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惨烈相证(三)

鹿昀跟秦凉还有其他几个长老见到林鸠发出的讯息之后,就是立即朝着五凰池那边快速行去,能够让他们都为之焦虑的,是因为林鸠给他们所发过来的那个消息。

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图案,却令得所有人都不觉是大变脸色,因为那张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图案,是一只极小的红色简笔,是一笔勾勒而出,却依旧可以清晰看出来,那是一只只有一边翅膀却在展翅的凤凰,普通的凤凰确实不会让他们如此惊慌。

那是用血勾画出的凤凰简笔画,是血凰。

只是血凰的话或许还不足以叫他们那般反应,苏璃也是一只血凰,他们对她只是单纯的厌恶,想要将之铲除,却是因为在很早之前血凰这个词语在他们的心中留下过很深的不好映像。

令得林鸠跟其他几位长老们惊慌失措的是,那只血凰不是其他人,正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一只,林鸠是通过灵眸瞧见的,却也被之灼伤,其他人则是通过林鸠传给他们的那副血凰简笔画上看出来的。

六百年之前,凤凰族还出现过一只血凰,那个血凰的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他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被族人中追星捧月般对待,从来都得到的是最好的,单单是因为他那独一无二的天赋,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是一族人的希望,可以说他是当时长老们和全族人最看重的人。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是被当做下一代族长来培育的,可是后来在即将接受传承的时候,被那强大的力量所刺激到体内沉睡着的血凰血脉,蓦然爆发,当时那片广场上的人山人海,霎时间被血色覆盖。

那一次凤族死伤惨重,是凤于天和凤夜儿两个人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联合反应过来的长老们将他制服关押起来,后来因为此事,凤于天被民众推选成为凤族族长,但是大长老林鸠却有些异议,说他这个人虽然天赋奇佳,却不适合作为一个王者。

只是当初他是那个血凰的师父,那只血凰原本是要做凤王的,只是因为血脉觉醒得不是时候,而且凤于天的声望在那个时候无疑是最高的,又怎么会又人在乎他的异议,还有的人会认为那只血凰造成的死伤与林鸠也脱不开干系。

而那只血凰在那之后就消失了,凤于天说是长老们合力将之杀死,骸骨丢到了族外去,是为了给当时在风口浪尖的林鸠一些缓冲,经历过那事之后,林鸠似乎老了很多,他在那人身上倾注的心血确实很多,却一切毁于一旦,在处理完那事之后,他就开始闭死关,出关之后突破了更高的境界。

而那个时候质疑埋怨他的人已经很少了,理所当然,他又成为了大长老。

但是也只有他们几个人还有凤于天知道,那个人当初并没有死,他们在那个人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始终不忍心亲手杀死他,凤于天见长老们为难,又见那人在之前一战中筋脉断尽奄奄一息,提议道将他身上属于风族的功夫全都废了,然后将他送出风族罢。

虽然就此变作一个凡人,但能好好过完一生也不错。

于是他们废掉了那个人的修为,又砍掉了他的一只胳膊,因为当初就是在那只胳膊上倾注传承之力,引发血凰血脉觉醒的。

那只缺了一边翅膀的血色凤凰,又是林鸠发出的,必然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他没有死!

林鸠在那图案之后还加了一句五凰池,速。

在看到这句话之后,长老们都行下意识窥探了一下五凰池的位置,却惊奇发现那边竟是死亡一般寂静,却又有两道气息纠缠在一起,一道气息很熟悉,另一道气息有些熟悉,加之之前林鸠传来的讯息,他们立刻就想到朱凤也在那边。

难道是那人当初被他们挑断经脉逐出凤族,竟是心怀怨恨,不知从哪又修炼了一身邪功,终于是返回凤族来报仇了吗?

至于朱凤,他在滑倒之后就只能瞧见眼前的一片灰暗,不论是五凰池,还是周围的楼房,或者是什么摆饰,皆是只有灰黑白三色,更加令他惊奇不安的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可是这里明明是五凰池,五凰池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五凰之首的名声不是摆着看的,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有不对劲之处。可是任他到处寻找,探寻,却丝毫找不到甚么奇怪的东西,亦或是气息。

“你在找什么?”

耳边突然想起一道声音,这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就在耳边,却又似乎离得非常遥远,但是朱凤心底猛然一惊,果然是不对劲,只是不知这人究竟会是谁了。

他站住,面色微凛:“你是何人?”

那声音又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当年之事,究竟是甚么,你心里相信你的师父,觉得他不会骗你,毕竟他当初还舍命救过你,他终生未有情爱之事,也没有后代,他把徒弟就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好好疼爱,可是凤于天的话使得你变得犹豫了,是吗?”

他为什么会知道?

朱凤身子猛然一僵。

不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可是朱凤做不到。

他本就在纠结这个,心中原本就无法想得透彻,一边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甚至有过救命之恩的师父,另一边是他所需要效忠的凤王,他究竟该相信谁,是相信师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还是相信凤王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而不是为了拉拢他对付他的师父而编出来的话。

那个声音,竟是能够如此准确说出他心中正在极力思考,又在极力回避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

见朱凤没有回答,那声音又是轻轻道:“我可以让你看到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只是你需要为此而付出一些代价。”

慕修身形极快,苏绝因为带着云啾啾,是以身形变得缓慢下来,而慕修抱着苏璃却因为两人之间的气息交融,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倒变成了一种助力,使得他身形越发迅速起来,若是和全力施展身法的苏绝相比,也敢一拼。

他们两人是最先动身的,竟然超过了凤于天率先赶到了五凰池。

可是赶到五凰池之后,周围却静得可怕。

苏璃抱着慕修的脖颈,微微皱眉:“我记得这边很热闹的,现在为什么这般安静?”

慕修朝四周看了一圈,声色淡淡:“这边人确实很多,只不过他们都......睡着了。”

五凰池周围的街道上,确实人很多,只不过他们都不是站着或者在走动,而是一动不动,或坐或躺,全部闭着眼睛,虽然气息微弱,却依旧有着呼吸,确实能够说是“睡着”了。

他将苏璃轻轻放下来,却紧紧拉着她的手,眼睛在四周不停寻找,直到看到那躺在五凰池边上的那道身影,眸色微凛,慕修低声道:“朱凤确实在这里,不过他很奇怪,你拉紧我,不要离开我的气息范围。”

顿了顿,他又是道:“对了,可以运转邪凰真焰,来包裹我们全身,我想这片地带,是被甚么奇怪的东西所包围了,如果想的不错的话......”

慕修看着静静躺在五凰池边,紧闭双眸,一袭雪白长衫身躯却泛着浓浓血光的朱凤,眼中紫光愈发浓烈:“怕是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梦魇所附身了,连朱凤也一样。”

其他人身上的气息不是很浓烈,但是朱凤身上那浓浓的血光预示着缠绕在他身上的气息最为浓烈,这也是最棘手的问题,困在梦魇中的人极难唤醒,甚至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那背后操控梦魇的人所操控。

而这股梦魇气息却又有些淡淡的熟悉,他低头瞧见苏璃,却才想到这梦魇的气息与苏璃身上的气息尤为相似,竟也是血凰气息。

史上的血凰并不多,而那几个慕修几乎都知道,远古一些的就不用说了,即使还活着,也只剩一道神念,需要借助天地灵气,才能发挥威力,正如五凰池底的那一位,而近期的就三个,一个宫邀,一个苏璃,还有一个最早出现的血凰。

前两者他都熟悉,不是这样的气息,那么有可能的只是那六百年前的那一位。

苏璃听得慕修的话,也没有仔细问他为何,立刻运转体内妖力,催动邪凰真焰,严严实实包裹住两个人的身躯,只是她拥有修为的时间并不长,拥有邪凰真焰的时间也不长,无法做到精准得运转妖力,更无法精确操纵邪凰真焰,此刻的邪火护体依旧是可以看出来的。

两人躯体外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红色光芒,那就是邪凰真焰,若是苏璃对于妖力和邪凰真焰的熟悉度再增加一些,再次附体的时候,就不会是如此模样,起码就会变得更加隐蔽一些,最高境界就连妖气波动都会随之隐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原来是邪凰真焰,怪不得他们没有杀了你,还将你带回了族中。”

此时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低沉而苍老的声音,慕修侧过身子,并没有完全转身去看身后,朱凤的情况尚且不明,他怎能轻易放下戒备。

来者正是见到这边情形不对就立刻赶来的凤族大长老林鸠,他赶来时就看到满地晕倒的人,也认出了那些人身上所笼罩的究竟是属于甚么的气息,只是却意外得在此地感受到一股极炽热的气息。

这梦魇是用血凰之力织就的,如果不是修为高深,还要全身灌注,提前做好防御,就必然会被之侵入体内,为人所操控,但是应对这梦魇的办法却也很简单,他本体就是用血凰血脉来织就的,邪凰真焰是专门克制血凰的邪火,拥有邪凰真焰的血凰,实际上就是某种意义上能够杜绝血脉暴动。

用来克制血凰之力,自然是邪凰真焰最为轻松。

林鸠原本以为六百年前他那徒弟的事情,对于血凰最为厌恶,所以当初在看到宫邀的出世,几乎在确定他身上的血脉之力就是血凰之力的时候,就差点杀死他,是风雨天在那个时候几乎是求他,放过那个孩子,就当是为当初他那个徒弟想一想。

说实话当初林鸠对凤于天还是很有好感的,但是那件事之后,他对于凤于天能不能够好好得管理凤族事务产生了怀疑,以为那个时候他无可奈何,当年他弟子一事,确实是因为凤于天才能够做到的,所以宫邀活了下来,最后还立足于妖界,使得他无法再动心思。

人心难测,却总有一处柔软,也怪不得林鸠两面派,面对自己的徒弟的时候竭力想要网开一面,却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要铁面无私,他也深知自己的不足,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做族长,只是要做一个长老,他看得出凤于天的感情用事与过于心软,却看不到凤于天比他强大的博爱与周全。

慕修没有说话,只紧紧握住苏璃的手,一面注意着那林鸠,又一面注意着不远处躺着的朱凤,谁知道他被困在梦魇中如今是个甚么情况,会不会突然暴走做出一些甚么难测的事情。

苏璃听得来者的声音,清声道:“他们不杀我,不是因为邪凰真焰,而是因为他们不像你一样,感情用事,他们更加懂得权衡族中的利弊,甚么事对于族中更为有利。”

听得苏璃的话,林鸠脸刷得沉下来,他语气低沉:“你这只血凰,刚刚觉醒,修为不高,胆子却不小,不过是拥有一个邪凰真焰,就在此口出妄言,你道我真没办法对付你这初出茅庐的小血凰?”

苏璃笑了几声,道:“不是我吹牛,你还真没法破除我这邪凰真焰,即使我还无法熟练得操控它,但是即使是如此状态的邪凰真焰,你也是没法对付的。”

林鸠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

他气成这样是有原因的,他确实真的没办法对付那邪凰真焰,但是这一套说辞说出来,足够吓唬那些初出茅庐的小辈了,谁知道这眼前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丫头如此鬼灵。

苏璃又道:“怎么,你说我之前说的话,有错?”

林鸠哼了一声:“我尽心尽力,在族中做了几百年的长老,事事为凤凰一族操心,你居然说我感情用事,不懂得权衡利弊,血凰出世,人人得而诛之,你的话漏洞百出,何有不错?”

苏璃轻笑道:“你尽心尽力,在族中做了几百年的长老,事事为凤凰一族操心,确实不错,你还培养出了许多名声远扬的弟子,可如今在世的,就只是一个朱凤,为什么?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林鸠一怔,他立即想起来自己来此处的原因,他有很多徒弟,但是最杰出的,不过就那两个而已,第一个......而其他的弟子,大多是他为了试验无情道的修炼方法,而挑选出来的牺牲品,但是那些人他也一直都好好对待,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更多的修炼资源与荣华富贵,是他们自愿换取的。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甚么都说不出来。

苏璃又道:“其他人且不说,就说六百年前的那一位,长老可敢说你当初就没有感情用事?没有权衡利弊?扪心自问若是当初你做到了这些,如今是否会出现这些事情。”

之前慕修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凝声成线,意念中将之告知给苏璃,所以苏璃也大致了解了当年的事,还有这里的这梦魇之劫,当然了,这些都是慕修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需要求证,但是用来吓唬林鸠,却是够了的。

林鸠面色大变:“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都说人在情绪剧烈动荡的时候会做出很多不加大脑思索的问题,林鸠此刻显然也是如此,换做平常,他绝对不会如此激动,句句破绽,此时却是情况不同,之前来的时候他就心绪紊乱,加之苏璃所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烙在他心上。

那些事情,那些事情,他当年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即使再强迫自己,也无法做到亲手将自己一手培育出来的弟子,送上死路,当初看着他那小徒儿手脚筋脉尽断,摊在狱中手脚皆带着锁链,眼巴巴看着他的那一双含着热泪的眸子,还有那一句极微弱,包含着深深绝望后悔的:“师父,对不起。”

他做不到。

苏璃道:“既然长老都无法做到那一切,自己都无法成功走上无情道,为何又要逼迫其他的人去走那无情道?长老自己深知绝情之苦,又何苦逼迫别人去历此苦?那人是长老的徒弟,长老不忍心见他那般死去,心善放过了他,可长老可曾想过,朱凤也是长老最得意的弟子,他甚至比当初那个人还要出色,他还在你所为他规划的无情道的路上,走了那么久。”

林鸠身子猛地一颤。

苏璃的话又是幽幽响起:“可你却毁了他的一切,他的家人,他本来该拥有的那些亲情,甚至于是爱情,无情道的修炼,还有你的叮嘱,叫他不敢去生情,甚至不懂甚么为动情,你又毁掉了可能令他生情的一切,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长老感情用事,因为当年的事而走上一条错误的路。”

“你不懂得权衡利弊,此刻你的两个弟子都在此处,你为何却迟迟不肯做出甚么举动?”

不是苏璃硬要如此逼迫,因为这林鸠确实是想法很歪,虽然苏璃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就是正确的,但是她若是能把林鸠搬到她的那个思想上,差不多就可以证明她是正确的,更何况她的思想在很多人看起来都很正确呢?

林鸠身子猛地一颤,他立时扭头,看到那五凰池中逐渐开始翻腾的水,还有静静躺在五凰池边昏睡不醒的朱凤,他身上所笼罩的猩红色光芒愈发浓烈,而林鸠却突然喷出一口血,他满眼震惊,他很久之前,设在朱凤身上的那个封印......

破了。

朱凤在那梦魇之中,看到了他年幼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他因此知道,自己原来也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他甚至有了一个还未出世的小妹妹,父母对他非常好,可是在某一天之后却突然变了。

母亲与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朱凤几乎很难在家里看到他们和平的时候,他们似乎总因为同一个问题在争吵,可是意见却无法达成一致,不知为何,朱凤却隐隐约约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

父母一吵架,他就独自跑出去,偷偷哭泣,他不知道为何家里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更加不知道如何去挽回父母的感情,他甚么都不懂,可是他总想做些甚么,那个时候他会开始遇到几个年纪有些大的人,经常与他来谈话,朱凤感觉他跟他们谈话,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那老者说他可以尝试着做一些家务,或者帮父母分担一些活,或许他们就不会那么烦,他就兴冲冲回家去想要给父母做饭,哪知一个人在厨房里倒腾了半天,跑到父母房中去打算喊他们吃饭的时候,没想到他们正在争吵,而在那个时候他猛然间推开门,本想是给他们一个惊喜,哪想到会吓到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身怀有孕,又一直心中有事,一直争吵生气,身体本就不好,面色十分憔悴,争吵得激烈,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突然被打开的门撞了一下,竟是扑倒在地,偏偏不巧的是那时候地上是一片瓷瓦碎片,他们吵架摔了不少东西。

又偏偏不巧,她倒在那堆东西上,朱凤只记得他看到母亲流了许多血,父亲也吓到,蹲下身去本想去抱着母亲,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立时站起身来,看着他,脸色狰狞非常吓人。

他说:“是你害死了你的母亲。”

可是母亲在地上呻吟,她没有死,还有的救。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还有你未出世的妹妹!”

他没有......他没有......他只是想要告诉他们他做了饭,他想要他们不要吵了,再好好的,像以前一样。

朱凤开始慢慢后退,哪知他父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喊道:“你为何要出世?!你为何要是那种体质?!为什么你要这个时候进来?!你害死了你母亲,你害死的!”

他只记得手里一冰,不知道摸到什么东西,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寂静,他感觉到脸上粘着什么东西,摸一把居然看到满手血迹。

而地上,则是满身血窟窿早已断气的父亲,还有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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