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一整日,我终是决定将一切告知上官旭,并邀他同往。
上官旭精明睿智,且常日在我身畔,其在宫内也有相当耳目,此事就是瞒也只能瞒得一时。
与上官旭一阵翻云覆雨后,我汗津津地趴在床上。
“旭,待会儿,和我去见一个人。”我用手指轻轻地抚着上官旭胸前的樱红。
上官旭侧转身,满腹狐疑地问道,“何人?”
我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殷红的茱萸。
温柔地吮吸,似在品味鲜美的荔枝般,不时,濡湿的灵舌,或若柳枝般轻柔划过,或若小勺般轻挑。点点抚触,惹得上官旭又一次呼吸渐急。
“一个故友。”舔弄的间隙,我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上官旭一听,骤然恢复了冷静。他一把抱住我的头,微微用力将其抬起,“是他吧?”说话间,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已是一沉。方才在其中燃烧的滚滚欲火,攸地悉数熄灭。
我迟疑一刻,徐徐坐起身子,点点头,“旭,有些事儿,既便时过六年,还是得问明白,因为其中牵涉太多,关系重大。”
上官旭轻叹一息,“你去吧!”他温热、微糙的指尖,轻轻地划过我的背脊。
轻轻一叹,也不勉强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很快回来,等我!”说罢,便翻身下床。换上夜行衣后,向师傅府邸飞奔而去。
清月凉辉,霜白一地。月晕朦胧,若羞涩的少女挽纱遮面。
庭院依旧,深寂幽冷。修竹繁茂,暗影流洒,一如往昔。
恍然间,我又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那一夜夜自皇宫潜出,密会哥哥的日子。……
“吱呀”,轻轻地开启窗棂之声,骤然响起。在这夜阑人静之时,它犹似惊雷,让沉浸在过往追忆中地我,不由微微一惊。
忙敛思,循声而望,正对上一双黑黝黝、闪烁着月华光耀的眼眸。
曾经,它温润如玉,馨暖若三月春风;
曾经。它深情如海,孤傲堪比天高;
曾经,它虚怀若谷,宽阔似广袤山川;
曾经。它洋溢着青春的风采;
而今,虽然光彩依旧,但那刻骨铭心的悲凉和那深重如高山般的沉郁,却已让那双眼眸,在无形中已经苍老了至少十载。
哥哥。依旧如往昔般清雅绝尘,似仙人下凡般。可是,那饱满、光润的面颊,如今消瘦无比,颧骨高棱,鼻山如削。
他双手撑着窗棂,怔怔地望着我。
注视间,那日他无情冷语,弃我而去的音容。又历历在现。
心一凛,面容一沉,“韩斐之,别来无恙?”
哥哥一怔,僵愣当场。稍适,他缓缓垂眸。瞥了瞥桌上那银亮亮的酒壶。徐徐坐回圈椅中,自斟自饮起来。
夜静寂如水。微风不时而过,引来竹叶“沙沙沙”轻响。那酒液落杯之“汩汩汩”声,间断而起,压摄了那枝叶婆娑之声。
“你既无爱于我,但可直言,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我波光一转,瞥着那几修绿竹,冷笑道,“又是躲,又是藏?”说着,目光一扫,恨恨地盯着哥哥,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可是那般不知进退的人?”
其实,这番说辞,大部分皆违心之语,之所以这般,一来,因为内心的忿恨,二来,希望抛砖引玉,迫其道出背后地缘由。
哥哥连斟数杯,皆一饮而尽后,埋首摇头道,“雪儿,对不起。”说着,他微微抬头,醉醺醺地望着我,“上官旭对你一往情深,好好珍惜!”说至最后,他缓缓合上眼帘,沉静一晌,方有些艰难地说道,“你忘了我,忘了曾经的一切吧!”
哥哥的一袭话,让我本已悄然窜起的怒意,攸地膨胀,似熊熊大火般在心中燃烧起来。
我大步冲到洞开的棂窗前,怒意冲冲地大喝道,“韩斐之,你不是人,不是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将被迫另嫁他人,你竟然拱手而让!你算什么男人?你是懦夫!是不知廉耻的东西!什么我心中另有他人,什么无用低卑?不过是你胆怯的谎言!你怕!你怕我父皇!”说着,我满目怒火地盯着扶醉而坐的哥哥,继续斥骂道,“还是你觉得我无耻低贱,未有婚娶,便与你苟合?瞧不起我,看轻我?玩腻了,你就把我一下抛掉,象块破布一样,抛得远远的?碰也不愿碰,见也不愿见,怕脏了你地手,污了你的眼,是不是?是不是?”说至最后,我已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地狂怒起来。
泪,再我满腔愤怒中,悄然盈眶,滚滚而下。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当年,对于他的离去,虽心有疑惑,但终是从自己方面查找原因,完全地去理解他。而今,一旦知晓这整个全是一场骗局,那种被欺骗的愤怒,全然取代了一切,充盈了我整个人。
一向好脾气地哥哥,在我一袭话之后,陡然变得似一只疯狂的暴兽般。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梗着脖子,红着眼,冲我喝道,“不是!不是!”
他的暴怒之声,立时似一盆凉水,让愤怒异常的我,有了几许清醒。
我气鼓鼓地望着哥哥,期待着他的解释。哥哥垂下头,缓缓坐下,“雪儿在我心中,一直圣洁如仙子,我柳斐之今生能得到雪儿地爱,可谓三生有幸。能与雪儿比翼齐飞。连理共枝,是我柳斐之一生的梦想。若是能让我与她再做一日夫妻,能让我弥补点滴对她地亏欠,即便让我立刻死去,也心甘了。”说着,哥哥似完全沉浸在了自己那伤感而凄悲的情绪中,只是自顾自地呢喃低语,“是,我不是男人,不是男人。竟然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拱手送给别人,送给……”说至最后,哥哥已有些哽咽。
看着哥哥如此伤感的模样,凭着我对他多年的了解,我知道哥哥这么做,必是另有原因,否则从不沾酒的他,竟然沉迷酒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盯着哥哥,连声问道。
哥哥低低饮泣。沉默不语。在我映像中的哥哥,坚韧、睿智,聪颖、洒脱,从不曾如此脆弱。从不曾这般悲伤。
“说啊!到底为什么?”我倾身,一把抓住哥哥地胳膊。
“我来告诉你一切。”威严而肃穆的声音,暗隐几许沧桑。
回眸一瞥,只见师傅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院中。
他一身灰白的圆领长袍。腰束玄色锦带,长眉微皱,双眼微眯,沉厚地阴郁,隐匿于脸庞。
“跟我来。”说罢,他徐徐转身,飘向院外。方行数步,他又停住脚步,回首冲醉泣的哥哥唤道。“公子,烦你也一同来。”
公子?
疑惑地望了望师傅,旋即,波光一转,又瞅向窗前几案后的哥哥。
这个称呼,似乎在什么地方曾听到过。屏息冥思半晌。终在久远地过去中。寻到了答案。
曾经,我与哥哥初见时。外公和师傅也曾这样称呼过哥哥,记得当时,外公还因为我要认斐之为哥哥,而异常不悦。
公子之称呼,对于寻常人唤来,并无异样,但从师傅口中说出,便不同寻常,且师傅还以那般尊敬地口气对哥哥,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随着师傅左拐右绕,来到府内一僻静的小屋前。自外看来,其残破、衰败,似随时将倾倒般。
心中纳闷,只是冷眼旁观。
师傅自腰间掏出了一把黑漆漆地铁钥匙,将其插入那把外表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锁中。
“咔哒”,锁璜弹开。师傅取下铁锁,纳入掌中,旋即双手一推,打开了房门。
向内一望,促狭的房间里,唯有中央放置了一张两尺余宽的方几,别无他物。
师傅掩好房门,从内插上门茬后,方徐徐行到方几旁,跪下身,在几下摸了一下,似触动了一个机关,桌下地地板“刷”地一下,向旁侧推进,亮出了一个幽密、深暗的地道。
师傅自怀中掏出火石,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后,对我沉凝地说道,“今日入此,在我眼中,你便不是皇上,而仅是李家的外孙女,是我韩浩飞地弟子。”
我略微一怔,稍适,点点头,“好。”
师傅见我爽快应承,方猫下腰,领着我和哥哥,一同钻入了地道。
身后哥哥时轻时重、有些踉跄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甬道内,被蓦地放大。
我略微停步,欲回身,扶一下哥哥,但终是忍住了。
此刻,浓烈的酒气,幽幽入鼻。心,没有地骤然一痛。
哥哥,你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苦衷定要如此?
回眸一瞥,正撞见了哥哥那双黑黢黢地醉眸。
他静静地望着我,看似平静如水,但眼中翻滚的潮许,却毫无遮掩地泄漏了他的心绪。
徐徐敛眸,紧走几步,追上了头前领路的师傅。
宽敞的密室内,仅有一几一画。
那幅画,高高地悬挂在对门的雪壁上。其中,一个长眉细眼、身着红色绣龙锦袍的男子,庄重威严地端坐于一张宽椅之中。细瞧画面,隐隐泛黄,看来似有相当的年深了。
卷画之下的几案上,置有一香炉,其旁燃烧着两只婴孩儿胳膊粗地红烛。点点烛泪,自光滑的蜡烛壁上缓缓而下,在根部堆成了一圈蜡弧。
从画中之人的穿着和气度来看,当是一个君王。但绝非我朝的。那么他是谁?与师傅他们有何关联?
满腹疑惑,不自觉地彰显于眉眼。
师傅稽首于地,冲那画中之人必恭必敬地磕了三个头后,徐徐起身,“雪琴,跪下。”
我一时糟蒙,未及回神,只是诧异地望着师傅。
“跪下!”师傅加重语气,严厉地冲我喝道。
心有不悦,微微蹙眉。然终是没有听命于师傅。
“师傅,今日就算我以雪琴、以弟子地身份来此,要我下跪,也得有理有据。”说着,我指了指画中之人,铿然问道,“此人是谁?还请师傅明示,雪儿方可依言而行。”
师傅目光一瞿,一脸肃穆地说道,“雪琴。你外公和我,都乃前朝忠臣之后。”说着,他微微一顿,指了指身旁的哥哥。“而公子,乃前朝遗孤。”
前朝?
父皇临终前赠与我雪琴时,也曾提到过前朝。难道确有宝藏一事?
据燕脂人玄寒所说地预言----“斜月狼牙神鸟山,至尊雪琴禁邪寒。金戈铁马玄羽现,福祁万里苍生安”来看。这宝藏应该和燕脂人也有着千丝万缕地关系。而那清德王与燕脂人一直暗中往来,其目的正是在于他希图凭着帮助燕脂人寻到宝物,而借助其力策谋不轨。当然,是否有分之地想法,目下难以确定。不过,据他们几次密谈可知,燕脂人现在应该还没有与师傅他们搭上线,而师傅也没有与清德王和燕脂人结盟。想着,不由暗自长吁口气。
师傅现在向我坦诚自己乃前朝忠臣之后。其目的必是希望我随他与外公一般,忠于前朝,助他们找到宝藏以及打开宝藏的密钥,绝对不可能仅止于向我道明哥哥为何欺骗我,释解我和哥哥之间的隔骇这么简单。毕竟,此事已非朝夕。而是瞒了我整整六年。更准确地说当是二十一年。而且,若师傅忠于前朝。那么他和外公潜心培养我,尽力服务于我朝之用心,便可堪了。假如待会儿师傅问我雪琴,我当如何回答?据实?
只是一瞬,我便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虽然,我是李家之后,但也是父皇的子肆。父皇既然将天下交与我,我便得对万千黎民负责,对这江山负责。若他们地目的仅在于宝藏,那倒没有关系。若是有其他异想,这便……师傅和外公,乃我至亲,是我除了已故父皇之外,最亲的亲人了。他们若真要执意而为,我当如何是好?想着,不由阴云密笼心空。不过,不管怎样,目下还是先暂时隐匿为宜。
思定之后,我点点头,故作不知地问道,“这与哥哥欺瞒我,有何相干?”
师傅抱拳对天,郑重道,“我们的先祖,曾在陛下面前歃血为誓,世世代代忠于陛下。故而,我们每一代前朝遗臣之后都恪守诺言,不仅守护公子,也全心尽力地找寻两件宝物。”
“宝物?”虽然心下已全了然,但面上依旧保持疑惑之色。
“不错。”师傅点点头,“其中一件就是公子从不离身的玄羽剑。而另外一件,便是失踪多年的雪琴。”
“雪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继续引导。
师傅沉吟一晌,缓缓道,“那是一把用千年冰玉制成的古琴,琴弦全由沉水丝做成。”
至此,我已完全断定,师傅口中的雪琴,便是父皇赠与我的那把。
“据我们调查,它应该在数十年前,便被人献给了你父皇。”师傅双眼微眯,精锐的目光若利剑般射向我,似乎希冀探明我之内心。
“哦?”点点难以置信之色,悄然露于眉眼,心下却暗自忖道:如此看来,当日哥哥离我而去,狠心欺骗我,便是担心我与之离开京师,再也无法得到本已唾手可得地雪琴。而今,告知我一切,恐怕也是因为五年多来,虽然我已继位多时,但他们却一直在找寻雪琴方面,没有丝毫进展,故而才出此计策。我,为了哥哥,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的父皇,而他……想着,不由又一次怒意横生。
“千真万确。”师傅重重地点点头,“雪琴,我和你外公之所以想尽办法,游说你父皇将你在外抚养,便是担忧你受其影响太深。而今,你已君临天下,正可借此寻到那把雪琴。”说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希冀在我眼中找寻到答案。
我微微颔首,冷冷地说道,“师傅之托,我铭记在心。”说罢,扭转头,望着哥哥,冷声质问,“你便是因此而欺骗我?”虽然心下已明,但是仍抱着一丝侥幸,希冀哥哥并非那般之人,希冀哥哥还是我心中的好哥哥。
哥哥垂着头,静默一晌,方抬起头,对我说道,“不错。那宝藏是千千万万前朝遗臣之后的梦想,关系着无数人生命地大事。”说着,他深叹一息,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必得如此。”
“关系着无数人生命的大事?”我冷冷一笑,鄙夷地叱骂道,“我看是你有心于此吧?”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恨恨地说道,“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江山,可是你却为了宝藏而将我送给别人,欺骗我长达六年之久!?”说话间,已不自觉地拳紧了双手。
“个人与大义,必得取其后。”哥哥凝望我好一晌,方从齿缝中迸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便可抵消六年的欺骗?便能对得起我对你那么多年的情意?”我皱紧眉头,气呼呼地质问哥哥。
哥哥三缄其口,只是沉静地望着我。良久,方满腹愧疚地说道,“雪儿,……”
未待其说完,我已愤怒地打断了他,厉声说道,“不要叫我雪儿!你不配!”说着,我倒退数步,满心怒意地瞪着他,“我恨你,柳斐之!我恨你”说罢,恨恨地横他一晌,便一扭头,跑出了密室。
方行数步,泪已悄然盈眶,湿润了我的眼角。
夜,漆黑如墨,明月已全然消逝,唯有阵阵凉风在悠悠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