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人时,正是当日前来带信的蔡旭杨,但见他到了近前,加意趋奉,说道大娘正在后面与方丈叙话,单等衙内前往,由方丈亲自主持,为太师降香祈福。
这话原是不差,高强心里暗自惕醒,便叫蔡旭杨前头带路,曹正按着刀只不离他身后三尺,余人俱都围在高强身周,一只手拢在袖中持着兵刃,一只手张开护持周围。这是在独龙岗大营时,高强没事作时叫曹正带领众牙兵操练的保护阵形,他也不懂什么保镖注意事项,纯粹是看电影里演的热闹,自己忍不住乱搞一番过瘾。想不到阴错阳差,今日居然要派上用场,看着身旁众牙兵一脸严肃地四下张望,高强心中忽然有些荒谬的笑感:若是这些认真的人们知道,他们训练的这些多半都是本衙内的胡闹,不知作何感想?只是这股笑感随即又被冲淡无踪,皆因高强已经想起,现在要对自己的生命不利的,或许就是那枕边之人!
过了大雄宝殿,拐两个弯,进一道月亮门,那蔡旭杨向后一看,见高强已然跟着进来,登即向前一滚,骨碌碌滚出两丈远,起身大叫道:“动手……”喉咙中刚叫出两个字来,但觉得喉头一凉,随即便觉得视线模糊起来,隐约之中,仿佛见到一个无头的身子颓然倒下,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死了……
曹正一刀枭首,随即两步窜回来,喝道:“护着衙内,保持队形,向后退!”
殿后两名牙兵得令刚刚转身,迎面两支枪直刺出来,一时看不清路数,手中又是短兵,只两下起落,对面一声“着!”一名牙兵肩头已经中了一枪。
论理。对方人数不明,又是长兵,应当退后重组队形,伺机再进。但高强这些牙兵都是精选的勇士,此时正是用命之时,如何肯退?这牙兵中枪之后,陡然大吼一声,用那只伤臂捉住枪杆。反手一刀撩上去,立时砍断枪杆,跟着合身扑上,刀随身走,一刀便戳进对面枪手的心窝。
那旁边一人大吃一惊,虚晃一枪正要来救,不提防另一名牙兵手中刀脱手飞出,正砍在他膀臂上,一条胳膊立断,那枪便落在地上。受伤牙兵见他门户大开。此时不及抽刀。索性弃去手中短刀,反手将肩头断枪头拔出,一枪刺出血花四溅。已经刺断了那枪手咽喉。
此时四面都涌出人来,手中各持长短兵刃,一窝蜂都向前冲过来,曹正率着四名牙兵抵挡着,大呼酣战,一进一退间已经立杀数人。但这些军中将士不习惯江湖厮杀,此刻身上又没有甲胄,片刻间已经身被数创。这些杀手显然也是亡命之人,眼见同伴霎时已经倒下一片,肢断头飞的。竟是丝毫不顾,依旧不要命地向前扑击。
高强看的热血上涌,手按腰间,便要抽刀上前接应,却被两名牙兵一左一右抱住了,叫道:“衙内,后门已经打开,速速退去!”
高强挣扎了两下,却挣不脱。怒道:“区区蟊贼,怕什么!岂可置袍泽于死地,自己逃走!众儿郎,与我一同杀贼!”
那牙兵急得满头大汗,不晓得如何是好。便这么一犹豫间,那门外又涌进四名杀手,各挺刀枪,与打开后门的二兵战在一处。
眼见后路已断,高强急得跺脚,大叫道:“石秀何在?”心说你到底怎么办事的?明明说京城布置的铁桶一般,就在眼皮底下居然冒出这么多杀手来!
也不晓得高强这一嗓子是不是带着召唤魔法,如响斯应一般,只听得一声长笑:“石秀在此!”跟着四面墙上多人相应,无数人影纷纷跳下墙头,四面围杀上来,高强来路更是响起了弩弓的响声,显然石秀已经动用了手弩。
众杀手也不是傻瓜,见对手如此声势,显然是早有埋伏,个个都萌生去意,也不知谁发一声喊,顿时作鸟兽散。高强见状大急,叫道:“一个都不要走了!留活口!”
石秀应了一声,口中大声号令,脚下却已经来到高强身边,见他身上一丝血迹都没沾到,这才放心。再看场中局势,只这片刻之间,四面已经尽是石秀地人,团团围住了刀枪齐下,十来个杀手顿时了帐,余下三人带伤的,都被横拉竖拽拖到高强面前。
见局面大定,高强定下神来,才觉得脚底有些打软,幸好这等阵仗也不是头一回见了,衙内尽自支持的住,吩咐叫石秀审问俘虏,自己抢去检视曹正和护卫众牙兵的伤势,见有几个虽然被伤,却无大碍,这才放心,拉着曹正的手道:“今日若不是曹师弟,我几乎丧命!”
曹正大腿上被削了一刀,这地方在战场上有肩甲护着,原本无事,此时却被人削了一片肉下去,正由石秀的一个手下为他包扎。见高强这般说,曹正一面强忍疼痛,一面勉强笑道:“是某护卫不力,教衙内受惊了才是。”高强叫他师弟,是看林冲的面上,曹正却只叫他作衙内。
高强知他刚强,也不多言,用力拍了拍曹正的肩膀,又去挨个检视众牙兵地伤势。这边石秀已经问了几句话,转身回来,向高强道:“衙内,看样子都是死士,一句话都不说,看样子得用大刑。小人已经命那些职责监视太师府众人的儿郎看过,俱是外乡生面之人。”
高强皱起眉头,心说大相国寺里公然集结这许多人刺杀自己,蔡京是疯了不成?不过听石秀说要带回去大刑审问,高强便道:“既是如此,将这几人打昏了带走,切记隐藏形迹,免得待会寺僧找来开封府,向咱们要人。”
石秀答应了,便去干事。这当儿也有僧人出现,实则刚才一开打,已经有僧人窥见了,但这里杀的血肉横飞的,那些和尚都是吃素的,哪里敢近前?就算吃过狗肉的,见到这样阵仗也都躲的远远。自有那胆子稍大一些的飞报本寺方丈监寺等人。
来的便是这大相国寺的监寺,论起来还是鲁智深地师叔辈。这矮胖和尚战战兢兢地靠到近前,一见是高强,他却是认得地,唬得面无人色,滚到面前口喧佛号:“弥,弥陀佛!高,高相公平安否?”
高强此时一身都是杀气。瞪了那监寺一眼,几乎吓得他尿了裤子:“本相娘子见在寺中,目下何在?快快搬出来见我!你这寺容留歹人,戕害朝廷大臣,本相待叫开封府来封你的寺!”
监寺唬得几乎晕了过去,情知这遭祸闯的大了,口中胡乱向高强交代一声,脚下连滚带爬便向方丈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大地黑锅,只有方丈您来背了!
监寺的命不错。这方丈还不是斜肩膀之人。此时也已经到了。顾不得听这监寺的胡言乱语,老方丈走到高强身边,口喧佛号。道:“不意强徒作乱,惊扰相公,天幸佛祖庇佑,相公安然无恙,可喜可贺!”
这老和尚是鲁智深的师叔,高强虽说已经被鲁智深逐出了门墙,但事出有因,也不敢轻慢了老方丈,便还了一礼,正要说话。那方丈身后闪出一人,惊道:“官人,你……你可安好?这可惊煞奴家了!”不是别个,正是高强的发妻蔡颖!
蔡颖一面说,一面疾步向前,高强目光一凝,喝道:“站住了!”
蔡颖被这一喝,当即止步,一张俏脸煞白煞白。大眼睛瞪着高强,脸上渐渐浮现出怒意来:“官人,你这是作甚?莫非竟有疑奴家之心?”
高强默不作声,脸若冰霜,向身边的牙兵打了一个手势。那牙兵几步跨出去,血泊中提起一件物事来,向蔡颖面前一顿,躬身作礼,而后又回到高强身边。
蔡颖看那物事时,但见竟是血肉模糊的人头一个,只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身子摇摇欲坠,亏得身旁侍女架着,才没有倒地。
高强冷冷道:“娘子,你仔细看看,这人头可还认得否?”
蔡颖歇了一会,惊魂稍定,壮起胆子去看时,那蔡旭杨本是她的心腹,日常相伴左右的,不一会已经辨认出来,又是一声尖叫,颤声道:“旭,旭……他为何死了这般?”
高强仰天打一个哈哈,却殊无半分笑意:“为何死了?天可怜见,此时若他还站在这里好好地,便轮到本衙内如这般身首异处了!娘子,你将我赚到此间,却伏下刺客杀我,如此狠毒,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蔡颖紧紧抿着嘴巴,右手颤颤地举起来指着高强,还没说出话来,心口几下起伏,忽地手往下落,已经晕了过去,几个侍女连忙尽力抱着,急急叫个不休。
高强此时心里如汤煮一样难受,尽管之前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事实摆到面前,自己的枕边人居然用这样地手段来对付自己,情何以堪?看着昏倒在地的蔡颖,真恨不得赶上去将她摇醒,大声质问她为何要杀了自己?权力的斗争,当真是不死不休?
正在心意激荡的时候,石秀靠上来道:“衙内,此间耳目众多,不宜久留,请衙内携大娘与府中诸人先回,小人在此应付开封府便是。”
一言惊醒梦中人,高强点了点头,便吩咐众人打点定当,从后院鲁智深原先管地那片菜园子退出去,街边有石秀备下地车辆接应,凡带伤众人都上了车,一路回了太尉府。
进了府门,早有人飞报高俅,高太尉听说儿子遇刺,惊的险些晕厥,忙赶过来,正撞着高强,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抓住,上下看了几遍,见无伤无损,各件无缺,方才放下心来,便怒道:“何人行刺我孩儿?待本帅查明凶徒,治他个满门抄斩!”
高强摇了摇头,兴味索然,向后一指道:“爹爹,你只问你的好媳妇罢!”
高俅一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自是老到,已知此事不比寻常,此时急切不得,忙命将仍旧昏迷地蔡颖送到后院,着自己房中选几个侍女服侍了,又命党世雄率人将蔡颖身边诸人全数押到一处独院中看管起来。这边将高强拉到自己书房中,问了备细经过,高俅沉吟半晌,忽道:“未必是你那蔡氏所为。”
高强此时心中汤煮,忽听老爹说了这么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惊道:“爹爹何以言此?”
高俅踱步来去,道:“如今蔡京病重,蔡家眼见大厦将倾,纵然有些嫌隙,此时也当倚重我高家,若说设法固亲,也是正理,这般设计刺杀,决无是理!须知官场之中,尽可极力倾轧,却见不得如此雷霆手段,一旦宣扬出去,纵是不得明证,亦必人人齿冷,久后必败。我儿虽然设计阻止了蔡京复相,也并未用什么卑鄙陷诬地手段,以蔡京为人而论,不至于如此报复。你那蔡氏又是素来景仰蔡京为人的,我意不当出此下策,当另有旁人主之。”
高强被他这一顿说,已经昏了头,道:“爹爹既说不是蔡家所主使,则更有何人?况且那蔡家将作内应,此事决然无疑,只可惜当时形势所逼,已经被杀,不然倒可问他。”
高俅摇头不语,此时外面进来一人,正是高俅的智囊闻涣章。他已经从党世雄口中得知了大概经过,此时见父子二人相对无言,问了高俅情由,不禁捻须微笑道:“太尉此议,正与某同!为今既是不知端倪,小人有一计在此,不妨就由太尉写了帖子,叙明此事前后经过,命使者投去蔡太师观看,观其动静,必可有所得。此谓之投石问路之计。”
高俅眼睛一亮,击掌道:“的是妙计!不烦旁人,便请闻参谋秉笔,亦须走这一遭。”
闻涣章并不推辞,当即就高俅案前提起笔来,刷刷写就一份帖子,又持了高俅和高强父子二人的名贴,辞别二高,飘然便去了。
高强坐了一会,只觉得心中烦躁,便向高俅告了声罪,想要出去逛逛,高俅一声唤住:“孩儿哪里去?如今不得轻举妄动,便泄漏些言语出去,也是天大干系,只得等待太师府那里消息回来,却再理论。”跟着便说要忍得耐得,不可跳脱。
高强无法,只得复回来坐定,又坐了一会,见高俅意态自如,好似胸有成竹,忍不住问道:“爹爹,你可是已经有所见来?何妨向孩儿解说一番?”
高俅正拿起一本书来看,闻言看了看高强,见他一脸的不自然,嘿嘿一笑,将书卷成一卷,点指高强道:“儿啊,你升迁太速,委实少了历练!今日之事,倘若伤了孩儿,那是咱们大大不利,如今孩儿无恙,那就轮到咱们得利了,不论此事何人主使,总之都是我家的大好局面,心慌作甚?”
见高强还是有些不大明白,高俅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高强的肩膀,察觉儿子的身体比当初又壮实了许多,已经全然是一副大人相了,心中大觉宽慰,笑道:“我儿,你可是想不通,何以有人以死士刺杀,居然是我家大好局面?我却来问你,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就算不能座实蔡京之罪,只需人人都知是蔡姓家将作地内应,那便如何?”
高强恍然道:“爹爹说的是,如此一来,人人必道蔡京复相不成,心存怨望,挟私报复,且是姻亲为仇,传到官家耳中,蔡家恐难善了。因此爹爹差闻参谋前去下书,便是想给蔡京一个安抚我高家的机会。”却又狐疑道:“只是,爹爹难道便如此肯定,此事必不出于蔡京手笔?否则这一来岂不是纵虎归山?”
高俅笑而不答,依旧回座看书。日头渐渐西沉,高强又是不耐,正要起身时,忽见有人进来报道:“禀太尉,闻参谋赍了名贴回府,道蔡太师、梁相公、蔡学士过府相探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