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帝陛下……”蓝黑色短发的近侍急切地上前,恭敬地想要迎接龙族之长的回归,却在下一秒因龙帝的怒吼声而倒退了好几步。
“滚开!全部给我滚开!”猛力推开挡在身前的另一位近侍,龙帝气势汹汹地迈向自己的御座,“传我的御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帝龙苑!”
在摒弃了所有人员之后,瘫坐在御座之上的龙帝那魁梧庞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气愤而剧烈颤抖着,但恐怕没有人知道,那颤抖中包含的还有更甚于气愤的恐惧。
“咯啦”。
爆出青筋的双手仿佛要捏碎那晶石制的御座一般紧攀着两侧的护手。
“我就知道那个小子是个祸害……”
低沉的嗓音,即使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宫殿之中仍显得微不可闻。
“如果……如果不是那位尊下执意要……我早就……我早就解决『他』了……”
完全体现出咬牙切齿这一成语真意的扭曲声音。
“我真不明白,那位尊下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他』,那股无法成为助力的强大力量……”
可以说,从『他』的出生开始,这一切便是一个错误。
本身,作为龙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之子,外加龙帝长子的身份,『他』从降临于这个世界开始便注定了荣华的一生,即使有着母亲因难产而死的阴影以及过于阴柔的“丑陋”容貌,但也丝毫不减施加于『他』身上的宠爱。
那作为水龙族最强力量象征的黑色长发曾是他的骄傲,但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于那双水龙族中几乎从未出现过的翠绿色眼眸总有着隐隐的不安。而那份不安在『他』年满100岁时的龙王继任大典上成为了现实。
所有人都亲眼看到,那头水亮的黑色长发渐渐渲染为灼热的火红色,而萦绕于周身的冰蓝水流则化为了炙热的火焰。
从此,“被诅咒之子”的名号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猜测着,是不是龙族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才使得冥神猊下降下如此的不祥之兆,就连龙族中人也不例外,但是没有人知道,在这之中最为惶恐的却是那尊贵显赫的龙帝——龙族之尊。
无论如何看,都只能认为那是自己弑父弑兄夺得王位而招致的警告,『他』的存在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他隐没的罪,而那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则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
曾有想过要下手抹杀『他』的存在,却在那位尊下的暗示下住了手,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看在『他』那懦弱且易被掌控的个性与那股可以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的巨大力量的份上,他也就释怀了。
平安无事了近七百年,却在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时爆出了意外的因子——那个名为姬川绮幽的卑贱人类。他实在讶异,那从未表示过自己的主见,也从未对任何一件事物坚持过的『他』竟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而反抗自己。那一招之下便使得金翅族第三皇子的焰曜败北的实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于是几乎可以说是默认的,他漠视了『他』迎娶那个人类的事情。那个孩子再度变得温顺起来,但也应该是由那刻起,星星的轨道脱离了他的掌控。
再后来,姬川绮幽死了。死得好。他知道木偶再度回归木偶,而『他』在光暗之战中所表现出来的超强实力也更让他相信那个孩子会是他最致命的武器——在他听闻姬川绮幽回归的消息之前。
不相信曾佩戴上光焰之坠的人会有灵魂复苏的一天,也来不及确认那消息的真伪,他只知道他必须消除一切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他派出了杀手——赶在『他』到访之前。
但他却无法预料到手下的铩羽而归。
在『他』已然入住的姬川家本宅的时刻,他只能亲自出马,而在看到了那张面容之后,他终于确信那是必须铲除的灾难。
可是他还是来不及了,那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火元素之主般的尊贵存在的身影赫然屹立在少女的身前,而横插于他们之间的是那连吸血族圣女卡米拉都不得不俯首称臣的炎之主宰——米迦勒。
傀儡自己斩断了身上所缚的钢琴线,为了生命中的那唯一一人。
“难道……难道这真的是报应?”
“冥神啊,你为了让我经受与父王以及王兄一般的痛苦,才让那个孩子降临于世的吗?”
www_ttKan_co
水亮的黑色长发,那是他的兄长与父王所拥有的,也是曾经的『他』所拥有的,那也是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的色彩。
“是你们不对,是总是比我优秀的王兄的不对,是总是偏爱着王兄的父王的不对,更是不愿听从那位尊下的命令的你们的不对,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听从了尊下的命令,获得了这个地位……”
“不是我的错,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没有完结的低吟声,因为那突然被撞开的厚实大门所发出的悲壮呻吟。
“是谁胆敢……”
没有完结的呵斥声,因为那撞开门扉摔落在他面前的笨重身躯。
“这是怎么回……”
没有完结的疑问声,因为那于门前站立的黑色身影。
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高大身躯,但却是不若龙族崇拜的魁梧的修长。因为背着光的缘故让人无法窥见细节,但龙帝却确信自己看见了那来自旧日的亡灵。
挺立的高领,及地的衣摆,滚上了银白色细边的深黑色长礼服——那是自大迁徙时代(注1)后光暗两族及其遗族都再也没有穿戴过的古式服装——却如同定做的一般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那优雅而又残酷的气质。
你是……
干咽了一口口水,龙帝强迫自己张开了嘴,却完全没有办法吐出只字片语,仿佛由大殿内无止境的黑暗中派生出无数的触端,卡住了他的喉咙,也束缚了他的四肢。
龙帝从没有想过,作为一族之长的自己竟会在另一个人面前瑟瑟发抖,那是在面对『他』之时都从未有过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惊人恐惧,即使是那位尊下的威压都无法敌过的恐惧——而这股强大的魄力的主人甚至都还没有说出过任何一个字。
属于禽类的拍翅声突如其来,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那最后的稻草一般,红铜色的双瞳追寻着那唯一能在这个时刻自由活动的身影。
完全融入夜色之中的黑色飞禽,那是被称为“报丧鸟(注2)”的鸟类,但较之于一般的报丧鸟,它的体形却不只大了两三倍。
于空中盘旋了几圈后,拥有鹰一般体形的报丧鸟在急速下降后收拢了翅膀停在了那不知什么时候已与龙帝仅有3米之隔的人影肩上,而注意到了这一点的龙帝更是连颤抖都已经做不到了。
这、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过,显然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这种问题的时候了,拼命地睁大了双目,龙帝竭尽全力想要看清那正威胁着自己的身影,而拜眷族超乎常理的视力所赐,他也真地看到了。
夜色般深沉的发色,微微带卷的长发,一副造型精美的深黑面具遮挡住了他的右眼与大半的右脸,在很多人戴来都只会被认为是为了增添神秘感而作秀,但在眼前的男子身上却完全看不到那种肤浅的成分。
和谐,那是唯一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
那微微掀起的嘴角所彰显出的是优雅的笑容,但那双与发色同样深沉的黑眸中却没有透出一丝笑意。
那是死之帝王的微笑,将为观者打开修罗之门的微笑。
仿佛血管中的所有血液都被黑暗阻塞了一般无法畅通,这是面对着眼前的男子,魁梧的龙族之长心中最为深刻的感想。
“你……到……底……是……谁……”只是要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眼就仿佛耗尽了一生的精力,而之后他便会后悔,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怪异、扭曲、聒噪的嗓音于殿内响起,带出的是他并不熟悉的诗句:
“在冥府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你被称之为何?”
“大乌鸦回答说:‘Nevermore(勿再问)!’”(注3)
报丧鸟张合的椽中吐露的是令龙帝心神俱震的信息。
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于一瞬间惨白,几乎要发紫的双唇中再度逸出喉咙被卡紧般的声音:
“啊……您……您是……”
“Nevermore!”训斥的话语再度从报丧鸟的椽中吐出,引起听者的一阵颤栗。
乖乖地闭上了嘴,尔后,龙帝再度听闻了那扭曲的声线:
“胆敢侵犯她的安宁的人,修罗之门将随时为你而敞开。”
她?
她……是谁?
没有提出问题,不仅是因为不敢,更因为他知道自己决没有提出问题的资格。
“呱,呱,呱!”扑棱着翅膀,巨大的报丧鸟展翅飞翔黑夜之中,而当龙帝的视线再度回到正前方之时,却早已失去了那个男子的身影。
笼罩在天大的疑惑之下,龙帝却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他可以感到,那股惊人的气势已随着那个男子的离去而烟消云散,虽然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至少目前危机已然解除。
瘫倒在御座之上,龙帝早已无力去思考任何问题,但是很快,无需任何思考,他便明了了一切。
“龙帝……陛下……”
先前因受到强势力量的抛掷而撞开门扉重重坠落的笨重身躯不断地呻吟着,想要匍匐着来到龙帝的座下,却在下一刻发出非人的咆哮。
“!”
龙帝的双瞳因眼前的景象而更添了血色的阴影,那膨胀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的身躯在一瞬间炸裂开来,不是简单的肉块,而是仿佛经过上等工艺研磨而成的细微肉粒——那常人所不能见的颗粒在龙帝的眼中却拥有着异常清晰的影像。
因体积的过于细小而得以悬浮于空中的肉粒与几乎是喷洒而出的血液共同构成了那难以言喻的血雾,弥漫于漆黑的殿内,从敞开的大门外不断灌进的凉风更是鞭策着血雾袭向御座上的龙族之长。
这是真正的腥风血雨,就连曾在战场上看惯了残酷景象的龙帝也不禁产生了作呕的反应,而当那唯一完整的头颅不偏不倚地正巧落入他的两膝之间锦袍之上时,惊惧再次战胜了反感。
那因极上的痛苦而扭曲面容,那近乎脱出眼眶的铜色眼珠,那因血雾而显得粘稠恶心的中长发。
即使这样,龙帝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出这头颅主人的身份。
“是她……”
难以抑制的低声惊呼,标志着它的拥有着终于知晓了报丧鸟所暗示的那个女子的真正身份——优雅的死之帝王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守护之心。
明白了招至这种残酷景象的根本原因,刚刚兴起的复仇之志完全覆灭,毕竟那个男子是连那位尊上都无法企及冒犯的对象。
死鱼一般突出的红铜色眼珠只能无神地凝视着那刻印着罪恶之印的扭曲头颅。
那曾经属于他最为衷心的武将的头颅。
那曾经为他执行了无数危险人物的心腹的头颅。
也是他所派出的,前去暗杀“姬川岚”的杀手的头颅。
*
以纯黑色为主色调的殿堂,但却在让人感到死气沉沉之前,预先感知了优雅与神秘。
殿堂的一端,黑水晶制的镂空座椅上,将龙帝恐吓得不轻的死之帝王怡然自得地安坐着,那深黑的长发顺着包裹着同色古礼服的背脊而下,几乎与那透明的玄色色彩融为一体。
望不见殿堂内有没有他人的存在,只因为除了那黑色长发的男子的周身,殿堂内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的掌控中。
“不说一句话,就将那个家伙吓得不轻,你果然是我们这群怪胎中最强的!”猛地打破黑暗的宁静的是略显轻浮色彩的嗓音。
轻微挑了挑眉,仍旧以面具遮掩着脸庞的死之帝王接着开了口:
“多谢夸奖。”
相当普通的一句话,但却因着那声线而变得独特起来,如果皇家的继承人现在在此的话,她恐怕会喜极而泣吧!因为那此时显得格外冷漠的声音曾不知多少次在她耳边吐露温柔的话语。
“不过恰当吗?将那个人留在她的身边。他是‘那个’吧!你难道不会担心吗?”
“不会。”相当干脆利落的回答,即使被面具掩盖了1/3的面容,也能从中看出那毫不遮掩的自信,“那个人还没有自觉,而我信得过她的能力,况且‘他’也在,不是吗?”
“‘他’啊~~”仅仅两个字便变换了好几次音调,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在借此表示他的特殊感受——怀念而又带点不满。
“最近‘她’有什么动静吗?”不想介入对方与“他”的纷争之中而引爆多嘴公的话匣的黑衣男子转移了话题。
“没有~~,出人意料的安分,大概是听说了你回来的消息吧!”因为无聊而濒于暴走的语气,“这次龙族之长找上她的事应该与‘她’无关,是那个胆小鬼的自作主张。”
“这样啊……”托着腮帮,优雅的死之帝王陷入了沉思。
“喂喂,隔了那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能够回来,你不要马上扑到那件事上啦!这样真的好无聊耶~!”油腔滑调地说着,而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声音在停顿了一瞬之后又立刻响起,“呐,我最爱的斐尔,有一句话我跟你说过吗?”
“一、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二、我不是你的最爱,‘他’才是;三、在你没说之前我永远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欢迎回来。”
“就这句?”
“什么叫‘就这句’?人家是在很认真地说这句话欸!”
“……”
“你才是最无聊的那个吧!”无奈地吐露出如此的话语,黑色长发的男子以食指抵着右侧的太阳穴。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似乎显得相当生气,语调中满是怨气的波动。
不过很快,声调再度恢复平静: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冷血了,我就大人有大量地放过你吧!”
“但是,我是真心地想要说这句话的。”
“欢迎回来,我们最后的君主。”
“嗯。”身着古礼服的男子的唇边终于浮起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充满春风和煦意味的微笑。
“谢谢。”
注1:大迁徙时代:意指光族与暗族向神性界与魔狱界迁徙的时代,在那之后不仅神性界与魔狱界的新移民们,还有留存于黄昏界的光族与暗族也就是现今的光の眷族与暗の眷族都废除了一系列关于之前延续许久的习俗以庆祝四界的新生,而关于衣着风俗的修订便是其中之一——舍弃统一、冗长、色调沉重的古礼服(类似于巴洛克风格)而开始寻求多元化的服饰,其后各族的服饰都开始具有了本族的特色。
注2:报丧鸟:即俗称意义上的乌鸦,因其鸣叫总是预示着不幸而获名。
注3:以上诗句选自诗人坡的诗集,因符合意境而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