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骁还算是客气,只是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的笑着,“苏公子把江某当神了不成?这世上没有忘不掉的事,只有不想忘的人。”
苏誉之这个粗人这次竟然听懂了江骁的话,不觉便苦笑一声,“少卿说得是,苏某敬少卿一杯。”
江骁端了酒与苏誉之碰了杯,“干。”
“干。”
桌上无菜,两人却都没有要喊菜的意思,只喝酒,谈天说地,竟也能说到一处,说到兴起时两人都不吝大笑,连江骁这种平素很冷的人都变温暖了。
萧轻臣也奉令来巡查的时候,正好见苏誉之和江骁两人在大厅里喝酒,喝得正酣,他便站在门口处看,也不说话也不再往前走,就那么静静站在门口看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侍卫从外面进来见萧轻臣站在门口,不由诧异道:“萧公子,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不进去?”
萧轻臣微微笑了笑,“不进去了,走吧。”
侍卫一头雾水,不过萧轻臣说走他便只能跟着走。
江骁听见门口声音便看了过去,只见到萧轻臣的背影,还是如当初清瘦修长,连身上的白色狐裘都是当年那一件,江骁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萧轻臣身上,脸上是凉薄的笑意。
这天苏誉之喝得大醉,江骁仍旧清醒,所以江骁让伙计送苏誉之去歇息之后,便独自离开了百花楼,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许久都不曾踏足的地方……轻侯居。
轻侯居,便是萧轻臣的住所,地处页城郊外,一座清幽雅致的别院,没有仆人护卫,只得萧轻臣一个人。
虽是如此,但能近萧轻臣的人,这世上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不是因为萧轻臣武功有多好,而是有不少人在暗中保护他,这其中就有江骁派的人。
萧轻臣平素不喜欢坐轿子,也不喜欢坐马车,他偏爱走路,即便是畏寒,即便是今冬大雪已铺了一地积雪。
萧轻臣踩着厚厚的积雪,一个人在夜里慢慢的走着,或许是风雪太大,他身体本来虚弱,所以路走了一大半便停下来猛咳嗽了一阵,他身后纵马而来,见到萧轻臣之后又弃马一路远远跟随的江骁,终于是忍不住冲了上去,冷声道:“萧公子这是在演哪一出?弱不禁风?”
萧轻臣手里捂着帕子,随意的将帕子放进怀中,清冷的笑着,“真是难为少卿,这么冷的天还记得要来讽刺萧某。”
江骁冷着脸,“谁有那个闲工夫跑这么远来讽刺你,只不过是说蝼蚁尚且贪生,萧公子莫非连蝼蚁都不如。”
萧轻臣道:“少卿这话说得,好似萧某轻生似的。”
江骁冷哼一声,疾步上前一把拽出萧轻臣放进怀中的帕子,那帕子中间一团血红,冷冷道:“萧公子若不轻生,这又是什么?”
萧轻臣凉薄一笑,“这是什么,又与少卿何干?萧某生死,又与少卿何干?”
江骁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冷冷道:“是,是,你萧轻臣的生死与江骁没有半点干系,好!好!”
江骁说完,扔了手中带血的帕子,负气转身疾步便走了。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唯余下那一点血红,萧轻臣站在雪地中,看着江骁的背影,最终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这样的人,总归是没办法寿与天齐的啊,江骁他又是发的哪门子火?
萧轻臣方拾起地上的血帕子转身,便看容瑛站在他家门口,他与容瑛,却是好朋友,容瑛此次来,便是来为萧轻臣看病。
萧轻臣一直患病,思虑过重,心脉不齐,夙兴夜寐,早已经撑不下去,是容瑛一直在用药维系他的命,所以容瑛曾在轻侯居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便是萧轻臣病症最严重的时候,也就是那时候,他划清与江骁之间的界限,江骁至此,便再也没有来过轻侯居。
萧轻臣脸上带笑,朝容瑛走过去,“我去百花楼接你,你却不在,想不到竟比我快一步到了这里。”
容瑛道:“这么冷的天,你何苦自己走路,你身体不好,该避这风雪。”
萧轻臣在门口拍落身上的积雪,“怎么不去屋里等我?暖和一些。”
容瑛道:“我本来在屋里煮茶等你,听到外面有声音才出来的。”
萧轻臣哦了一声,“那我们进去吧。”
两人进了屋,关了门,回了内堂,容瑛给萧轻臣倒了杯热茶,道:“我刚才见柜子里的药不对数,你没有按时吃?”
萧轻臣捧着热茶,笑道:“你该知道我这病,何苦呢。”
容瑛叹气,“这次我一定要来南唐,便是给你带了一味药来,这药是我才从咸俊山找到的,加了这味药,你的病便能大好了。”
萧轻臣手微微一抖,纵使是冷淡如他,眸中也是一层欣喜,“你说的当真?”
容瑛道:“我何时骗过你?”
萧轻臣道:“多谢。”
容瑛指了指一旁放着的一个箱子,“这里面的药便是我重新为你调配的,连服三个月,便能治好你的病症,所以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亲自熬药,亲自见到你把药喝下去。”
“如此,有劳。”
“娘亲,你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卿小安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看着娘亲穿得像个粽子不由好奇的问道。
卿浅浅一边卖力的拾掇身上的衣服,一边对卿小安道:“娘亲要出门啊,小安你乖乖睡觉,等娘亲回来。”
卿小安大约是没睡醒,也没有问他娘亲要去哪里,果然乖乖的又躺下睡了,卿浅浅便轻手轻脚的摸出门,瞧了瞧四下无人,便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卿浅浅轻功了得,吸入了血蟾之后轻功更是大增,所以她便直接从房顶上飞,她要去百花楼,一为看帅哥,二为叙旧。
百花楼屋顶上,苏誉之仍然在喝酒,房顶上放了两个厚厚的蒲团,勉强能遮住积雪,没那么冷,卿浅浅看见苏誉之,气不打一出来,“风骚怪你死这儿做什么?”
苏誉之挑挑眉:“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卿浅浅气鼓鼓的道:“你没觉得你杵在这儿,我的出场就不惊艳了?”
卿浅浅还是卿浅浅,蛮不讲理,毫无章法,不过苏誉之就笑了,“那你说要怎么办?”
卿浅浅哼一声,在一边的蒲团上坐下来,“赔钱。”
苏誉之笑着,“那不知姑娘觉得多少钱合适?”
卿浅浅瞄他一眼,语气仍旧不爽,“你这样的,起码要给我一万两银子。”
“我要是不给你就揍我?”
“必须。”
苏誉之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是一万两,就知道你一来就会跟我要钱。”
卿浅浅毫不客气的收了银票,“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苏誉之便将酒递给卿浅浅,道:“三十年陈酿竹叶青,加上这个给你赔罪,可好?”
卿浅浅自打在王宫里,公仪珩就不准她喝酒了,所以这会子见了酒立马就豪饮了一大口,“好酒!”
苏誉之心疼,“这可是江少卿家的独家配方,照你这样牛饮,真是可惜。”
卿浅浅也觉着这酒的味道和一般的竹叶青不同,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味,便问道:“这里面可是加了桂花?”
苏誉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卿浅浅得意道:“这酒里头的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苏誉之咋舌,“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卿浅浅一巴掌拍过去,拍到苏誉之脑门,“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苏誉之哼一声,夺了酒过去喝了一大口,“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为什么要变?”
“也是。”
“也是什么?”
“没什么。”
“哼,老实交代!”
“真的没什么啊,真的。”
“哼。”
过了片刻,卿浅浅望着夜空里的鹅毛大雪,沉声开口:“喂,风骚怪。”
“嗯。”
“你回永安城的时候,去看过沈凉没?”
“去过。”
“他,怎么样?”
“我去见他时,他很好,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还同我喝酒,他已经很多年没喝过酒了,那天却要与我大醉,你问这个做什么?”
卿浅浅脸色有点白,却只是垂头,道:“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我还去了趟卿家,卿家一切都好。”
“我大哥呢?”
“他也很好,整日研习兵法布阵,精神比从前好了很多。”
如此问了一遍,卿浅浅稍觉安心,只是想起沈凉,不由多了几分伤感,她是知道的,沈凉当日与苏誉之喝酒大醉,便是在与苏誉之诀别,可惜苏誉之这个傻子,竟然看不出来,不过这样也好,有时候人简单一点活着,也不会那么痛苦。
“你和小安呢,过得还好吧。”
“嗯,我们过得很好。”
有句话叫做,你过得不好,我会难过,你过得好,我也会失落。
苏誉之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喝酒。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便有些不着边际了,总之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用想这也讲有不有道理,又对不对,好像这个时候什么都不比去在意,他们都是自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