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年进了归德府衙成为顾夫人养女开始,章晗就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如今即便贵为东宫太子妃,但这许多年的习惯仍然仿佛深深刻入了骨髓一般,寅正时分,随着陈善昭起身预备前去上朝,她也就跟着一块醒了鬼妻待嫁:杠上克妻驸马最新章节。一如既往地亲自服侍陈善昭穿好了那一身冠服,她正要扶正那顶皇太子的赞善冠,就只听外头传来了内侍见礼的声音。
“皇长孙来了。”
章晗一抬起头,果真就看见陈曦已经一身整齐地进了屋子。她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便开口问道:“怎么起这么早?可是昨夜换了个地方睡不踏实?”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陈曦一丝不苟行过礼后,这才说道,“多谢母亲关切,孩儿昨夜睡得很好。只是皇爷爷定下规矩,孩儿五更天之前要练完一趟剑法,写完三张大字,所以孩儿已经习惯了寅正起身。皇爷爷说,等到孩儿今年生辰,要赏赐孩儿一匹马,教授孩儿学习骑术。”
想起陈旻如今还是只知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年纪,陈皎亦是每日辰时叫起还磨磨蹭蹭,长子却早早就和要上早朝的陈善昭一般早起,章晗顿时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疼惜。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好说别的,点了点头就别过头去,继续给陈善昭正衣冠,可从镜子中,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好容易转到前头摸索着系好了带子,她就只觉得手被陈善昭紧紧攥住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轻轻诵了这段孟子。陈善昭方才站起身来,又松开了手。转头见长子垂手而立,想起其无论坐姿站姿或是走路,全都无可挑剔。足可见母亲傅氏在教导上头花费了巨大的心力,他从其身边走过的时候,突然轻轻按了按陈曦的肩膀:“好孩子!若是太祖皇帝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的出息,必然会倍感欣慰!”
从前送走陈善昭,章晗往往还会补眠一小会儿,但今天看到陈曦,听到他说的话。她却再也没了睡意。等到陈曦告退出去道是要练剑,她便唤来宫人替自己更衣,继而便出了丽正殿。一路穿过春和殿到了前院,她就看清了那个正在院子里一板一眼练剑的身影。三月的天亮得晚,如今朝阳尚未升起,这昏暗的院子里,不过是靠着四周的四根明瓦灯柱,这才显得有些蒙蒙亮。而那个小小的人影却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聚精会神地练剑。从小看过长兄练武的章晗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陈曦的这一趟剑法已经极为纯熟,绝不是一两天一月两月就能练成的。
跟在章晗身后的单妈妈也不禁看住了。老半晌方才想起给章晗加了一件蓝缎披风,又轻声说道:“太子妃殿下,要不要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多给皇长孙预备些牛羊乳做的饼食?皇长孙毕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嗯,有劳妈妈了。”
章晗点了点头,直到单妈妈蹑手蹑脚地退下,想起死活被自己遣了嫁人的芳草和碧茵,而秋韵则是在多年前见过六安侯夫人吕氏之后,矢志不嫁留在东宫,替她带出了好些得力的宫人。而内侍亦是在路宽一次次整肃之后没了任何钉子,现如今东宫内外终于铁桶一块,就连长子都回来了,她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直到看见陈曦收剑而立,她方才轻轻拍了拍巴掌。
“母亲!”
见陈曦连忙回剑归鞘,又快步走了过来。章晗见他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立时上前掏出帕子,在儿子的脸上擦拭了起来。发觉到手下的小人儿有些僵硬,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放手,最后又伸手摸了摸他身上衣裳,发觉都湿透了,便开口说道:“快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衣裳。”
尽管祖母皇后傅氏也曾经在他练剑的时候专注地在一旁看着,但祖母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地上来给他擦拭汗水,只会指出他的不足和错处。因而,对于母亲的这般举动,陈曦竟觉得很不习惯。他有些犹疑地退后了一步,这才开口说道:“母亲,皇爷爷说过,练完剑后用冷水擦身,有利于强身健体。”
章晗日日去坤宁宫问安,陈曦日日从坤宁宫到东宫来拜见父母,尽管每日有两次并不短的接触机会,然而长子这些平素的起居习惯,章晗都是第一次听说,毕竟,皇后派人只会说陈曦的文武进益,而细节她和陈善昭都不敢打探太多,如今却才发现,他们错过的东西有多少。她的脸上只僵了片刻,随即便点点头道:“也好,就照着你从前的习惯来。”
看着陈曦用春日还有些凉的水擦拭全身,看着陈曦坚持要写完字再用早饭,看着陈曦聚精会神地临帖练字……面对这些自己错过了多年的情景,章晗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般,直到了早饭时刻,她执意和陈曦一块用了,却是发现他丝毫没有点滴浪费,就着那些小菜吃得极其香甜。看到其吃完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帝后把这孩子教导得很好,让她想象不到的好,但这样的好背后,却是孩子吃了许多苦头。倘若把孩子养在她的身边,恐怕她和陈善昭都不会舍得!
“母亲?您不继续用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章晗方才回过了神,见陈曦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她这才笑道:“是看着你吃饭香甜的样子,我一时都忘了动筷子。用过了早饭,我带着你和明月青鸢,一块去坤宁宫见母后。”
“是。”
见陈曦一下子站起身,章晗忍不住说道:“这不是在人前,你不用这般拘束。”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又含笑说道,“别叫母亲,和明月青鸢一样,只叫一声娘就行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喧哗,不多时,就只见陈皎得意洋洋地拉着陈旻进了屋子。她屈膝行过礼后,立刻口中叫着娘把陈旻拽到了章晗面前,因笑道:“娘,你可要告诉爹爹,我昨天可是教会青鸢认了三个字!这样一来,端午节之前让他认识一百个字肯定能做到!”
见女儿竟是把陈善昭那戏语当真了,章晗只觉得一阵好笑,点点头后就推着陈皎转了个身:“好好,别只惦记这些,快去见过你大哥。”
“大哥。”陈皎笑吟吟地到陈曦面前行过礼,旋即便好奇地盯着陈曦说道,“大哥,你真的日后要常常回来住?”
陈曦才说了一句坤宁宫和东宫轮流住,就只见陈皎喜上眉梢,竟兴高采烈地说道:“真是太好了,那日后可有人陪我玩了。青鸢太小,说什么他都不懂。”
“呃,我上午要听徐先生讲论语。下午是午睡之后,去皇爷爷那里学习弓术。”陈曦答了一句,见陈皎立时耷拉下了脑袋,他便若有所思地笑道,“这样,大哥傍晚的时候练剑给你看?”
“好啊好啊……大哥你可别骗我!唔,我们来拉钩?”
见陈曦无可奈何地被陈皎拉住了手指头,章晗忍不住俯下身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的陈旻抱在了怀里,面上满是深深的欣悦。
用过早饭,章晗带着儿女到了坤宁宫拜见了皇后傅氏,又由着人接了陈曦这个皇长孙去文华殿的侧殿单独听讲,而陈皎和陈旻也被宫人各自领了去玩耍,她方才突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傅氏再次行礼道:“母后昨日把晨旭送回来,儿臣和太子殿下方才知道这些年父皇母后在教导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母后一片苦心,儿臣感激不尽。”
“他是我的嫡亲孙子,你不用谢我。”傅氏亲自搀扶起了章晗,随即正色道,“不论是从前对善昭抑或是善睿,我都不曾这么严苛过。有时候半夜我去看这孩子的时候,会亲自给他掖好被子,可白日里他若有半分偷懒抑或是犯错,我却从来严厉不容情。慈母多败儿,这一点你要记住。他不是寻常人家承继家业的嫡长孙,而是要将来拥有天下的皇长孙,所以注定了他和善昭吃的苦不一样!之所以我建言皇上,让他在东宫和坤宁宫之间轮流住,是因为孩子大了,我不能让善昭和善睿兄弟之间的隔阂也发生在他身上。青鸢还小,和晨旭这个长兄常常在一块,将来就能少些隐患。你是懂事的,想来我不用再多说。”
“是,儿臣明白了。”
章晗轻轻点了点头,见傅氏突然咳嗽了几声,面上露出了几许疲惫,她连忙上前扶着傅氏斜躺了下来,服侍其喝了一口热茶。等到傅氏神色好些了,她方才又问起了婆婆的风湿寒腿老毛病,又婉转提到北巡的事,孰料傅氏却摇了摇头。
“皇上纵使要北巡,我也不会跟去的。皇上北巡是备边,一个女人跟着像什么?成天好大夫好药伺候着,我这些老毛病没什么要紧。”
才刚说到这儿,外头突然传来了张姑姑的禀报。等到张姑姑蹑手蹑脚进了门来,却是垂手说道:“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朝议已经定了皇上五月初八北巡,太子殿下在京监国,范王殿下随行。”
此话一出,皇后傅氏顿时若有所思地问道:“宗室皇族中还有谁随行?”
问的是宗室皇族,而不是文武重臣,这就代表了皇后傅氏关心的重点,张姑姑自然心领神会,当即摇摇头道:“别的皇上一句都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