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帝大婚之夜,尽管夜已深,但无论是北城还是南城,燃烧的篝火依然明亮火热,空气中飘散着烤肉和美酒的香味,欢聚的人群和祝酒歌声随处可闻。
就在皇上耶律贤因伤痛过甚旧疾复发时,就在欢乐的人群、庆贺的歌声和明亮的篝火不歇不散时,南城的韩家刚结束一场庄严的祭祖仪式。
此刻,韩匡嗣和长子、四子等正送惕隐耶律休哥和萧家小公子萧继先离开,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居住在别院的次子韩德让。站在门边,他再次提醒儿子:”二郎不可忘记你刚刚对祖先发过的誓,此生必忠于皇室,不可心存嫉恨忿怨啊!”
“儿不敢忘记,父亲请放心。”
韩德让神情木然地与父兄告别,一路无言地返回别院。
在门口,同行的三人下马告别,耶律休哥说:”二郎一定要想开啊!”
“会的。”韩德让拍拍胸膛,”你们的劝导都在这里,皇上可以放心了。”
明白他已知晓自己是奉旨留下劝他的,耶律休哥笑道:“皇上很关心你的。”
韩德让露出苦涩的笑容。抢走他的最爱,夺走他的欢乐,断了他的人生希望,这样的“关心”有何意义?
耶律休哥自然明白他那抹苦笑的意义,什么也没说。
沉默中,继先从怀里取出一个用丝缎包着的东西递给他,“韩二哥,这是小姐姐昨夜交给我,要我亲手还给你的。”
韩德让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当即接过来紧紧贴在心口,双目尽赤,难以开口。
见他俊面含悲,萧继先忙说:“韩二哥千万别再伤心了,小姐姐把它交给我时也很不舍,可她说‘情留心中,天长地久’,要我转告你好好珍惜生命。”
“情留心中,天长地久!”
复诵着这句话,韩德让泪水盈眶,紧咬牙根,强颜欢笑道:“燕燕不愧是女中豪杰,我该像她那样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们走吧,我会遵守今天的誓言,不会再冒犯皇上和皇后!”
听他改称燕燕为皇后,耶律休哥眉头一松,终没辜负皇上圣意!他轻拍韩德让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如此想,你和她的路都宽了,家人也平安了!”
韩德让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看深邃的天空,毅然决然地说:“放心吧,我不能连一个小女子都不如!”
耶律休哥和萧继先终于放心地上马离去。
在他们离去不到半个时辰,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了韩家别院。
马车在院内停下,赶车的男人开了车门,将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扶下车。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暗恋韩德让多年的耶律淑怡。
韩家别院,原是为韩德让和燕燕成亲准备的,在韩德让成为永兴宫内侍前,她曾陪燕燕来过几次,因此对这里并不陌生。
“不必惊动他,我知道怎么进去。”她拦住想进屋通报的韩家看门人,对车夫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而后,她穿过庭院,往亮着灯的上房走去。
来到门边,屋里传来的琴声让她面色微变。那曲子哀怨忧伤的曲子,正缠绵悱恻地述说着主人思念不绝,难以入眠的痛苦心声。
她推门进去,故意将门板弄出声音,可坐在琴前弹琴的韩德让毫无反应。
他身边的桌上摊着数张画,淑怡走近一一细看,发现画的都是燕燕,一颦一笑无不传神,不由伸手想拿起来。
“别动!”韩德让忽然发出冷喝,琴声回荡出激昂之声。
淑怡心头一沉,道:“燕燕已是皇后,你怎能再私画她?”
他不说话,退开琴起身走来,把画一张张小心地卷起。
见他如此珍惜这些画,淑怡很难过,转过身,却看到屏风上悬挂着另一张画。走近细看,画中也是一个红衣女孩,但风格不同,不由问:”这是谁画的?”
“是她画的。”也许是看到这幅画,他的声音变柔了,走过来用手指轻轻拂过画面上的女孩,“那年她九岁,急着跟我去射雁,偏偏被师傅困在家里读书,哭求不得,便留下这副画给师傅,逃了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陪她秋猎……”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画,目中荧光闪烁,笑容凄美哀伤。
淑怡强忍心痛和嫉妒,转过脸仔细看这幅画。
只见上头画着的红衣美少女,五官依稀可以看出是燕燕,她正开心地跨骑在枣红马上,一手拉弓,一手持箭奔跑于开满花的草原,画的留白处有她的笔迹,也许是匆忙中,她的字迹潦草,题诗曰:”一夜春风百花开,寂寂书斋喑无言。顽劣弟子围猎去,白头师傅莫悲哀。”
“燕燕总是这样率性而为。”当看到他把这幅画取下来小心卷起时,淑怡说。
“是的,我就爱她这份率性天真!”他喃喃地说,眼睛望着灯烛,仿佛坠入了遥远的回忆。
望着他憔悴不堪的脸上露出的浓浓温情,淑怡猜想他是在回忆与燕燕一起渡过的每一个快乐时光。心里有酸涩又难过,她直言劝导:“你应该忘掉她!”
韩德让转过身去,没有回应,她跟上前又说:“她已经是皇后,此刻正与皇上合卺相欢,你回忆往事对谁都是有害无益!”
“我不需要你的提醒!”韩德让猛然转过身,眼睛凶狠地瞪她一眼,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低沉而悲伤地叹道:“要忘记,何其难!”
“有何难?”淑怡走到他身边,努力劝解道,“只要你把注意力转到其它女人身上,你会发现还有许多比她更好、更合适的女人爱慕着你!”
“不,没有那样的女人!”韩德让抱着头,抗拒她的声音。
她突然蹲在他面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急切地说:“有,你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到!”
韩德让本能地顺着她的话语抬起头,却在看到她满含深情泪水的眼睛时,面色大变,诧异地问:“你?”
“是的,是我!”淑怡无法再忍受他的自暴自弃和颓唐,激动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爱慕你,因为你与燕燕早有婚约,我只能跟她做朋友,借此亲近你,跟你在一起。如今,燕燕已经出嫁,你不该再忽略我!”
韩德让的脸色愈加苍白,忽然站起身背对着她,严厉地说:“离开!”
淑怡娇容失色,绕到他面前惊讶地看着他,“你赶我走?为何?”
“
你这样对待燕燕,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赶你走?”韩德让俊秀的脸上带着淑怡从未见过的怒气,声音更加冰冷,“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燕燕的好朋友,所以善待你,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富有心机的人,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
“不,你误会了!”淑怡遭他抢白,当即泪水涟涟,丝毫没想到自己的主动示爱竟被他唾弃并误解为“心机”!
见韩德让不为所动,她又说:“我是真心爱你,也是真心喜欢燕燕,就算开始时我是为了你才与燕燕交朋友,但后来,我是真心喜欢和欣赏她,她那么独特,谁会不喜欢她呢?”
她对燕燕的赞美,终于使韩德让的脸色微微好转,但语气依然生硬,“燕燕的确是个独特的女子,她对你一片真心,不该被利用。”
淑怡擦着泪,哀哀地说:“我绝不是利用她,只是想跟你们俩多亲近一些。这么多年,你对我一直不错,那么多人向我求亲,我不肯允诺,就是因为心里有你,你一日不婚,我一日不嫁!”
韩德让的面色恍如蒙上了冰霜,冷淡地说:“这样的说法我承受不起,我与你来往只因为你是燕燕的好朋友,我心里从来都只有燕燕,从未给过你任何暗示,甚至没特别在意过你!”
“你的确没给过我任何暗示,甚至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淑怡伤心地想起自己暗恋他的那些岁月,泪水不绝地涌出眼眶,“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我偏偏喜欢上了你,你占满了我的心,那里再也容不下其它男人!”
“别再说了,你走吧,这些话对我毫无意义!”韩德让不耐地指着房门下逐客令。尽管美丽的她哭得如同梨花带雨、秋菊沾露,但身处极度哀伤中的他既无心,也无力劝导或安慰一个失恋的女人。
“你不该是如此无情狠心的人!”
他的冷漠终于激怒了淑怡,她为人一向矜持高傲,可他毫不顾忌地折损她的自尊,伤害她的感情,她如何能忍?
她一把擦掉脸上的泪,神情凄绝地望着他,可她没有机会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因为他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面对紧闭的门扉,她,骄傲美丽的“辽国一绝”又羞又怒,直想敲开门,跟他大吵一场。可是转念想到身后的院子里,有她的家奴和韩家的护卫,而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今夜自己受到的委屈和被人拒绝的事传出去。
屋内再次响起琴声,五弦琴低回缠绵,就像她和他此刻的心情。
听着那如泣如诉的哀婉曲子,她的心情渐渐平息,霍然了解到是自己选错了时间,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向他表白。
将满腹的委屈藏进心底,她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座驾,在绵绵琴音中离开了韩家。然而,韩德让今夜的表现虽然令她失望,但她绝不会放弃。
日子还长得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现在他刚刚失去心上人,自然会把自己的表白视为冒犯。从明天起,她会改变方法,再坚贞专情的男人,面对美丽的女人也是会心动的。
总之,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绝不会放弃他,她要用真情感动他。她相信他最终一定会接受她,因为他和她,才是最般配的一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