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宣府,烟雨将从救了她那人身上偷来的玉佩拿给宣绍。
宣绍看着玉佩上精雕细琢的纹路,面色沉敛。
“这是谁的东西?”烟雨好奇问道。
究竟是谁。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在那儿,那么及时的救了她?
原本她以为是宣绍的人,后来他将自己放在临近宫门的偏僻之地时,她发觉他并非是,所以才顺了这玉佩回来。
“这玉佩,我曾在皇上身上见过。”宣绍垂眸答道。
“那这么说,救了我的人,应该是皇帝身边的人?”烟雨托着下巴,“会是谁呢?救我,会不会是想卖个好给你?”
宣绍摇头,“若是这样。他为何临走时不以真面对你?何须让我费力在这里猜?且他如果真是皇帝身边的人,便是皇帝将自己的玉佩赐给了他,他不供奉起来就算了,又怎么敢日日挂在身上?”
见烟雨皱眉深思。宣绍淡声道:“该知道,总会知道的。”
烟雨惊魂未定,宣绍专门交代了小厨房给她熬安神汤喝。
她却是不知,皇城司直接带走了宫里的四名太监,并一个宫女,却是在宫闱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四名太监是杂役房的。宫女却的的确确是皇后宫中的二等宫女。
皇后性子一向绵软,那日穆昭仪在她面前提了提宣绍颇得皇帝信任,如今宣绍大婚,皇后也该将宣绍的夫人诏进宫中,以示亲近。
她深以为然,便打算传口谕让宣少夫人进宫。
可穆昭仪却说,口谕不如下懿旨来的郑重其事。
所以便有了后来皇后下懿旨之事。
烟雨进宫那日。她生生在凤仪宫正殿从早上等到了中午,也没等来宣少夫人的身影。
却等到了皇城司抓了她宫中一个二等宫女的消息。
皇后一下子就慌乱了。
穆昭仪在她身边说的什么。皇城司太嚣张,宣绍太无礼,宣少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等等,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皇城司嚣张,宣绍跋扈,这是临安城都知道的呀!她只盼着这宫女不要连累了她才好。
穆昭仪离了凤仪宫,却是别有深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这高大巍峨的宫殿,“这儿不错。”
她身边宫女没听清楚,问了一句,“昭仪说什么?”
穆昭仪轻轻一笑,抿嘴不言。
她其实并不知道宣绍娶的究竟是谁。
派人去打听,也只听说是周家嫡女。
不是说宣绍和林玉瑶打小就订了婚的么?怎么又转而娶了周家的姑娘呢?这周家的姑娘究竟是不是另有说法,她也派人打听了,甚至还专门让人到宣府里去打探上一番。
却是连宣少夫人的面都没见到。
不管宣少夫人是谁,宣绍却是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住进她心里的男子。她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也不能觊觎!
原本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料竟被那女子逃脱。
不过也好,如此看来,此举已是激怒了宣绍,皇城司搅的内宫不宁,若是能借此机会,将皇后拉下来……也是美事一桩。
穆昭仪的如意算盘打的霹雳啪啦的响。
被关进皇城司刑狱的宫女却已经已经受不住酷刑。
“奴婢招……奴婢招……”宫女喘息连连,手骨已经尽数被折断,“是……是皇后娘娘……”
路南飞冷冷看她一眼,淡声开口,“继续行刑。”
“大人,真的是皇后娘娘啊……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宫女哭嚎起来,眼泪混着血水从脸上滑下。
她本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去了,母亲还在宫外等着她……母亲辛苦一辈子,老来却要受她连累,她宁可自己死在宫中,也绝不能让宫外的母亲被她牵连枉死……
“她要咬舌!”行刑之人立即塞了根木棍进她口中,制止她咬舌自尽。
“打碎她的膝盖。”路南飞冷声吩咐。
“是!”行刑之人已经抡起了锤子。
“好了。”宣绍的声音懒懒从冰冷的刑房门口传来。
刑房内几人立时转身面朝门口,拱手俯身,“参见公子——”
“不过是个嘴硬的宫女,明摆着她宁死也不愿说,何必强人所难?”宣绍似笑非笑的开口,“将她抬回宫中,送到华音殿去。”
“华音殿?这宫女是凤仪宫的人……”行刑之人低声问道。
“是!”路南飞拱手应声,对于宣绍的吩咐,他只需遵从,无需置疑。
当这宫女被送到华音殿外的时候,已经浑身是伤,几乎脱了形,满身血污,连脸色都看不分明。
晓是穆青青两世为人,面冷心硬,又何曾亲眼见过这般惨烈之状,当即吓得瘫软过去。愣是一连几夜从噩梦中惊醒。
那几个太监是这宫女花银子安排的,倒也没审出什么来。
把那宫女送到华音殿,已经表明了宣绍的态度。
这次杀鸡儆猴,乃是碍着皇帝正宠穆昭仪,给她留条活路,若她仍旧不知收敛,下次,躺在那儿的就不是宫女那么简单了。
倒是胆小怯懦的皇后娘娘,仍旧稳坐凤位,并借此时机,肃清了自己的凤仪宫,将那些怀疑是各宫眼线的宫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仍旧一派懦弱无能,状似生怕得罪了谁的样子,只是各宫人都少了安排在皇后身边的眼睛。
一场算计,不知究竟谁输谁赢?
倒是从宣绍大婚那日,就再没见过的林玉瑶,此时正独自站在床边,看窗外杨絮漫天,默默出神。
玲珑一面是收拾行礼,一面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咱们真的就这么回去么?”玲珑迟疑的问道。
林玉瑶捏着手中信封,百般的滋味在心头。
她一向以为爹娘最是疼她,一向以为,自己是娘亲的心头肉,爹爹的掌中珠。
如今才知道,再怎么亲厚的嫡女,也不如嫡子的前程重要。
宣家背弃多年前的定下的姻亲,林家原本不应善罢甘休。
可因宣夫人,自己嫡亲的姨母亲自写信,许诺给自己弟弟在临安某个清贵的差事,父亲母亲就巴巴的答应下来。
还写了信叮嘱她莫要生事,速速归家。
林家不缺钱,父亲一直想要林家能出一个为官之人,好从商入仕,光耀门楣。姨母这招,正合了父亲的心意。
可是,这让她怎么甘心?!
明明是她先认识表哥的,明明她喜欢了表哥这么多年,明明应该嫁给表哥的人是她!
“走,怎么不走?”林玉瑶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只是走之前,还要送个大礼给我那‘表嫂’!”
表嫂两字,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玲珑心里一颤,想要开口相劝,却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痛苦的脸,迟迟没能发出声音。
“我记得,你与姨父院中绯衣关系不错?”林玉瑶看着玲珑问道。
玲珑点点头,“她母亲原也是福州人,和咱们是同乡。”
“那你且帮我跑一趟吧。”林玉瑶点头冷笑。
待临近晌午的光景,林玉瑶便带着玲珑,前往宣夫人院中。
“这段时间承蒙姨母照顾,玉瑶不懂事,给姨母添了不少麻烦,幸而姨母宽仁大量,不跟玉瑶计较。”林玉瑶红着眼睛,依依不舍的说道,“要走了,玉瑶心中很是舍不得姨母。”
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宣夫人虽觉得她尚有些不识大体,但总体还是好的,如今要走了,多少还真有些舍不得。
“好孩子,是宣家亏待了你,只是……唉,算了,都过去了,姨母还是喜欢你的。往后若有时间,仍旧要来姨母家中小住!”宣夫人也拿帕子沾着眼角道。
“多谢姨母!”林玉瑶含泪点点头。
“对了姨母,您不是说,喜欢我画的花样子么?如今要走了,姨母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可送给姨母的,思来想去,便画了这些,还望姨母不要嫌弃。”林玉瑶从玲珑手中拿过厚厚的一沓子宣纸。皆是画工细腻,时下最是流行的花样子。
宣夫人翻着看了看,“你有心了。”
“也未必用的到,那日我见了表嫂修的红盖头,甚是精美,表嫂女红精湛,画这些,想来也是信手拈来,我倒是厚着脸皮卖弄了。”林玉瑶红着脸说道。
宣夫人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不提她。”
烟雨绣的盖头,她也是见过了的,绣活儿好的没话说,那在俗套不过的鸳鸯戏水,她绣来,却格外耐看,仿佛活了一般,甚是有灵性。
只是这儿媳妇非她所挑,且为了娶她,宣绍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硬是闹得更加疏远。她会对她有好感才怪。
差不多到了午膳的时候。
宣文秉从外院回来。
林玉瑶往宣文秉腰间看了一眼,状似无疑一撇,立即别开视线,福身道:“也是午膳的时候,玉瑶不打搅姨父姨母用膳,晚些时候,就要走了,便不再来向姨母请辞,姨父姨母保重!玉瑶告退!”
宣文秉温厚的点了点头。
宣夫人则亲自将她送出正房。
倚在门口,看她出了院子。
“是个好姑娘,打她小时候,我就喜欢她,原想留在自己身边的……”
“行了。”宣文秉扬声打断。
女人家就是爱啰嗦这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当初既然允了那女子进门,如今又在后悔什么?
“还不让人说了不成?”宣夫人转过脸来,正好瞧见宣文秉腰间挂着的香囊,“我昨日不是挑了个玉佩给你带着么?”
宣文秉垂眸向自己腰间看了一眼,“哦,不知是不是落在书房里了。”
男人一般在这种衣食小事上不甚在意,宣文秉也没瞧见夫人脸上的不满和失落,只挥手道:“饿了,摆饭吧。”
宣夫人虽未说什么,却暗自憋着一股气。
那玉佩是她整理库房,给玉瑶备些践行之礼时,专门挑出来给他的,他怎么如此不解风情,说丢就丢了?
待午膳摆了上来,宣夫人在相公身边落了座,心头仍有郁结化不开。
索性扯了相公腰间香囊在手上,“别带了,真丑!”纵双系号。
宣文秉倒是觉得那香囊上绣着几杆青竹,配着香囊里淡淡的竹香甚是有韵味。
但夫人不喜欢,那就罢了,夹了菜,静默吃着,不甚在意的样子。
宣夫人却看着那精巧的香囊上,绣技精湛的几杆青竹,徒然变了脸色。
她又仔细看去,却见香囊下方,用和香囊同色的丝线,绣着让人难以发现的一个“雨”字。
她“啪——”的一声,将香囊狠狠拍在桌子上。
宣文秉皱眉看她,不悦道:“闹什么?你若心疼那玉佩,我让人再去找就是了,丢不了。”
宣夫人却是深吸一口气道:“这香囊哪儿来的?”
如此质问的口气,宣文秉再听不出异端,那就太傻了,他脸色也转冷,冷哼一声:“不可理喻!”
扔下筷子便出了正房。
宣夫人看着相公拂袖而去的背影,心头甚是憋闷。
难怪她只感叹了一句,舍不得林玉瑶,他就不让说了!
原本他不是比谁都厌烦那女子的么?怎的如今就不让人说了?
果真是烟花地里的婊子!勾搭的自己的绍儿还不够,如今连公公都要攀上么?
“不要脸!”宣夫人抓起桌上香囊,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就往宣绍院子里去了。
宣绍晌午不在府上。
烟雨只让人备了清粥小菜,独自坐在正房里用膳。
耳朵一动,听见不少人,杀气腾腾的往院子里来,眼皮直跳。
她放下筷子,将苏云珠叫到她身边。
苏云珠怎么说也是会功夫的,若是来硬的,她总不能让自己白白吃亏吧。
苏云珠刚赶到。
宣夫人就带着一众的丫鬟婆子踏进院子。
“你们都候在院子里!”宣夫人吩咐道,“你跟我进来。”
“母亲大人安好,您用过午膳了么?”见是自己婆婆,烟雨赶忙福身行礼。
宣夫人只满是鄙夷的瞪她一眼,也未开口,迈步进了上房。
烟雨只好跟了进去。
“让她出去。”宣夫人见苏云珠也跟进来,便厉声道。
她虽气昏了头,却还是知道,这是家丑,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摆出来。
苏云珠犹疑的看向烟雨。
烟雨点了点头,宣夫人带来的人也都在外面候着,她没道理不让苏云珠出去。
苏云珠退了出去。
宣夫人让她将门也关了起来。
“跪下!”
宣夫人面含厉色。
烟雨虽不明所以,却也噗通就跪了下来。
“你说,你混进宣家,究竟是何居心?”宣夫人看着她的眼睛道。
“母亲这话,孩儿不明白……”烟雨垂眸,心砰砰直跳,莫非是被她发现什么了?
“你倒说说,你到春华楼以前,是做什么的?家住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人?”宣夫人两手攥在袖中,这会儿倒是十分沉得住气的问道。
烟雨叩了头,颔首答道:“回禀母亲大人,我是孤儿,五年前建宁府发了水,我的家人淹死的淹死,饿死的饿死,我被人辗转卖到了临安,是春华楼的徐掌柜买下了我,教养我。”
“编的好。”宣夫人忽然打断他,“像你这样的人,不就是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谎话张口就来么?”
“孩儿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母亲大人。”烟雨垂眸答道。
宣夫人冷笑,“罢了,我也没打算能问出实话来,你既已经嫁给绍儿,为何还不安分守己?”
宣夫人啪的把手中香囊扔在烟雨面前。
烟雨一怔,拾起香囊一看,“这是什么?”
“香囊,你都不认识?”宣夫人讽刺道。
“这香囊绣法和孩儿针法甚是相似,可孩儿真是第一次见这香囊。”
“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且仔细看看。”宣夫人不屑。
烟雨盯着香囊认真查看,手指触到香囊底下,略有些凹凸的地方,凝神看去,赫然一个与香囊布料同色的“雨”字,绣的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