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之一路走着,越往里面走便就越多的回忆,回忆越多他就越觉得无力再往前行,苏誉之便忽然顿步,“老先生,这院子我熟,我慢慢走,你去忙你的吧。”
老者腿脚不便,近日更是甚少走动了,苏誉之这样说他便也笑盈盈点头,“好,老奴就先告退了。”
苏誉之便在院中找了块石头随意坐了,举目看去,更觉满园萧瑟,永安城地处南方,冬日肃杀,却很少下雪,今冬不知为何,却是难得的下了场大雪,如今大雪还没停歇,森冷异常。
苏誉之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头走,兰苑在王府最里面,苏誉之一路走下来,竟出了身细汗。
兰苑里仍旧有兰花开,苏誉之推开兰苑大门,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苏誉之有些恍惚,恍惚那个清绝高冷的沈凉仍然在世,他走进去,便能看到沈凉万年不变的坐在兰苑里看天。
可是,再没有那个可能了。
苏誉之便凄然一笑,走进兰苑,走到沈凉最常待的地方,那把轮椅还在,孤零零在风雪中,看着十分的孤寂。
苏誉之走过去,一手握住那椅背,他当沈凉还在,便举起手中的酒,笑道:“沈凉,我回来了。”
“上次我答应过你,给你带的竹叶青,你尝尝。”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也很好,你也不用担心。”
“沈凉……”
话说到这里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沈凉便枯坐在地上,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他却不知道冷,就那么坐着,好像下一刻便是地老天荒。
叶子宽每天都会来兰苑,沈凉逝世的消息传出去,她便从相国寺搬出来,住进了四王爷府,府中的一应事宜都由她亲自打理,尤其这兰苑,和沈凉在世的时候没甚差别。
叶子宽手中提着新买回来的兰花,是极少的品种,也极难养活,她见苏誉之在苑中,便提着兰花走了过去,苏誉之见了她,本来想硬挤出个笑容,却实在是不行,便只好不笑,“叶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他眼角有泪痕,叶子宽将兰花放下,道:“公子大约不知道,前些时候我便搬到王府住了。”
苏誉之倒也没觉得意外,“你待他,倒是经年不变。”
叶子宽便在望着那把轮椅,也在苏誉之身边坐了下来,道:“天下这样大,若是连我也变了,他便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苏誉之一时无言,这世上有这么多的人飞蛾扑火,可是能得善果的,却有几人?
苏誉之道:“你尚年轻,如此清冷一生,不觉孤单吗?”
叶子宽便微微一笑,望着那把椅子,道:“他从不曾离去,我又何来孤单?爱一个人不是占有得到控制,我与他,如此这样一生,也未尝不好。”
“我到底没有你这么豁达,这里,”苏誉之指着心门,苦笑,“这里会痛。”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此刻觉得亲切,叶子宽握住苏誉之指着心口的手,轻声道:“求不得,便要学会放下,公子是个明白人,何必执着。”
苏誉之微顿,半晌才轻声道:“我终究不是姑娘。”
叶子宽松手,微笑摇头,“时机未到而已,公子通透之人,必能明白。”
苏誉之苦笑更甚,“但愿吧。”
“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去南唐。”
“为什么?”
“朝堂生变,卿家遭此横祸,以她的为人,必然会为卿相报仇雪耻,我要去她身边,护她佑她,不教任何人伤害于她。”
“公子用情至深,子宽折服。”
“我总归不能放着她不管,即便知道她未必需要我,却到底是放不下。”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若能放下,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斯?”
苏誉之便举起手中的酒坛,“这一杯,敬你我求不得。”
苏誉之说罢豪饮一口,将酒递给了叶子宽,叶子宽也不是拘礼的人,接过酒也酣畅淋漓的喝了一大口,“好酒!”
苏誉之便就在雪地里躺下,喘着粗气,道:“此次回京时间匆忙,等我从页城回来,定于姑娘一醉方休。”
“好。”
“姑娘支身于此,若需帮助只管去苏家寻人帮忙。”
“多谢。”
苏誉之目光便又落在那边椅子上,恍惚沈凉还清冷的坐在那里,他道:“沈凉今生得姑娘,夫复何求?”
叶子宽便不再说话,目光温柔缱绻,将那椅子望着,旁人又怎知,遇上沈凉,不是她的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有些事,说不得,不可说,叶子宽不辩解,她的情,不必说给任何人听。
从王府出来,苏誉之正好就遇到容瑛,两人四目相接,苏誉之见容瑛手中提着祭品,便道:“容姑娘有心了,沈凉生前便喜欢清静,姑娘就不必进去了。”
容瑛也是性子极清淡的人,她此来祭拜沈凉,只是因为到底沈凉的死和她有干,那副祭朱到底是她给沈凉的。
容瑛便将祭品放在王府门口,道:“我本来没有进去的打算。”
苏誉之便道:“容姑娘要去哪里?”
容瑛望了一眼寒风大雪,垂首道:“不知道。”
苏誉之道:“姑娘既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我送姑娘回去吧。”
容瑛本来想拒绝,默了默却又点头,“好。”
她这一生都在追逐,追逐不可得到的东西,如今前尘往事散尽,她终究选择了自己命运不该选择的那条路。
风雪正盛,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谁都没有先说话。
从前苏誉之见到容瑛,总是像老鼠见到猫,见了就要拼命的躲,如今想想那时年少不更事,没有想过容瑛的感受,伤容瑛太深,可是他总归是没办法喜欢上她,于是只好辜负。
到底最后是容瑛先开口,一如多年前,她声音仍旧清冷,在风雪中显得极轻,她说:“我就要成亲了,今后不会再追着你了。”
苏誉之猛地一震,心中忽然有些空,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就忽然觉得,一下子空了。
容瑛继续在前面走,苏誉之
震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好像这是头一次他看着容瑛背影,孤寂清冷,如妖冶乱红里的一朵白莲花。
苏誉之似斟酌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姑娘是与谁成亲?”
容瑛继续走着,“尹商。”
是了,尹商,那个一心一意护她爱她的尹商,也算是修成正果。
苏誉之道:“尹商不会辜负你,他待你很好,你与他成亲,他必欢天喜地。”
容瑛亦是点头,道:“这世上真心诚意,待我几十年如一日的人,便就只有他了,何况苏容两家联姻,对容家也有好处。”
苏誉之即刻便嗅到不寻常,问道:“这样说来,你不是心甘情愿?”
容瑛笑着摇头,“我甘不甘又如何?我总是容家的人,大哥纵容我这么多年了,我总不能一味任性,不顾容家。”
苏誉之觉得心中有些不快,虽然知道尹商确是真心喜欢容瑛,两家联姻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所嫁之人却不是自己所爱,于她于尹商都不公平。
两人在风雪之中又走了一段,便是要走到容家府邸了,遥遥便见一个青衣公子站在门口举着伞,像是在等人。
那人是尹商。
容瑛便顿步,“容府就在前面,公子留步吧。”
苏誉之自然也看到尹商的,他一时心虚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作辞:“姑娘珍重。”
容瑛略点了点头,便朝尹商走了过去,尹商见她走过去,便举了伞过来迎她,“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撑把伞?”
容瑛不言,尹商却是将大半的伞都遮在了容瑛身上。
苏誉之在原地看着,站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从容府回到苏家,苏誉之带着行李便又启程了,此去南唐,已是迫不及待。
南唐,主将帅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赵子宽虽然是个武将,却处处把自己弄得像个文官,不但文,还酸,所以他的帅营里没有什么沙盘地图,反倒布置得清雅像个书房。
此刻赵子宽便在帅营里饮酒吟诗,和他一同的不是别人,正是卿家长子卿云。
卿浅浅离开永安城不久,赵子宽亲自去永安城将这位昔日保家卫国的将军,如今运筹帷幄于掌中的军师卿云请来南唐。
如果是以前,卿云是断不会做这样决定的,一臣不事二主,卿家世代忠良,是决计不会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的,然而世易时移,卿家已对大永朝仁至义尽,何况是为的天下百姓,谁人王霸天下能善待百姓,卿云便帮谁。
赵子宽惜才,卿云大才,断腿之后又沉得下心苦心钻研兵法,他用兵如鬼,常常出人意料,连赵子宽都不得不服。
赵子宽今日请他来,一为饮酒,二为商讨军事,如今三国联军陈兵河西,眼看就要撕破最后的面具造反了,现今唯独南唐还置身事外,不是公仪珩沉得住气,而是公仪珩在等时机,等勤王,名正言顺攻进永安城的时机。
赵子宽敬卿云一杯酒,“公子且说说,如今天下局势,该如何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