱看着手上的面纱,眼光微冷:“我想去青州。”
秀语顿时一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