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峰主问曰:‘受之否?’冰尘真人答曰:‘愿受之。’由此,护法仪式完成,继而受承,主事峰主再问:‘传天枢峰于你,可知受承否?’,冰尘真人答:‘率众弟子受承之。’再由首徒代掌教宣读三百六十八条门规后,冰尘真人拜受曰:‘我宗门规,玄门弟子之戒律,冰尘今日率天枢峰弟子受之,宗门上下众同门共督之、持之。’首徒将宗门信物交由冰尘真人之手。由此,升座大典告一段落,玉清殿内众人起身相贺,天枢峰弟子上前拜见新任峰主……”
“好了。”坐在软榻上的萧煜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念下去。
张百岁微微躬身,将手中锦书合起,熄声退至一旁。
萧煜从榻上起身,长靴踏在临风阁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直走出临风阁,驻足在阁外廊上,凭栏而望。
坐在绣墩上的萧瑾同样起身,跟在萧煜身后一起走出了临风阁。
今日中都有春雨,与江南的杏花微雨不同,这塞外的雨带着一股子冷冽寒意,似乎要渗到人的骨头里。雨丝从天落下,落在塞外的黄沙上,落在塞外的草原上,落在中都上,落在王府上,溅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将天地之间完全充斥,只能从一闪而逝的缝隙中窥见些许亭台楼阁。
萧煜望着雨幕,将双手交叠着笼藏进宽大的袍袖中,任凭点点雨丝被微风吹进廊下,粘在身上,缓缓开口道:“幼时读史,初看某人时有惊艳之感,觉得大丈夫当如是也,后来回头再看,却不尽然,反倒是有些初看不觉如何之人,日后细细回味,方觉其用心良苦,忍辱负重。这次道宗之事,初看时觉得扬眉吐气,心中快意,只是现在深思细想,却惊觉已然背离掌教真人之良苦用心矣。”
萧瑾向前几步与萧煜并肩而立,轻声道:“兄长觉得天尘大真人做错了?”
萧煜摇了摇头道:“谈不上错,只是略有偏颇,他行雷厉手段没错,这样能在最短时间内稳定道宗局势,可他不该大肆株连。怀瑜,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萧瑾笑着摇摇头。
萧煜从袖中伸出双手,扶在带着湿气的栏杆上,说道:“归根结底还是青尘。以前道宗不管怎么党同伐异,都只是局限在宗内,对外还是保持一致,说到底只是自家人的矛盾而已,可青尘丧心病狂之处就在于纠结了外家人来打自家人,这就等于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如果将道宗比作庙堂,那就是将党争凌驾于国事之事,为了打压异己可以不惜任何手段,甚至可以出卖整个国家,这样不好,很不好。”
萧瑾若有所思道:“青尘和紫尘之间本是意气之争,可这口意气到了后来却变了味道,就像大楚末年的东林党人,后建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们在干什么?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帜大肆攻歼意见不合的文臣武将,朝廷无钱发饷,只需收取商税即可,而他们则是打着与民争利的旗号抵制商税,如此种种,可谓是作死之极。”
萧煜感慨道:“作死这个词用得好啊,青尘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毁根基,他想做掌教,但是不能这么做,此举败坏道宗根基之甚,远超出失去了一个掌教真人。而天尘的大肆株连更是将这种‘党争’推向了不可调和的余地,日后再出一个甚至多个青尘,也就不奇怪了。”
萧瑾说道:“在此番大肆株连之中,天枢峰只有一名长老幸免,其余人等全部获罪,已经不能用元气大伤来形容,而是根基尽毁了,天尘又扶持冰尘登上峰主大位,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不问可知。”
萧煜点头道:“不问可知,的确是不问可知啊。掌教真人曾言这位天尘大真人不懂权术,如今看来倒也说得不错。这次他的吃相太难看,道宗素有不成文之规定,非逍遥境界不可任峰主大位,玄尘身为尘字辈年长第一人、经典派魁首,且距离逍遥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如此之威望尚要在峰主之前加一个代字,冰尘又是何许人也?不过是不惑年纪,天人境界,威望根基全无,竟然直接升座天枢峰主大位,这等决议又如何能让人信服?”
萧瑾轻声道:“如此一来,天枢峰由七峰之首沦为七峰之末,占验派也名存实亡了。”
萧煜继续望了一会雨幕,然后缓缓转头看向萧瑾,“论辈分,天尘当属我师辈,论身份,他是主事峰主,而我只是西北道门之主,无异于当朝首辅和一地总督差别,在这件事我不好说话,所以道宗传讯于我,我也只是推托后建战事紧急无暇脱身。”
萧瑾扶了扶额头,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兄长,说起来那新任天枢峰主倒也不是外人,兴许你我还要称一声姨娘呢!”
萧煜一愣,然后哈哈笑了三声,戏谑道:“萧烈的感情债倒真是不少。对了,完颜英祝最近怎么样?如今完颜北月是我的妹夫,也是你的姐夫,算是一家人,完颜英祝与他是自幼相识的堂兄妹,倒是不好太过苛待。”
萧瑾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眯眯道:“完颜英祝,后建完颜家的金枝玉叶,如今后建大战正酣,不知多少完颜宗室要就此丧命于战乱之中,这位金枝玉在日后倒是越来越金贵,奇货可居,我想娶她为妻。”
萧煜转过身来,神色有些古怪,“你想好了?虽说勉强算是门当户对,但完颜英祝毕竟大你六岁。”
萧瑾正色道:“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完颜北月能登上后建皇帝大位,完颜英祝便是公主之尊,那时候娶她是锦上添花,这时候娶她却是雪中送炭,而且还能以亲上加亲之态安完颜北月之心,一举两得,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萧煜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依我看,不是一举两得,而是三得才对,若是完颜北月功成,你萧怀瑜即是小舅子又是妹夫,那便是收获了一个好大臂助,若是失败,那也无妨,寻个由头废掉,再娶新人便是。我说的可对啊?”
萧瑾脸色骤变,脸上的笑容几乎僵住。
萧煜却是不去看他,转身沿着廊道向山下走去,“你想娶那就娶吧,我没意见,不过到时别忘了知会东都那边一声。”
张百岁一溜小跑跟在萧煜身后,低声道:“王爷,徐琰、韩瑄、端木睿晟三人已经在温体斋等了有些时候了。”
萧煜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差点把这事忘了,去温体斋。”
此时,萧瑾缓缓走回临风阁,扶着额头自语道:“孟浪了,孟浪了,不该这么着急的,不过如今也只能是一路走到黑了。”
几日后,中都又传出一件喜事。
完颜北月之妹、后建郡主完颜英祝,萧煜之弟,西北小王爷萧瑾,相差六岁的两人竟然订亲了。
这年头,老夫少妻常见,老妻少夫就不常见了,虽说两人只是订亲,但以两家的门第而言,倒也不会轻易悔婚,在外人看来也就与成亲无甚太大区别,所以也是引起一些波澜,不过很快就被平息下去。
这场订亲宴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请了一些相熟之人宴饮一场,不过有传言说当晚西北王萧煜并未现身,而是由王妃作为长辈代为主持。
但不管怎么说,那名原本在王府内地位尴尬的女子现在已然变成了王府的半个主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