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临危受命,统帅左右备身府二千残军,最终大败逆匪近四千人,扶危定乱,使两位殿下,转危为安。”
虞世南语中,饱含着赞叹敬服之意:“素儿你不在现场,不能亲见这位的能为。此子每每都能料敌机先,使贼寇空有数千精锐,却屡遭重挫,损兵折将而无可奈何。如非是亲眼所见,我从不知一位统军将领,能够在战场上做到那般地步。那是真正的策无遗算,向来古之孙吴之流,亦不过如是。”
薛素闻言,不禁失神。她听出自己夫君,确实对李世民佩服有加,这短短几句,也都是发自至诚。
那个被他们瞧不起的李二郎,竟能使她这眼高于顶的夫君,敬服至此?
而此时虞世南又一声失笑,他感觉自己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当时他心中震撼,估计他的妻子,也不会理解。
“我现在仍不知这位李二郎人品如何,可如只论家世,姿容,才学,前程,此子都不会辱没你那好姐妹。”
虞世南扬眉说道:“更不用说如今萧后殿下,对他也爱重已极。就在昨日,李二郎已升为千牛备身,仪同三司。这是我大隋仅十年来,绝无仅有。这岂非好过于嫁给一介闲散亲王做侧妃?我看你们啊,都是在瞎操心。以高士廉之智,当是早知李二郎大才。那韩王固然身份尊贵,可要说到对渤海高氏,对长孙氏的助力,又岂能及得上这位?”
“仪同三司?李二郎他年纪,似只有十五岁不到?”
薛素也吃了一惊,可当想到李世民的救驾之功,也就一阵释然。
她随后就定定的看着门外:“照夫君的说法,这位李二郎,岂非是一位当世人杰?我如今倒是越来越好奇,想亲眼见一见观音婢的这个未来夫婿了。”
她说到此处,又心神微动,来到了旁边的书架前。那里有一张烫金请柬,而这请柬下方,则赫然有一个龙飞凤舞般的‘窦’字。
过几日,窦家三房老太太做寿,她也在受邀之列,窦家是那李世民的外祖家,他必然会去吧?届时可一窥究竟!
※ ※ ※ ※
无独有偶,就在几日之后,辽东怀远镇的临时行宫殿内,也有人在谈着同样的事情。
此时一位身着绣衣卫郎将服饰的中年人,正跪在杨广的座前。而后者正面色平静,双手紧握着两旁的扶手:“皇后在白马寺附近遇袭一事,可还有遗漏?”
“并无遗漏!”
这位绣衣卫郎将随后又想起一事:“倒是御驾返回东都之后,有人在洛阳黑市发出悬赏花红,以五十万贯钱,求取李世民的性命。”
“还有此事?”
此时杨广的右手处,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咔擦’声响,可这位的脸上,却偏又浮起了笑意:“黑市悬赏?朕竟不知洛阳城中,还有这等法外之地,竟敢悬赏朕之功臣。这莫非是要将朕之律法视为无物?要将我天家的脸面,踏入泥尘。”
那绣衣卫郎将闻言,不禁冷汗涔涔:“回禀陛下,司隶台,御史台,绣衣卫与不良人,都在全力追查此事,想必不久之后,就有线索。”
“只是追查线索,却不追究黑市本身是么?说来可笑,朕富有天下,却奈何不得眼皮底下,这一座小小船城。”
此时整座殿堂之内,气氛都是冷肃压抑到了极点,所有人都是面色苍白,惊悸不已。只有黄门侍郎裴矩与御史大夫裴蕴二人,神色如常。
幸在杨广自嘲一哂后,随后又语声一追:“李世民,我记得他是唐国公家的二郎?是何时入的宫?”
“正是唐国公的次子!”御史大夫裴蕴手执玉圭,淡然应答:“半年之前,天子召李渊回京之时,既恩荫李渊次子入宫,任右备身府备身一职。不过这李世民,在两个多月前才进京上任。据说任职期间,颇为勤勉,不久前的小校,左右备身府只有其麾下一部,完成所有操演。”
杨广微微颔首:“那么如今东都可有决议,该如何赏赐朕之恩人?”
“回禀陛下,皇后已与群臣议定,晋李世民为仪同三司,千牛备身,并掌崇文阁都虞候!”
这次答话的,依旧是那位跪在下方的绣衣卫郎将:“想必这三日之内,兵部与礼部的奏文就可至陛下案前。”
“恩赏太薄,不足以酬此子之功!”
杨广微一拂袖:“传旨洛阳,晋李世民为开国子,世袭罔替,食邑二百户!”
而此时殿中诸臣闻言,不禁一片哗然。这倒不是因天子,对李世民的恩赏,有多么的浓重,多么的不合常理,而是因这位的开国子,是大业朝的首例。
昔日先帝代周,设爵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其中前二等爵授王室,后七等爵授功臣。其下还有第七品的汤沐食侯,第八品的乡、亭侯,第九品的关中、关外侯等等。
而李世民的开国子,只是第五品而已,与其职勋相当。
可在天子继位之后,因勋爵二制并行,官制杂乱,只保留了爵位中的王、公、侯三等,余者皆废。
所以李世民的‘开国子’,确是大业朝以来的绝无仅有。
而此时杨广,则是眼眺向院门之外:“再为朕传至辽东诸军,今日起复九等爵制,所有奋勇敢战者,朕绝不吝于名爵之赐。”
黄门侍郎裴矩闻言身躯微振,随后就当先拜倒于地:“陛下英明!有此政令,足可使军心振奋!”
“英明?朕之发妻爱孙,都险些死于兵戈之下,还谈什么英明?”
杨广却并未因殿内的群臣的拜服,而有半分欣喜之情,他唇含冷笑,又看向了御史大夫裴蕴:“事发之日,是殿中侍御史孔绍安,极力向皇后举荐,由李世民暂统全军。他是你的心腹部属,此事算你一功。可今次这些逆贼,在关中重地聚四千之众,为何御史台全无所觉?”
“御史台自三个月前开始,就一直在追查大兴城武库数千具墨甲失踪一案。可因御史台内鬼丛生,一直难有进展。”
裴蕴紧拧着眉头,以头触地:“可臣也未想到,他们会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袭击皇后御驾,这确是臣之过!”
此时杨广,却更关系裴蕴的前一句的:“内鬼?爱卿怎就用上了‘丛生’二字?”
“半点都不夸张。”
裴蕴苦笑:“臣在御史台,就似如盲人,五感俱失,不能辨物。臣只能猜测,这或与陛下一位潜邸旧臣有关。其实何止是臣?司隶别驾那边的情形,也是差相仿佛,在司隶台一直不能如臂指使。”
那黄门侍郎裴矩闻言,不由双眼微凝。心想既是潜邸旧臣,又与御史台有关,那就只有了昔日天子登基前的谋主,前御史大夫张衡了。
他是杨广的近臣,深知这位天子,对张衡有多忌惮。
传闻先帝,亦是由后者亲手所杀。至于司隶台,前司隶大夫,正是薛道衡,已在大业五年,被逼令自尽。
而随后他的唇角,又浮起了一丝无奈之意,对于自己这位从南方来的同族,竟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情。
这等危急的局面,竟也被这位掰转过来。萧后遇袭一事,反倒成为他手中的武器,对政敌发起了致命一击。
“张衡?”
御座上的杨广,果然是面露煞意:“被朕贬为庶民之后,他仍不知警醒?此事我会让人详查究竟。”
他接下来,却又看向这殿内众臣:“除裴蕴裴矩两位爱卿之外,其余群臣与闲杂人等,都给朕退下!”
等到这满堂之人,都全数离去,这宽大的殿堂内,只余寥寥数人。杨广才再次开口:“御史大夫,皇后遇袭一事,是否与唐国公有关?京中的谶言,又是怎么回事?”
“臣以为,这是嫁祸之计!”
裴蕴的神色肃穆:“其中实在有太多蹊跷,唐国公虽掌卫尉寺,可大兴城武库墨甲被窃夺之时,这位才上任不到一月。此外唐国公常年在地方任职,在关中并无势力。而以臣之愚见,这逆贼之所以能在关中藏兵四千,必是借助附近庄园掩护。至于谶言,岂有造反未成,却先闹到满城风雨的道理?这主谋之人,未免了太小觑了臣,也小觑了陛下。”
杨广闻言,不由微微颔首,
他知在洛阳城外,有着众多的庄园,大的有田千顷,小的亦有数百亩土地,都是朝中贵胄的产业。可李渊昔日,都在地方任职。并未能在他迁都之际,于关中地分一杯羹。
再以武功李氏的势力财力,调动四千兵马不难,可要将这四千人隐匿于洛阳城附近,却很难办到。
“裴蕴大人言之有理。”
裴矩同样不以为然:“若只是如此,唐国公仍难免嫌疑。然则唐国公次子,今次扶危定乱,力挽狂澜,有功于社稷,此节不可不虑。且武功李氏,不但是天下间硕果仅存的顶尖将门,与关西世阀也多有联姻,一旦有变,臣恐关西震恐,朝纲震荡!”
之前裴蕴说的是蹊跷不合常理处,他却从武功李氏的影响力为切入点,来劝谏天子郑重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