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
先说胤禛这头,在他与乔老头分手不久之后,便遇上了折返回来的安徽州府派出的暗访密探。原来在胤禩昏迷的头三天的时候,暗访衙役早就查访过了这片区域,跑到前头去了——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这些衙役装扮的暗探见过胤禩,却没见过胤禛,因此一开始相互试探费了些功夫,幸而陈璜机警,让出来暗访的安徽府探子与随同胤禛而来的侍卫留下了联络暗号,因此等到胤禛联系上大内侍卫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等他兴冲冲的带着侍卫等回到草棚之时,正看见黑暗中,锅碗瓢盆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瘦弱的女孩正抚尸痛哭。
且不说胤禛这头如何心急如焚兼暴跳如雷,先回到胤禩这边。
胤禩被人蒙了双眼,半拖半拽地进了一处宅子,胤禩听着声音耳边人声吵杂,间或夹杂着跑堂报单子的吆喝声,似乎空气中也浮动着若有若无馥郁的脂粉香味,似乎是青楼楚馆一类的地方。
排除立场问题,胤禩暗自点点头,心到这反贼倒也不全是草包,这种花街柳巷人来人往,想要藏过生面孔正是再合适不过了。何况人牙子做买卖不少是坑来的骗去的,许多新来的姑娘自是不愿的,被绑着架着捆着来的也不稀奇——因此他这样被人架着拖进侧门,即便有人看见了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好手段呐。
被搜走身上的所有信物,胤禩被人推入一间柴房一般的暗窖,之后那三人便落了锁离去。
胤禩心知很快便会有人来‘提审’他,如今他旧伤未愈,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局面,还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好。
事实上那三人之中,年长的两人自去向分舵主汇报今日的‘大收获’,他们自然不会放心只留胤禩一人,便将小飞留了下来,在暗处监视那人。
约莫三炷香时间之后,那名被唤做‘二哥’的人折返回来,好笑的看着躲在暗处窥视着屋里的少年,上前拍拍少年的肩膀——
“郑二哥!吓死我了,下回先出点声不行么?”小飞回头抱怨道。
那郑二哥,也就是之前绛红色衣服的人笑笑不说话,只朝柴房努努嘴,道:“他如何?”
小飞耸耸肩,道:“狗鞑子故作镇静罢了,一回来就躺着休息起来,什么都没做。”那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年轻面孔上,明白地写着‘我好想看他惊慌失措跪地求饶但是却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我很失望’。
那郑二哥笑了笑,倒是有些‘书生剑客’的风姿,对小飞道:“胡舵主要见咱们的客人,你把他带出来吧。”
小飞兴奋起来,就要去开门,又听郑二哥道:“鞑子狡猾,小心别着了他的道儿。”
小飞不服气的白了郑二哥一眼,道:“就凭他?”
胤禩在屋里也很郁闷,这些人当他是死人呐,隔着一层窗户纸说话这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似的。虽然他修养好,但总归是做过王爷的人,生杀予夺沾过人血,想做掉谁还不是他一句话儿的事,上辈子加这辈子,除了老爷子、老四和毓秀,他还真没在别人手里吃过鳖,如今虎落平阳,被人这么说也难免不会上火。
不过会叫的狗别咬人,胤禩冷冷笑笑:一群难成大气的乌合之众,还不值得他发火。
那名唤作小飞的少年进了柴房,正要说话,便见胤禩翻身坐起,伸手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得扫了他一眼。
小飞心中越发不快起来,这人真是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就这么不把他们江南兄弟会放在眼里!如此自大狂傲的人,哼,总有一天要看着这人跪地求饶不可。
小飞不客气的用剑敲敲胤禩的肩,下巴往门外一指,似乎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样子。
……
胤禩被郑二哥与小飞‘扶着’穿过一道走廊,又过了两个暗门,最后才来到一间早已坐了四、五个人的屋子里,看来应该是这么管事的头目了。
厅堂正中供奉着关公木像,正位上一左一右两把交椅,只有右边坐了人,依次往下两边各排了两把椅子。郑二哥到场之后,与众人见礼之后,便径自走到右方第二把空椅上坐下;之前那个动手杀掉乔老爹的‘五哥’也在场,坐在末位上;小飞没有位置,用剑抵住胤禩的脖子站在他身后。
在胤禩不着痕迹的打量在座诸人的同时,在场众人也在打量着他。
为首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还算沉稳老道,见胤禩进来之后眼中精光一闪。
那叫做五哥的人见胤禩进来,立即喝道:“狗鞑子,还不快拜见舵主!”说着便起身朝胤禩几步靠近,抬脚就要踹胤禩的膝盖——
胤禩眉目一沉,低喝一声:“放肆!”说罢一记凌厉的眼光便扫了过来:“他不配。”
前世里多年浸淫出来的戾气抖涨,饶是那五哥是个粗人,也为胤禩狠戾之意震慑,虚抬起的右脚居然迟疑了片刻,然而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想到眼前这人必定是虚弱不堪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的让兄弟们几个擒住,连半分挣扎也没有过。
想到自己居然当着兄弟们的面,被他方才一句话震住了,这简直就是耻辱中的耻辱,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于是正要抬脚踹倒胤禩——
“老五!休得无礼。”这时坐在上位的五十岁男子终于发话了。
胤禩心中冷笑两声,这是联合起来想给自己下马威么。哼,算他制止的快,堂堂皇子岂是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欺侮的,若是刚才那一脚踢下来,就算鱼死网破也断不能让这群人侮了去。
那为首的男子笑着对胤禩道:“我这兄弟为人最是直爽,还请这位阿哥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不知这位阿哥排行……”说到这里,他故意将语调拖得长长的,状似询问的看向胤禩。
胤禩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坏到极点的念头,还没在脑中细想便挑眉道:“四。”
为首的男子惊讶至极,他只听说‘皇八子’代天巡守在此,没想到还有一个么?不过方才胤禩那身戾气确实阴了一把在座众人。江南兄弟会的人谋划挟持胤禩已久,自然打听过胤禩的习性喜好,知道他最是随和温雅——方才胤禩那通发作,哪里有半点温和的意思在里面?
说起来,皇四子似乎倒是个众所周知的冷面贝勒……也不是说不过去。
心下虽疑,胡舵主口中倒是顺水推舟道:“原来是四贝勒,久仰久仰。在下只听说八贝勒在安徽赈灾,却不知四贝勒何时也来到此地?”
胤禩收起了平素温和的脸,一脸冷然,如同冰锥子一般的目光扫过为首之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皇上派本阿哥赈灾,是不是也要经过你们首肯才可?”
为首的男子尴尬了一瞬,旋即恢复成了之前胸有成竹的模样,道:“四贝勒说笑了,满汉虽不两立,但赈灾却是积德行善的一举,我胡奇峰自然代替江南百姓领了这份情。”说罢朝着京城的方向抱了一个拳。
胤禩冷笑:“只怕百姓们却不稀罕你带他们领的这份情。”这群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胡奇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硬生生的压下了,沉了语气,问道:“四贝勒似乎对胡某很不满,不知四贝勒可知我们汉人一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时在一边已经忍耐很久的老五终于爆发了,嚷道:“大哥,和狗鞑子说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砍了看狗皇帝还敢不敢派贪官来鱼肉乡里!”
胤禩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然冷得掉冰渣子:“我爱新觉罗氏马上得天下,流过血流过汗,当今皇上更是文治武功,诛杀鳌拜,灭葛尔丹。哼,我们满人杀的是奸臣,叛贼,不像你们汉人,杀的都是贫苦百姓。”见胡奇峰露出一丝疑惑来,胤禩转头看向老五,道:“你空有一身武艺,不去诛杀贪官,却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女子下手,说到底,不过是怕杀了朝廷官员自己脱不了身,而那百姓却不敢找你寻仇——若这就是你们的‘义’,我们满人才不稀罕!”
胡奇峰听出胤禩话中必有缘故,狐疑的看向老五,正见老五涨红了一张脸,额头青筋突起,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一定。
余光正看见郑老二给自己递过来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胡奇峰皱了皱眉,对小飞道:“小飞,你先带着这位四贝勒回房歇息,要以礼相待,若是四贝勒有什么要求,只管来通知我。”
胤禩冷哼:这是要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了。
小飞对这个胡舵主倒是很信服的,点点头,用剑柄戳戳胤禩,示意让他跟着自己走。胤禩倒是挑了挑眉,这小飞对自己似乎客气了不少。
于是第一场与反清兄弟会的会谈,便这么不欢而散了。胤禩离去之后,在场诸人交换了个眼神:这个四贝勒果然不是个容易对付了人呐。在如此劣势之下,竟然让他生生压了一头……
另外一边,胤禩换了个还算干净整洁的房子,小飞对他的态度也从极端歧视,到了直接无视的地步——对胤禩来所,绝对不是坏消息。
另外,他倒是肯定了两件事:
一、自己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这个小飞应该是贴身监视,嗯,也可以说是保护自己的人;
二、江南官场水深,只怕民怨已久;
【注释】找个江南兄弟会(名字是自撰的)并不是天地会,而是当地简单的兄弟结拜、有名目的结拜组织和秘密会党一类。详细的可以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偶的考据,比如《中国秘密社会·第四卷:清代会党》一书中的内容和网络上的探讨:
秘密会党在历史上出现得较晚。以最著名的天地会为例,学界一种重要的观点认为,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才由洪二和尚创于福建云霄。在这之前,并没有天地会的名号,一般的兄弟结拜,虽然也歃血为盟,但对会党的概念大多比较模糊。同样,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口号,大约是嘉道咸之际下层知识分子加入以后,有意识地强化种族对立的意识形态,才开始频繁应用。辛亥前后孙中山、冯自由等将其奉为“排满”的祖师,显然是出于团结会党的策略性考虑。
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历史系教授王大为的著作《兄弟结拜与秘密会党:一种传统的形成》,对十八世纪中国东南地区天地会初兴时的情况有着很好的研究。他着重探讨了著名的台湾林爽文天地会起义,并以此为中心,分析了起义的背景,起义的过程以及与非会党性起义的异同。除此之外,还分析了起义后由于清政府的围剿,天地会由台湾向内地、海外传播的情况,以及政府针对兄弟结拜和秘密会党的立场等等。全书内容驳杂,但所探讨的几个问题,在秘密社会史研究中都有典型意义,因此颇值得一读。
也就是说,《鹿鼎记》里的反清组织天地会其实是乾隆朝才出现壮大的,而且‘反清复明’的口号,更多是后世人们使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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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更新来了,之前有朋友专程过来看我,所以陪吃陪喝陪游了两周,快累死了,都没时间上网的说。今天早上5点刚送走,这不就冲过来更新啦!!!所以大家就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