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陈庆一连下达几条任命,张纯孝出任四川路盐铁转运使,上官悟出任金州知事,张柬出任知原州事,郑亿年出任隆德府通判,宋汝出任知泽州事,另外,陈庆原来的记室参军朱遂从四川转运府判官升为河东路尚书行台司副都监兼管提刑按察使。
这批任命中除了朱遂是正常升迁外,其余都是前伪齐国高官,一时间官场舆论沸腾,都认为郡王不该重用伪齐高官。
这天上午,刚从庆州安置灾民回来的周宽怒气冲冲来到陈庆的官房,和张妙的精明圆滑不同,周宽则性格火爆,嫉恶如仇,眼睛揉不得半点沙子。
之前周宽主管财税转运,每年都派大批官员下去查账,把地方官查得叫苦连天,一片哀嚎,现在他主管吏部司,更是铁面无私,挥剑将各种徇私讲情的现象斩得干干净净,被下面官员称为周铁背,深得陈庆器重和信赖。
周宽既然是吏部司都监,自然对最近的任命很关心,当他发现这次任命几乎全是伪齐国高官,差点将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按照陈庆和内政堂的权力分割,州府通判以上的官员和重要县的任命权都在陈庆手上,所以这次任命是陈庆行使职权,轮不到吏部司干涉,但周宽不管,他怒气冲冲来找陈庆了。
周宽拍桌子怒道:“郡王给进士说要有读书人的气节,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当年,郡王也多次赞颂我和张妙的民族气节,宁可死也不为异族效力,难道这些就只是说说而已吗?”
陈庆陪笑道:“周都监先不要生气,消消火,我们再慢慢谈。”
周宽痛心疾首道:“我不是生气,我是为临安那些坐冷板凳的官员感到不值,他不愿为金国效忠,千方百计逃回大宋,却得不到重用,甚至没有机会为国效力,只能坐冷板凳,这边可好,伪齐国的官员居然获得重用,让人情何以堪。”
“就是啊!忠心耿耿的大臣坐冷板凳,伪齐国的高官却得到重用,问题出在哪里呢?”陈庆似笑非笑反问道。
“是他们活该!”
周宽恨恨道:“好好的川陕晋官员不做,非要捧朝廷的臭脚。”
“是他们骨子里认为我们是割据军阀,不合法理,所以他们才不肯来这里效力!”陈庆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那是他们愚蠢,我们不断从金国手中收复失地,光复汉家江山,我们轻徭薄赋,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我们整顿吏治,官场得以清明,我们严控军纪,使军队士气高涨,战斗力强大,如果这还不合法理,那临安的朝廷可以灭亡了。”
说到这,周宽忽然醒悟,又不满地对陈庆道:“你把我带偏了,这些可不是你用伪齐国高官的理由。”
陈庆语重心长道:“伪齐国毕竟不是金国,它还是汉人的王朝.”
“等等!”
周宽大声嚷道:“你别想糊弄我,伪齐国和金国有什么区别?它不过是金国的傀儡而已。”
“它是金国的傀儡,是金国的附庸,但它确实不是金国,只是不合法而已,严格说起来张邦昌还做过几个月皇帝,临安那帮大臣都跪拜过他,张邦昌也不合法,那帮大臣为何现在还得重用?却没人说他们是叛逆?秦桧还做过完颜昌的幕僚,现在不一样当大宋的宰相吗?”
“这”周宽一时语塞。
陈庆又语重心长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张纯孝等人愿意为金国效力,金国一样会重用他们,他们会过得很好,一样位高权重,但他们宁可遣返,也不愿为金国效力,说明他们良心未泯,不愿一错再错,说明他们骨子里还是把汉人和女真人分得很清楚。
上官悟几次杀了劝他投降之人,他虽然名义上是伪齐之臣,但从未替伪齐效力,其他几位都一样,都是心怀汉人江山,这就是我用他们原因,他们虽然不忠诚宋朝,但忠诚于汉人。
假如高庆裔、韩企先这些金国汉人跑来投降我,我会因为他们是汉人而用他们吗?我只会一刀杀了他们,用他们的人头以儆天下!”
周宽点点头,“我明白了,郡王一直用伪齐之臣,从张晓到蒋彦先,到关师古,是因为郡王心中只忠诚于汉人江山,而不是大宋。”
“伱说得对,我心中只有汉人江山,说宋朝正统,那唐朝算什么,说唐朝正统,那汉朝算什么?不过是江山代有人杰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谁能驱逐鞑虏,统一天下,谁能得天下人心,那谁就是正统,说句玩笑话,假如刘豫灭了宋朝,又驱赶女真人回辽东,统一天下,谁又敢说刘豫不正统?”
周宽恨恨道:“刘豫那个鬼样,治理中原搞得天怨人怒,百姓家破人亡,这种人早点死最好,谁愿为他效忠?郡王,伪齐绝不会有什么假如。”
“刘豫是被税赋和吏治拖垮掉的,刚开始他们做得还不错,中原轻徭薄赋,迁陕北之民填关中,恢复关中经济,但没过一年,他们的财政就支撑不起庞大的军费开支,就开始推行‘什一税法’,实行重税,后来又推行六税一,加上大量的贪官污吏充斥底层,盘剥百姓,刘豫才人心失尽。
我也不能嘲笑刘豫,如果我没有四川作为财税后盾,如果没有西夏的巨额战争获利,我其实比刘豫也好不了多少?”
周宽已经不再生气了,也理解了陈庆的原则,虽然张孝纯等人背叛了大宋,却没有背叛汉人,自己效忠陈庆之时,不也认可这一点吗?这会儿却看不透了。
周宽叹了口气道:“我最后还有一个疑问。”
陈庆点点头,“周公请说!”
周宽眉头微皱道:“既然郡王并不认可宋朝为正统,那为何又要迎接先帝回来,用先帝来证明自己的合法?”
陈庆微微一笑,“我心怀汉家江山,这是道,是原则,迎先帝回归,只是术,是策略,一边是道和原则,一边是术和策略,周公懂了吗?”
周宽心中明悟,缓缓道:“在郡王的大道上,我是一个坚定的追随者!”
刚进入十二月,一场大雪席卷北方,北方大地变成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黄河和大小河流都结了冰,所有人也仿佛被寒冷的天气冻结了,城内大街上和城外官道上都变得冷冷清清。
这天上午,兰州城头的士兵和往常一样在城头上巡逻,西夏灭亡后,兰州的威胁几乎解除了,守军只剩下两千人,主要是维持兰州地区的治安,河西走廊还是偶然会有马匪南下,马匪的每一次到来都会给百姓带来深重灾难。
“黄河冰面上有人!”有士兵指着远处的黄河大喊。
“大惊小怪,是商队吧!”其余士兵也看到了,似乎是一支队伍。
不多时,队伍来到城下,是一支骆驼队,三百多匹骆驼,但不是商队,而是回鹘军队,而且不少士兵已经死在骆驼上。
守城士兵大吃一惊,立刻跑去报告,不多时,兰州制置使刘瓒带着士兵匆匆出城。
把骆驼上的士兵抬下来,大半都死了,身体冻得僵硬,还有数十人还活着,但也气息微弱,快要不行了。
“快抬他们进城!”
刘瓒大喊,忽然,一名回鹘将领抓住他的袖子,喘着粗气艰难道:“黄头回鹘已灭亡,救我家小主人!”
他一指队伍中的一名少年,一口气没有接上,就此闭眼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