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再细问下去, 知道大福殿虽着了火, 屋宇佛台都烧了个干净,里头却没有尸身骸骨,便知道是这些妃嫔们自己逃了出去。
前三宫一动,整个宫中便人心浮动, 待前三殿的人都随帝后去了金州, 余下的太监宫人们也都想法子逃出去, 先还有守城的兵丁捉拿, 后来逃的人实在太多, 分不出人手捉拿, 干脆睁只眼闭只眼,不过短短几日,整个宫城就显得空荡荡的。
剩余的兵力多往城门调派, 宫中人走的走逃得逃,宫禁松散, 还有胆大的民人从偏门摸进宫来,随手摸些物件出去, 好换钱花。
逃跑偷窃屡禁不止,这些先帝妃嫔也无人看管, 佛前的鎏金烛台都不知被谁给偷了去, 本来人便不多, 凑在一处合计, 干脆一道逃出去, 三清殿大福殿是白日里着了火, 等火势大起来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卫善听了松一口气,派人将宫中余下的太监宫人们整编,数一数走失逃脱了多少人,宫门前派人守着,若有听着消息再回来的,还许他们进宫来。
小顺子和沉香两个管宫内事务,宫城中何处殿宇被盗被损,库中还余下些什么都登记造册,先把宫殿收拾出来。
又让唐九领一兵丁在城中巡逻,若有趁火打劫作乱的,一并捉拿下狱,关起来再说,坊市之间派人巡查,先稳住京城百姓,再收拾残局,待过几日便开城门开商市,恢复京城百姓们的日常起居。
自日出到日中,只过了半日,整座宫城便又复苏,尚宫宫人们各司其职,先将前三宫收拾出来,设了帘幔铺上坐褥牙席,卫善自然在甘露殿中落脚。
沉香很快便寻了个手脚麻利的宫人替她打扇子,百忙之中问卫善道:“娘娘要不要沐浴更衣?”
卫善坐在桌前,正给晋地写信,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到太初保儿了,上回来信说保儿已经在学走路,不知这会儿会不会写了,卫善恨不得立时便能见到一双儿女,听见沉香发问摇一摇头:“不必了,这许多事要忙,不急在这一时。”
眼看日头升到正中吩咐道:“让伙头兵赶紧预备些水饭过油面,配些肉丁辣菜,先送到紫宸殿去,这会儿也该饿了。”
这些事该光禄寺来办,里头都已经逃得没人了,灶台都是空的,一时半刻也找不齐人手,干脆就要伙头兵做饭。
四边城中都在清扫,秦昭在紫宸殿与大臣议事,这个儿点也饿了,伙头兵一听吩咐张罗了些水饭面条送到殿外。
里头议事的人早就饥肠辘辘,闻见面条香味肚里打鸣,紫宸殿里的御座长案被搬了个干净,秦昭干脆扯了几块席子来与臣子们分坐,让兵丁们抬进来,草草用过饭,再接着议事。
京城倒比州府好上许多,没有被杀烧劫掠,秦昭一拿下宫城,便派人在城中敲锣,凡有功名在身的,皆可到宫城城门前等着任职。
六部官员死伤大半,在京为官的几大世家更是凋敝,六部之中空缺的职位无数,当年革除冗官,京城六部的职位被袁礼贤削减一半,余下还有三百来个官职,魏宽又带走了百来人。
衙门里头无人做事,朝中诸事也无法运转,只得先任用起举子来,再考评选优。在京的有功名的士子们倾巢而出,原来曾当过职的就更吃香,自小吏起往上升。
紧要的官职由秦昭点官,大多是跟随秦昭从甘州打过来的那些官员,袁含之在龙门山起事应和,一路上四处整合军队,竟然也一路打到了商州,与秦昭在京城外汇合。
袁含之一丈开外都看不分明,竟也能骑在马上,见了秦昭下马便拜,跟他一道来的,多是欲投效秦昭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将领。
跟着袁含之既打出了功劳,又成了秦昭心腹的,先报上姓名,再听调配,城破之后与秦昭从甘州带出来的军队一般平起平坐。
攻破京城,秦昭头一件交待袁含之的事,便是写封后的诏书,召告天下封卫善为后,再命礼部专为她造皇后宝册玉印。
袁含之落笔成文,诏书是写好了,却没有玉玺能在诏书上用印。大业的玉玺,连同秦昭当年夺回的前朝十四枚金印,一并被魏宽带走了。
一时无印可用,秦昭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印章来,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个昭字,就用这一枚印盖在诏书上,发出了第一道御令。
除了召告天下,也派令官传旨意去甘露殿,沉香一接着消息便进忽忙忙奔进殿中,眉梢眼角藏不住的喜意,一面报给卫善一面懊恼:“才刚就该沐浴更衣,这会儿娘娘也好接旨啊。”
卫善身上还是那身天下闻名的红甲衣,还不及换过宫装,她搁下笔来,让沉香倒一盆水来,绞了巾子擦手擦脸,就穿着这身甲衣出了殿门。
传旨的太监倒是熟人,王忠的小徒弟林一贯,他一直身在宫中,人人逃散,他却未逃,一等秦昭入宫便前近侍候。
此时见到卫善,满面是泪,高举圣旨,行到阶前,一见卫善便先行礼,颤抖着声音道:“陛下旨意,请娘娘站着接旨,从此往后不必跪下听宣。”
卫善见了林一贯正要问话,不意秦昭会有这样旨意,他从不曾吐露过,立在原地怔了一怔,天地君亲,二哥竟将这君字也剔了出来,让她从此不必跪拜。
卫善立在甘露殿高台之上,抬头望向紫宸殿,嘴角微微翘起,对林□□:“宣旨意罢。”
这是亘古未有过的隆恩,自有君臣起,便未有过,林一贯低头宣旨,袁含之深知秦昭心意,将卫善随军出征的事加倍渲染,写进册立皇后的诏书之中,百世流传。
林一贯宣完了圣旨,卫善亲手接过,见旨意下方是那枚她再熟悉不过的小印,指尖一抚,轻笑出声,抬头问林□□:“林公公别来无恙罢。”
林一贯确也受了些欺负,乍见旧主,如何不激动,方才是宣圣旨不能跪,卫善一接过去,立时下拜,结结实实给她磕响头,涕泪横流,拿袖子掩住脸:“奴才原想逃出宫中追随陛下,无奈不得出城,只得守在城中等待陛下回来。”
林一贯先是陈情,接着又哭太皇太后,再跟着又哭王忠,卫善安抚他道:“大监的身后事都仰赖你来办,如今也该给大监正名厚葬的时候了。”
秦昭在凤州登位,以大业皇帝的名义讨伐魏宽,他手下不住有人写文章骂魏贼,魏宽手下自然也有人出主意泼脏水。
现成的把柄捏在手里,将秦昭骂得狗血淋头,还是秦昱原先的那一套话,说秦昭是太监养子,地位寒微,竟也想称帝。
两边光是骂战便不知写了多少诗篇文章,阵上用刀剑杀敌,阵下用笔杆子杀人,一口一个钉子,恨不得能把人扎死。
林一贯自然也听闻了这些,只当秦昭进了京城,也不一定会厚葬王忠,那些个读书人,口舌这样毒,总要避忌,听见卫善这么说,目中热泪不止,又要跪下给卫善磕头,磕得额上一片红。
卫善一把扶他起来:“二哥身边无人侍候,你先去,渴了饿了好歹有人照管着,叫他不必担心我,我自个儿能料理。”
林一贯拿袖子抹了泪,这才回到前殿去,卫善依旧提起笔来写信,既有林一贯在,不时便有前殿的消息传到甘露殿来。
秦昭先是封后,跟着提拔官员,其中袁含之章宗义都受了提拔,林文镜为宰相,卫平封了平南王,消息传到甘露殿,沉香比卫善封皇后还更高兴。
这是卫善早就知道的事,晋军攻下长清宫,两人在飞霜殿中时,秦昭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的:“我欲封子厚为平南王。”
卫平镇守清江多年,战时连下江宁王两座城池,毁了江宁王这些年来打造的水师船舶,自是大功一件,卫善听了却未立时喜笑颜开,如水目光望向秦昭,轻声问道:“二哥当真要封卫家作异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