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正月不宜嫁女娶妇,继赵王世子陈善昭和另两位留京的世子先后成亲之后就断了的皇家婚礼,从二月里就陆陆续续又开始了起来。然而,剩下的都是各藩留京的郡王,礼制上头自然没有前头那么隆重,可对于百姓来说,这样的热闹仍然是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许久。
等到三月,这一日正是定远侯王家往赵王府送嫁妆的日子。宛平郡王陈善睿因一直跟随赵王左右带兵,此番留京虽带着几十个亲卫,但在京城相识的人却没几个,催妆的时候还是陈善昭在相熟的宗室子弟当中扒拉了一下,凑足了八个人前往定远侯府。而等到迎奁的时候,则是陈善昭这个长兄亲自站在街前,当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过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眉头一挑。
郡王婚事的聘礼并没有亲王以及亲王世子那样丰厚,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以及诸色玩器等等各色都是几样,虽说他不想委屈了自己这个嫡亲弟弟,加足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六十四抬聘礼,但此时此刻抬过府来的嫁妆,光是那打头的家具就不下几十抬。
而对于路上的行人来说,那足足堵了大半条街的送妆队伍,自然足以让人啧啧称奇。此前京城已经嫁了好几位王妃世子妃,也不乏公侯千金,但嫁妆最排场的威宁侯府,统共也就是一百五六十抬,此刻定远侯府怕不得两三百?
从大小几案到八仙桌、琴桌、圆桌、顶箱、书柜、多宝格的木器家具六十四抬,从落地钟、屏风、琉璃灯、穿衣镜到瓷瓶茶具酒具在内的各式摆设用具又是六十四抬,从梳篦、漱盂到胭脂水粉等等杂物二十四抬,各式绫罗绸缎被面衣裳尺头挂帘等等六十四抬,最后头方才是那些金银首饰玩器等等,整整又是六十四抬,最后方才是以一块块金砖代表的铺面产业,以及陪嫁的仆妇丫头,好不阔气排场。
即便是陈善昭在京城多年。也没看过这样大手笔嫁女儿的。然而,知道定远侯王诚只有这样一个独女,至今对过继嗣子的事情都没有过明确表示,他也并不觉得有多么奇怪。知道那位定远侯和故去的妻子一往情深,因而对女儿也是视若珍宝。而且,一个倾其所有嫁女儿,不怕人说越过长幼的侯爵,朝臣们心里多半也会不以为然,昔日智将的名声也就弱了。
反倒是今天跟着出来的章晟见这样铺张招摇的架势,心里直犯嘀咕。倘若不是妹妹当初添箱之际。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贵人添了好些嫁妆,此时上下一比便相差太大了。那位宛平郡王妃尚未进门就在嫁妆的事情上这样招摇,看样子就不是好相与的。然而,待想到章晗如今正身怀六甲,宫中每几日便会有太医下来诊脉,他又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们章家可不是什么名门大户,没能耐和定远侯府比排场!
尽管赵王府算得上是宽敞了,但这样两三百抬的嫁妆送入门来。木器家具等等还是事先量好尺寸做的,但其他的东西却不可能一一摆放起来,原本打开的库房便有些不够用了。却还得紧急腾挪出新房那院子两侧的厢房,这才堪堪把箱笼全都放下。而所有的妆奁单子厚厚一摞,光是拿在手中就沉甸甸的,更不用说陪嫁的尚有三十顷松江庄田,京城三处产业总共九间铺子,以及丫头三人,仆妇二人并家人八户了。
当章晗从原封不动转述着这些的芳草口中得知了这些,她不禁微微一笑,随即便看着面前三个丫头道:“宛平郡王妃陪嫁多,那是因为她是定远侯府千金。侯爷疼爱唯一的女儿,倾其所有,这本无可厚非,你们不要到外头去说嘴。另外,明日就是正经迎亲了,虽说长宁宫淑妃娘娘派了人来帮忙。但你们三个记着轮班上下巡查,切记不可出半点纰漏!”
“是。”
章晗知道自己身边的三个丫头在京城都没有任何亲朋,不会因为别人的挑唆而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因而吩咐完这些,她便摆了摆手。然而,芳草和碧茵都退了出去,秋韵却没有挪动脚步,甚至无视芳草的目光,反而上前靠近了章晗身下的那具贵妃榻。等到确定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她才低声说道:“世子妃,除夕夜的那一通登闻鼓……”
芳草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闭目养神的章晗便倏然睁开了眼睛。而秋韵在她的目光逼视下,立时低下头轻声说道:“章爷让人捎话说,亲卫当中有人听到传言,道那是旧日韩国公府的余孽有意为之。虽说此前太平堤几乎把人都杀完了,家眷也一个不少都流放了出去,可听说还是有漏网之鱼,所以朝中御史对赵王殿下有所责难。”
章晗听到这里,便哂然一笑道:“皇上应当不会理会这些。”
“是,世子妃说得没错。”秋韵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皇上说,平叛本来要想一网打尽,原本就是最难的事,有一二跳梁小丑无碍大局,但却责成应天府和上元江宁二县以及五城兵马司仔仔细细清查京城。听说应天府尹……被罚俸一年。”
对于官员们来说,罚俸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因此而丢的脸面。章晗隐约记得当初王府在三山街那铺子失火之际,也就是陈善昭正在过生辰的时候,这位应天府尹正在给儿子庆生,竟是久久都没有差役派来,她不禁觉得如今这番责难可说是事后算账。等又沉吟了片刻,她就突然开口问道:“我大哥怎会让你捎话的?”
“回禀世子妃,是沈姑姑交待奴婢常去外院。她说蒙世子妃信赖,让她管着内院巡查,她若贸贸然去外院,久了难免会有闲话。奴婢是世子妃身边的人,偶尔去见见章爷送些东西,只说是世子妃嘱咐,却不那么碍眼。”
章晗闻言点了点头。须知母亲原本是要留在京城,待她生产之后再走的,但她思量着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思来想去还是狠狠心把母亲和小弟章昶一块劝走了。而大嫂及宋秀才一家也随着上路。如今大哥孑然一身留在京城,她也不得不多想一些。因而,略一思忖,她便又开口说道:“也不要隔三差五去得太勤。十天半个月去一次就好。若是有最要紧的讯息,他总会到二门禀报。”
“是,奴婢知道了。”
隔日便是陈善睿迎亲的日子。章晗虽奉旨安胎不管事,可不说她从前就是对此阳奉阴违,靠着沈姑姑和单妈妈将阖府的情形牢牢归在掌控之内,总管夏勇如今也俯首帖耳,就是今日乃小叔子娶妇的大好时节。她当然不可能只定心歇在上房万事不管。当她坐着凉轿各处巡查了一圈之后,恰是门外传来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尽管两边的丫头慌忙吩咐落轿,芳草更是急急忙忙上来捂住了她的耳朵,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是新人上门了。走吧,去新房那边等着!”
宛平郡王陈善睿的新房设在王府西路最深处,正房五间,左右各三间厢房,轩敞明亮。再加上早就重新整修粉刷过,昨天又摆好了所有嫁妆中的木器家具,看上去更是焕然一新。章晗和今日在这儿的诸多女眷见过之后坐下。不多久,她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阵阵喧哗,却是都嚷嚷着新娘子来了。须臾,一对新人便被人迎了进来,陈善昭一身郡王冠服,看上去面如冠玉英武俊朗,而新娘子单看身段窈窕多姿,而面目却被一袭喜帕遮掩得严严实实。
在天地桌前行过了礼,这一对新人便被簇拥进了新房。而章晗身为长嫂,自然也被今日来瞧热闹的嘉兴公主等人一块哄闹着。不得不起身跟了过去。当日陈善昭用有伤在身赶跑了看热闹的碍事人,这一天陈善睿就没这么好的借口了。他却也无所谓旁边有人看着,拿着秤杆当众稳稳当当挑起了喜帕。就只见那凤冠之下的新娘子却不像别个新娘那样上着厚厚的脂粉,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在红彤彤的烛光之下,显出了十分颜色。
“哎呀。三哥家兄弟两个都是好福气,善睿媳妇又是难得的美人!”
嘉兴公主这个姑姑笑着说了一句,见新娘只微微颔首却不说话,知道是碍于新妇的规矩,她少不得冲其他人招手说道:“既然新娘子也看过了,咱们且把地方让出来,接下来该让他们行合卺礼了。回头等到善睿去四处迎客,还怕没时间看新娘子么?”
章晗见别人都被嘉兴公主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却是趁着人少招手叫了陈善睿过来,又笑道:“四弟,外头的宾客多,你那一番应酬下来不知道要多久,我让人给四弟妹备了一些点心,否则干等却是不好受。”
“多谢大嫂,我知道了。”
自打除夕夜得知章晗竟是入门数月便有了喜讯,无论男女都是皇帝第一位重孙辈的孩子,陈善睿每每想起就不禁觉得这位大嫂实在是运气太好了。然而,如今自己终究也娶回了一位身世容貌陪嫁都是第一等的妻子。此时此刻,目送章晗出了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凌,神情顿时轻松了下来。等到喝了合卺酒,用了饺子和面,他也不忙着起身出去应付宾客,就这么温和地问道:“外头客人多,若是累了就更衣之后歪着等我。”
“没事,我又不是娇弱的人,就这么一会儿还撑得住。”
陈善睿三天两头往来于定远侯府,虽则按照礼制未婚夫妻不得相见,但整个定远侯府谁会多嘴,两人别说相见,就是说话交手也很不少,自然没有别个新婚夫妻的生涩。见陈善睿点点头要走,王凌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等等,也不理会别人嚷嚷着王妃不能下床的声音,径直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用心给陈善睿缚在了手腕上。
“这是……”
“虽说这是在王府,可为防万一,郡王出入也不能赤手空拳。这护腕是我让人特制的,非金非铁,就算洛川郡王那等卑鄙无耻的角色再用什么磁石,也不怕受到影响。”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凭郡王的武艺,有这个护身,出入自可无虞!”
ps:新卷第一章!顺带啰嗦两句,卷首语凤凰虽大圣,不愿以为臣出自礼李白的《白鸠辞》,虽说是表达李大诗仙不屑和某些人同殿为臣的心思,但用在本卷也很贴切_(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