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么死后灵魂会飞到哪里去?
沈烟灵安详的躺着,面容柔软,仿若睡着,世上的一切都和她无关。那些纷纷扰扰,那些委屈心酸,都离她而去了。
计彧握着她的手,紧紧在掌心揉捏。但是输送再多的暖,她的手指依旧透凉。渐渐才终于相信,他的烟灵是再也不会醒来。
应该要伤心的,眼睛却干干涩涩,痛哭了几日后,这几天反而没有什么眼泪,心底里撕心裂肺的痛楚淡了下去。已经拿定主意,就不需要太悲伤。
轻轻抚摸她的容颜,贪恋舍不得移开眼睛。把她秀发整理到耳后,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烟灵,你不要怕,我送你上路,随后就来。该庆幸,你比我先走一步,不要承受这份悲伤。
“潞王……”
计彧皱眉,他已经下令不许任何来打搅,为什么还有人到现在还不放过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是弘毅带着咏阳站在灵堂前,难怪没人敢拦他们。
计彧没有对弘毅行君臣之礼,灵堂之内死人为重,活人为轻。他已经不在乎了,什么都不要紧。
咏阳白衣素缟哭得梨花带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弘毅沉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咏阳哭了许久,大伤过后,身体瘦弱得像根芦苇,匍匐在地上越发可怜。
她还是个孩子,尚未成年,就裹挟被卷入风云诡谲的争斗中。只因为她是长公主,身上又流着沈氏的血液。一举一动随时都可以一场地震。
计彧动了动嘴唇,咏阳像他们的木兰,更是烟灵最看重的孩子。
“公主。”他拍拍她的背,慈爱地说:“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内疚。”
咏阳抽泣哽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个知道自己闯祸后自责伤心的孩童。
“公主,我最近很累,你愿意把乐山带到宫里照顾一段时间吗?”
咏阳使劲点头,表示自己诚心愿意。
“好孩子,谢谢你。”计彧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找乐山吧。”
咏阳看看自己的父皇,知道他们有话要谈。弘毅向她点点头,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灵堂肃然,白烛燃燃,照映在脸上均是凄凄惶惶。真正幸福的人是死去的,因为她不要再承受这世界的残酷。
弘毅捏了三根香火点上,语气低缓,“咏阳告诉孤,关于仙珠的一切都是母后皇太后偷偷告诉她的。并不是潞王妃,是孤误会了。”
计彧苦笑,迟来的清白,又有什么用哩!
何苦怪别人,烟灵最应该怪的是他。
至情至信的夫妻,最后还是不信。只认为她忘不了自己的姓氏,想尽一切办法要重新恢复家族的荣耀。
烟灵……
计彧哭着吻她的手指,滚热的泪从心田涓涓流出。
三日后,潞王计彧暴毙于潞王府。皇帝下旨,潞王与王妃沈氏合葬。乐山继承潞王封号,接入宫中抚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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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雪终于来了,覆盖世间所有黑暗和肮脏,天地间变成纯白一片。晶莹剔透,纯洁透明。
今年的年节过得尤为清冷,潞王的离世像一层冷霜,把一切的喜庆全压了下去。
权衡再三,弘毅终于同意梁王回京为潞王奔丧。虽然不合法理,但他知道现在的禁庭太过悲戗。昊麟的爽朗,一定能为这沉闷的宫殿带来些许生机。
修葺一新的雏凤宫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迎来它的新主人。咏阳领着乐山一起住了进去。
隆冬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
雪后大晴,阳光普照,空气虽冷,心情颇好。
咏阳命人把毽子拿出来,兴致勃勃在雪地上踢踏。
五彩毽子,金铜底座,孔雀彩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在咏阳的脚上飞扬,忽而越过她的头顶,忽而穿过她的肩膀……
圆滚滚的乐山在一旁抱着雪球儿兴奋的跳脚,不断给咏阳鼓掌。
雏凤宫的宫娥内侍们看见重新展开欢颜的公主不禁都暗暗欣喜。
“哟,真不错!”
朗朗笑声从天而降,计昊麟一袭白貂斗篷,从殿门外走来。雪球儿像一道白光扑到他的怀里。
看清来人,咏阳会心一笑,脚尖一偏把毽子朝昊麟踢去,“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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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毽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速度极快的飞旋,声音响脆,眼看着要掉到地上。
昊麟一边抱着肥嘟嘟的球儿,一边嘴角上扬,浅浅微笑,露出极白极亮的牙齿。
他眯着眼睛看清彩翎毽子在空中的落点,不慌不忙抬起脚来,趾间一蹴,毽子就稳稳的重新飞到天上。然后倾身上前,毫不费力地玩起来,小小毽子像长在他的脚上。“盘、打、绷、踢”连串花式。咏阳、乐山、宫娥、内侍看入了迷,情不自禁的拍着手掌唱道:
“一锅底,二锅盖,三酒盅,四牙筷,五钉锤,六烧卖,七兰花,八把抓,九上脸,十打花!”
每唱一句,计昊麟踢一下毽子,做一个花式,让毽子依次落在他的手心、手背、五指窝成的“酒盅”、食指和中指之间、握起的拳头上、搓起的手掌中,手指有伸有曲的“兰花瓣”上、抓起在手心中、落在脸颊上、跳起到另一只脚上。
咏阳乐得在他身边转悠,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毽子。“皇叔,你怎么这么厉害!”
昊麟莞尔一笑,得意洋洋,粉面上凝若胭脂。他把毽子递给咏阳,懒洋洋的为乖球儿挠挠肚子。宫奴上前为他解下斗篷,运动一会,确实有点热。
“皇叔,你快教我!”咏阳拉着他的手不住央求。
“我这只是雕虫小技。当年,你皇阿娘那才叫做踢得好!她可以一次踢两个毽子,左右开弓。”
提到皇阿娘,咏阳立即闷闷不乐起来。
“怎么呢?为什么这表情?”昊麟转过咏阳的肩膀,“我刚从承晖宫过来,母后皇太后很伤心,说公主和她生分了。咏阳,太后是你母后的亲姑姑,你不能这样。要是你皇阿娘在,定然不许你这样。”
咏阳低着头玩弄毽子上的彩翎,想了很久,“皇叔,我的皇阿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昊麟捏着下巴,没有说话。
“皇阿奶说,皇阿娘是好皇后,好母亲。可怜被奸妃残害,又被父皇所弃。父皇却说,皇阿娘任性妄为,心里既没有我,也没有父皇,不配做皇后。我问潞王妃,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越说下去咏阳越是难过,哽咽难言:“皇叔,我的皇阿娘是个好人吗?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咏阳垂下头去,潞王夫妇的死成为她心头跨不过的伤痕。每每想起,她就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不是她听了皇阿奶的话去闹着要把乖球儿带走。潞王夫妻就不会死。
昊麟蹲下身来,把球儿放到她的怀里,两人的手一齐抚摸猫咪温暖的皮毛。
“咏阳,如果一个人对世人都好,唯独对你不好。那么对你而言,他就是坏人;如果有另一个人,他对全世界都不好,唯独对你最好,那么他就是你的好人。你就要记得这个人的好。这就是我对好人坏人的定义。不要忘记你的皇阿娘,她是世间疼你最多的人。如果能有其他选择,她绝不会离开你。”
“是吗?是吗?”咏阳瘪了瘪嘴,终于放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