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后,冬日浅白,仿如玉盘,斜挂空中。淡暖薄辉,见丝毫热力,倒是那渐起的朔风,越演越烈。股股彻入心扉的寒意,自书案前半启的窗扉,汹涌而入。正欲起身去取披肩,一只灰白色的鸽子,轻扬地落到了寸宽的窗基上。它那“扑唆唆”停驻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回眸一瞥,目光直接锁住了它那双纤细的足。银色足环,在已渐浅淡的明辉中,泛起点点夺目之银光。其上,系着一根纤细、鲜红的丝绦,而其末,绑缚着一只寸许长的纸卷。
探手取过鸽子,摘下那小小的纸束,展卷而阅。
“兔子出窝”。
看来,当是李石已经赶往了“福瑞阁”。
急忙起身,换妥一身鹅绿色的劲装、拿上我的墨绿色斗笠,一面吩咐人立刻备马,一面向宫外行去。
因为事情紧急,不得耽搁,但又时值白昼,这般匆匆出行,难免引人注意,故而虽顺利出宫,却也不敢立刻按图索骥,而是策马在京城绕行一阵后,方自北门出城,赶往“福瑞阁”。
一路纵马驰行,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我便来到了距“福瑞阁”里远的一处浓密树林外。藏匿好我的马后,出了密林,正欲施展轻功,前往“福瑞阁”,数十步远的林畔却骤然闪出一抹雪影。
其衣袂如云,飘飞似仙,清眸冷冽,空灵出尘。这不是哥哥,是谁?
“哥哥!”飞也似地奔将过去,急迫地问道。“李石现在何处?凌紫萱可已到?”
毕竟,自己在城中耽搁了不少时辰,有否延误时机,尚且不知!
哥哥微咧双唇,溶溶笑意,涌现墨色眼底。
“李石方到!”说着,他抬手为我理了理鬓角飞扬的散乱发丝。
本有些七上八下的心,不由沉实。
“凌紫萱当很快便至。”我一面牵起哥哥的手。一面说道,“咱们先进去寻个妥善之处隐匿起来!”
哥哥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一块白色丝帛,罩住面庞后,与我一同施展轻功,向“福瑞阁”行去。
随着哥哥,自院墙冷僻处,跃入墙。却是一长廊回之地。
飞上廊檐顶,纵目一望,院落不大,然曲折回绕。亭台楼阁,造势而建,颇为精巧、别致!
几个起落,我们便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前厅地屋顶上。
伏身趴下,将自己全然地隐匿于横越于房顶的繁茂枝叶中,厅内的对话声越渐高扬,已能清晰可闻了。
“我不走,除非你道明一切!”苍老的声音,固执不已。
“儿并无瞒娘之处。确是近来此处多盗贼出没,故而才劝娘去苏姨家暂住!”听似平和如春风的声音,细辩之下,却暗隐点滴焦灼。
“何来盗贼?我在此处安住十余年,未曾听闻。”强硬的口气,没有丝毫可商酌的余地。
此音落地。并无彼音再起。厅内悄寂如水,……
好半晌,李石的声音方再次响起。
“娘,你……”
话刚启口,却又蓦地顿住。沉静一晌,李石地声音才再度出现。沉凝中,犹如深海,辩不出丝毫心绪。
“娘,您先回房歇息,此事稍后再议!”
“哼!此事不说明白。我是哪里也不会去!”气咻咻的话语,暗隐恼意。
看来,李石的老母定是已有所察觉,否则如何会对这事如此强烈反对?而李石为何中止续谈,是其不愿与娘争执,还是另有他事?
沉想间,一个鬓角花白,身着海蓝锦缎夹祅,墨绿褶裙的老妪,在一个红衣红裙的丫鬟搀扶下,自我们趴伏一侧的廊檐下,走了出来,向后院行去。
目送其缓缓离去的身影,正踌躇当继续停留此地,还是应该尾随而去,厅内却已又响起了声音。
“你可瞧清楚了?”沉缓的声音,暗隐一丝凝重。
他们发现了什么?不会是我地马吧?
犹疑地望着哥哥,目问其意。
“千真万确!故而,小的抄山路回来,急秉老爷!”
“你速去准备准备,到后门等候!”略微急促的话语,暗泄了其内心的慌乱。
“是!”
如此看来,当是凌紫萱将至!
侧首凝眸,与哥哥会心一望。转眼,我们已不约而同地悄然起身,向李石老母所行方向奔去。
清简地屋宇,质朴无华。
我斟酌再三,终于抬手拉住了正要起手叩门的哥哥,以目色示意其停驻于外。
哥哥了然我意,轻轻颔首。
“砰、砰、砰!”清脆的敲门声,悠悠响起,撕破了周遭的宁静。
“进来!”端重的声音,微隐几许慈善。
掀门而入,正对上一双虽已有些浑浊却依旧熠熠有神的眼眸。
睹其满目诧异,不由欠身。正欲启口,老太太身旁的丫鬟却已尖声呵斥,“什么人,还……”说着,已经双足一跨,似要摆出架势般。
“小红,先下去!”老人沉稳地望着我,不见丝毫惊慌。
“这……”那杏眼圆瞪的小红,恼意未消。
“门口侯着,不得轻离!”依旧探究地望着我,口中却又进一步补充。
轻离?
老人恐是怕小红去报信与李石。看来,这小红定是李石放在老人身旁,贴身保护其的。
小红忿忿地横我一眼,终带着几许余怒,走出了房间。
老人待小红全然掩上房门,方问道,“姑娘何人?来此作甚?”
踌躇一刻,终实名而道,“我叫雪琴,来此是为道出今日变故之缘由。”
老人那已有些浑浊地褐瞳。猛地一散,转而,又立即缩聚。
“可是我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说话间,她那已渐稀疏的眉毛微微攒起。
我摇摇头。
“那可是得罪了权贵,抑或为商不法?”老人
子,焦灼不安地望着我。
斟酌一晌,我方徐徐说道,“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确是何解?”老人双手紧扣扶手,满目担忧。
眼观其态,心下却另自盘算:凌紫萱此时怕是已至,既然其行踪已为李石所察,李石必当会公然以礼相对。而以凌紫萱的个性,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其必定会查遍“福瑞阁”,以寻到蛛丝马迹。因此。目下首要当是隐匿其老母,然后方解其惑。
“此处可有密室抑或方便多人藏身之处?”我期盼地望着她。
她略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思虑片刻,终缓缓应道。“有!”
—
道虽道,心中却暗藏疑惑,若要成功让其隐匿,必得解开心结。
“我可有加害你之意?”开门见山,直抵其心。
老人摇了摇头,“贼人如何会叩门而入,施礼问候?”
“我可有害你儿之意?抑或挟持你以要挟其之图?”母子连心,对两人无虞,方可真正解其结。
老人垂首思忖片刻。方摇首道,“若有,我们目下当不会在此对话。”
歉然一笑,柔声说道,“既如此,你当信我!”说着。踱至其身旁,继续道,“而你心之所忧,我必当为你一解。”
踯躅几许,老人方迟缓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李石老母在小红地搀扶下,领着我和哥哥,走过几曲回廊,穿过一段幽僻小径,来到了一座数丈高的假山前。
绕过其正面突兀的岩面。来到假山僻阴之处。撇开那数丛茂盛地灌木,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郝然而现。
半躬着身子,在那向地下深处延伸的斜径上行了约摸一袋烟的功夫,穿过一扇小巧的木门后,空间豁然开朗。环目一望,竟是一个丈余宽地石室。
其顶部,数个掌大的小口,在茂密枝叶的掩映下,透着数束明亮的天光。
“姑娘,此刻方可说了吧?”李石老母坐在房间上首的石椅上,沉静地凝视着我。
几许期盼,几缕担忧,仿如縠纹,荡漾于她那乌黑地眼眸中。
正欲启口,一个冰冷的声音,自那数个小小洞口,飘入石室,传入了耳。
“你为何在这?此处住着何人?”寒意深深,似能将空气冻结了般。
斯时,老人身旁的小红却蓦地启口,似欲张口大喊般。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忙施展“绝影”,闪至其身旁,点了其大穴。
计谋未能得逞地小红僵立当地,忿恨不已地看著我。
恨恨地瞄她一眼,对李石老母做了个噤声侧耳倾听的动作。
老人会意,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里本是属下一友人的故居,他离开此地多年,故一直托我照管!”滴水不漏的话语,不紧不慢。
“嗯。”淡淡地应声,似心不在焉,又似并无以为意。
“门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低沉的嗓音,一如往昔,不见点滴慌乱,然敬畏之意,彰显无疑。
“随兴而至!”声音越发低渺,似人已行远。
“门主……”余下的话语,因为人行过远,变得如蚊子“嗡嗡嗡”鸣叫般,闻其声,却听不真切。
回目望向李石老母,她那双墨瞳,深邃若子夜般。一缕凝重,若柳丝,摇曳其中。
“那门主何人?”老人紧抿双唇,那修长而略显稀疏的眉头已悄然皱了起来。
我紧盯着老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江湖上第一杀手组织——修罗门门主!”
褐瞳骤然收紧,震天惊异如潮涌现。不觉间,双唇已经微微张开。稍适,老人又回复了之前的镇定,“姑娘,请问你是何人?”
料知话题已将进入正道,不由宛尔笑道,“我叫雪琴,非修罗门内人,只是与修罗门有些联系罢了!”
老人沉静地凝视着我,“既如此,那么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姑娘有何难处,需要老身帮忙?”
未知事情端底,便轻易谈及相帮,多少有些轻率。或许她以为今日提前通知其离去,乃我为获取帮助之条件。
宛尔一笑,淡然凝望着老人,“你可知你儿李石为何隐瞒?”
老人黑瞳骤然收紧,幻化为无底洞般。静默片晌,她缓缓垂眸,沉叹一息,“事情始末,老身虽尚不详,但已了然**。”
老人灰白的娥眉紧锁,那些本浅淡的细纹,攸地深彻起来,恍如条条沟壑般。顷刻间,她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那细密渐深的纹路,仿如根根细针,直刺着我的心。一丝不忍,顿时闪现!同时,也惊觉此刻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残忍了。对于这个年近五旬的老人而言,爱子沦落杀手已是不幸,而我却偏偏还要无情地揭开其伤疤。不过,若不将情形摆明,我之计划,实难成功。
抿嘴凝想片刻,终轻声道,“你既已知,我便不再多赘。”说着,浅浅一笑,“不过,老人放心,此番我也是为了帮助李石回到正常的生活。”
对于老人,知之越少,越是安全,她只需明白我之所为之两扇目的便可。
老人蓦地抬头,那双本黯淡的黑眸立时明亮起来,犹如子夜繁星般,点点希望之光,在其中熠熠燃灼。稍适,她缓缓起身,“老身多为感谢!”说着,她已屈身行了一个大礼。
轻叹一息,语气有些沉凝地说道,“勿须如此!”说着,已经走至其身旁,倾身扶起她,“待会儿我要见李石,如若他有异议之时,烦请游说。”说罢,我微微倾身,算是施礼。
其实,李石老母已经在我手上,我根本无需担心李石不同意,只是我希望以情感化,而非要挟而成。“好!”老人首肯了我之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