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礼亲王世铎和左宗棠两人呢一脸郁闷的出现在皇宫外,世铎本想着在这事情上捞些个资本,他这个新官上任的军机处领班自然需要一些政绩来装点门面,无疑这战事大捷,是最好的消息。
不过和太后一提这事,帘子后面的中年妇女就没了声音,倒是小皇帝对于这消息颇有些兴趣,13岁的小皇帝正是对打打杀杀打有兴趣的年代,不过他可没有一丁点的话语权。
圆滑的礼亲王立刻就岔开了话题,很快就灰溜溜的和左宗棠一起出来了,出来后,即便是世铎这样的军事白痴也明白目前的机会十分有利,便拉着左宗棠一起去见了“太上军机”醇亲王奕譞。
奕譞对于暂停李中堂与法国人的和谈倒是没什么兴趣,既然太后都已经准了的折子,自己可没有必要去找这个不自在,礼亲王世铎自然也明白这位大哥的意思,他早琢磨过这道理了,现在可不是拿这合约说话的时候……
“七王爷,你看,这李中堂办这事情都不找总理衙门过目,日后咱们这些亲贵可就要越来越没位置啦!”
这话头倒是让醇亲王奕譞感了兴趣,细想之下,就是他六哥奕訢做军纪领班位置上的时候,这总理衙门安排和法国人谈判的也是一等毅勇侯曾纪泽,只是法国那个公使脱利古现在也不见面,敢情是另外走了李中堂的路子。
李中堂那边怎么了,好像也没知会新上任的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郡王爷奕劻,就这么着飞快的与法国人开谈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想那李中堂在太后面前可是毕恭毕敬,太后也常夸他忠心报国,只是,这事情做的可不地道。
奕譞看了看随同世铎一起来的东阁大学士左宗棠,这位老臣知兵那是天下共知的,当下也细问了一番越北的战事,听得他也是颇为兴奋,他老爹道光爷那时候给洋人撵到常德避祸,那时候,他也就是个少年,但那一场颠簸,可都是记忆深刻。
洋人对大清朝的不恭,这是满朝亲贵最诟病的事情,而三十年前签订的哪一些列条约,这些个亲贵更是早没当那么回事,而现在北洋大权在握的态势,已经很难改变,这主要是大清所依仗的八旗军早已彻底的烂透了,但是这天下,还是要坐的,不依仗淮军,还真的不行。
而且淮军开了这个勇兵的先例后,这编练勇兵之事已成惯例,而这各省督抚的勇兵已然是大清的支柱,根本无法再撼动这个体制!但是,对于封疆大吏越权之事,确是北京城里最关心的问题……照着世铎这么说,李中堂还真是有越权的嫌疑。
他立刻派人去把奕劻找来,在朝堂上权力结构中还属于新生代的老男人奕劻,一向给人的感觉是胆子不大,忠心护主的模样,所以这次才有机缘巧合,从御前大臣的内庭闲官变身为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跟洋人打交道,那就是要忠心护主才行!
还是个郡王爷的奕劻自然不能再这两位铁帽子王爷面前胡说八道,所以小心翼翼的搞清楚两位亲王的意思,他心中倒是有了些主意。
自家的二小子这些时日与那个叫潘博盛公子哥颇为投缘,这位潘公子他是知道的,是南洋大臣秦铠的人,这不就借着自己二儿子纳妾的机会,就送来过两幅宋徽宗的真迹和五千两白银。
而这位秦巡抚,出手的阔绰,即便是在京师商贾云集之地,也是极少见到,但是,更重要的一点,这位秦大人真的是有能耐、办得成事情。
自家的老宅的后花园,自他老爹的时候就没仔细修缮过,自家一透了个口风,那潘博盛就派人找来的北京城最好的工匠给重新打理了一番,看得出这位秦巡抚可是真心与自己结纳。这做人一世,不就图个安享快活嘛,不过没银子的话,那是玩玩快活不起来的。
前些日子,太后闷闷不乐,宫里宫外可都折腾了一遍,就连最了解太后的李大总管也一时间没了折子,作为前任的御前大臣、太后面前常走动的黄带子,刚刚平步青云的奕劻自然想着在这事情上表表忠心,只是不得其门。
结果,自家二小子和这潘公子一说,过了两天,秦铠就拍来电报,说是有些个新奇玩意送给郡王爷……奕劻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这位秦巡抚给的法子嘛,太后不喜,想来是整天在宫里没啥乐子,毕竟宫里的那些大戏、杂耍早就腻味了,要的就是这个新鲜劲。
等东西来了,却是秦铠派人从德国商人那里整了一套照相设备,而让奕劻更为放心的是,这位巡抚大人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全,还雇了一位由德国公使作保的女摄影师来。这西洋照相,奕劻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能把这么一套玩意整好了,连人带机器都送到皇城根来,他是没那个念头过。
这办法能不能成,奕劻心底把握并不大,结果他把东西送进宫里,隔了两日,李莲英就乐呵呵的来找他,说是太后对他的心意十分满意,那位德国女摄影师也被太后封为女官,留用在宫中,事后,太后那边又封了几式样宫里的点心、小玩意赏了下来,让奕劻兴奋了一回。
这件事后,潘博盛到郡王府上走动可是更加勤快了,昨日,忽然送来秦铠的电报,请他务必帮着拖一拖这和法国人签订合约的事情,说的理由也很有道理,他这提督越南军务的活才上位,正琢磨着大展拳脚呢……自己这不就是和洋人打交道的地方嘛,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这和法国人议和之事,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不怎么关心而已,前任总理大臣奕訢让曾纪泽在和法国公使谈呢,只是进展缓慢,都谈了几个月,断断续续的,法国人这些时候在海战上吃瘪了,先前提的一些列苛刻条件自然没了底气,所以没个下文。
这会儿到醇亲王府才知道,原来李中堂已经和法国人谈妥条件了,只是,这事情竟然没跟自己打个招呼……自己这个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虽然是才上任的,也不至于这么着不把自己放眼里吧!
这三位亲王、郡王一商议,自然有醇亲王来拿了主意,这和法国人打交道,两位亲王自然不高兴去劳心劳力,就有郡王爷奕劻来主持,请来一等毅勇侯曾纪泽帮衬着,也就搭起个台子,这次咱大清占着理、而且越北的战事情况不错,这种好事没道理也让李中堂抢了去。
三人一拍即合,开始商议何时进宫向太后提这事。
晚些时候,醇亲王奕譞、礼亲王世铎、郡王爷奕劻三个匆匆出门进宫去为亲贵们争取权利了,一旁的左宗棠其实是今天最郁闷的角色,这几个亲王、郡王盘算着维护亲贵们的地位,他这个大学士只是过来打酱油的!
不过早就看穿大清那点事情的他,倒也不在乎再看一次,这几位爱新觉罗的子孙,那眼睛只看着朝堂上的那些个虚无的权势,浑然不觉这个帝国的千疮百孔。
而这个定位有些奇特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自从奕訢下台后,管理却是更加混乱,这个奕劻完全没有和洋人打交道的经验和能耐,却被赋予一国的对外交涉的权力……这朝廷上的权柄,都得给爱新觉罗的子孙拿着,这些亲贵们才算放心。
想当年,自己看到百姓涂炭,投身入伍,这些年南征北战,从西北一直打到***,跟随自己的湘军子弟,多有埋骨他乡,没想到朝堂之上,竟然都为这些为了一己之私,拿着国家利益做买卖的人所把持,心中不免唏嘘一番,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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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直隶总督衙门,李中堂也正在召集幕僚议事,他在朝堂上的消息可比秦铠要灵通的多,对于新成立的军机衙门班底,醇亲王奕譞成为了高于军机衙门的存在,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以往与醇亲王的关系也算可以,这会进京可又派人送去了两万两的敬仪。
但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动怒了,前日自己进攻面见太后讨取的旨意,竟然让这些亲贵们十分忌惮,甚至由醇亲王奕譞领头,要求把这事情移交总理事务衙门处置,也不知道这几位亲贵是如何说动的太后,反正现在消息来了,这由太后作出的最后决议,实在让人嗔目结舌。
很显然,慈禧对于亲贵们提出来的,希望由满人来主持这场颇为有利情况下的谈判也是动了心思,现在的大清国,能征惯战的将军基本都是汉人,在外主事的能臣,汉人更是占了一多半。
这局面也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改变的,亲贵家的子弟,打小出生就顶着铁杆庄稼,领着月钱,京城里的八旗子弟拼的不是能耐、学问,而是比这谁那蛐蛐玩的好,谁家又有那伶俐的八哥儿,谁家子弟不去不去打茶围、蓄画眉,那就算不得旗人子弟,正儿八经谋份差事的子弟,反倒是还要被笑话一番。
而各地的旗城里,八旗子弟早就变成了一汪死水,他们终身不得随意离开旗城,家中男丁的出路就是日后成为八旗军……那支现在已经烂到根的国家武装,而且还有人数限制,若是学了手艺,反而遭旗人轻视,正统的生活方式就是做一个享受着旗人的优越感的白痴。
现在,醇亲王提出的意见十分的中肯,为咱们旗人的子弟创造些个历练的机会……慈禧自然也就放手让这位妹夫亲王去操办了,只是,李中堂那边自己却早已答应下来,中年妇女考虑了一下,颁下了一份稀奇古怪的懿旨。
“……着令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奕劻、北洋大臣李中堂主持与法兰西国之合约事宜……可自行磋商条款,交由军机处审议,务必尽快夸达成条约,免我大清兵患!”
这份懿旨破天荒的允许两位大员各自就外交谈判进行磋商,而最终的裁决权被授予了醇亲王奕譞!
得到这个消息后,李中堂着实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明白亲贵们在其中作梗的原因,他今天召集幕僚来议事,自然也是为了这中法协议之事,事实上,他已经与法国领事福禄诺的磋商。
对于磋商的结果,就连万里之外的法国内阁总理茹费理也在第一时刻回电,“中堂为国名臣,深于阅历,所见两国公共利益与未来之事,竟与我辈相同……”
看到这份电报,李中堂自然明白这位法国总理对自己敬仰的原因,为了达成太后所说的尽快结束越北战事的要求,当然,这其中,有着他早已策划好的阳谋,越北,淮军不能获得胜利,那其他人都不应该能获得胜利,尤其是现在这位新锐的秦巡抚。
从张树声到北洋水师军官们对这位秦巡抚的赞誉声中,他看到了一个潜在威胁的壮大,这个几乎借助着自己之手壮大的年轻督抚,在越北这个战场上掠取了惊人的政治资本,细细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而且,以往一项站在自己对面的清流一派,现在已经很明显的站到了秦铠的身后,很显然,这是这位秦巡抚蓄意而为的,虽然现在南洋系统的军力远没有达到能威胁自己的程度,但是,他十分清楚的明白一点,对于潜在的威胁只有两个处理办法——扼杀或者收为己用。
这个秦烈风,以前,他尝试过收为己用,但是,很明显没成功,而现在必须进行遏制的时候了,虽然看起来有些迟了!所以,他一下子打出了三步棋子,法国和谈、争夺广西巡抚两步棋子已经放下,不过现在还没产生效果,所以必须加快进度。
手下的几位大员和幕僚正在传阅和法国人签订的条约,相比历史上的“李福条约”,由于法国远东舰队的覆灭,领事福禄诺对于条款内容还是掌控得十分的具有弹性,之前法国公使脱利古提出的赔款、撤军等强硬措辞,被婉转的双方协商所取代。
法国放弃赔款的要求,但是同时要求清国放弃任何的赔款意向,就连对法国士兵的抚恤也只字未提,对越北的控制,福禄诺很明智的提出了他的修改意见,双方维持签字当天各自的军事控制区,并以此为标准最终重新勘定对越南的权益。
不过对于宗主国问题上,福禄诺还是强硬的要求越南国同时成为双方的藩属国,这显然是法国人统治目前越南南部地区和新占领地区的法理基础之一,这点上,李中堂丝毫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了,太后都对这藩属国毫无兴趣,感兴趣的只是大清国的面子而已。
周馥、张树声几个传阅后,都是面色凝重,这条约中,大清国在越北的权益是被大大的限制了,而且失去了一半藩属国的土地,若是说军队战败的话,那倒是不得已,但事实上,从越北吴长庆传回来的消息,清军在军事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他们自然明白,中堂大人这么做,有着一箭双雕的念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此自然也无异议,此番中堂大人与这秦烈风怎么就杠上了,他们虽然猜测到了一些,但是这种事情不是他们做下属考虑的范围,很快就通过了这个条约,由周馥星夜赶往北京,把合约送到孙毓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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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6日,无疑是越北最疯狂的一天,在北宁以南的百尺岭战区,溃败下来的法国远征军第四旅团、十一旅团残余部队3000余人,就在拼命逃窜的路上,意外的进入了被两块预设的阵地构筑的火力网。
看到两里路外护***正在和远征军的另一只主力部队交战,这显然给予了这些法军士兵最后疯狂的动力,不过长途逃窜七八公里后,大多数法军已经筋疲力尽,波滑少将和塞勒少将亲自督战,对章奎布置的简易防线发起了一轮最后的攻势。
这几乎是全军压上的搏命架势,不过在一路的逃窜中,三千人里最多也就还有一半人保存有武器,不过在看到援军的刺激下,所有人以一种完全没有规则性的队形扑了上来……结果,从600米开始,对面火力点的射击就对法国残部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法军越冲越散,很快就完全丧失了进攻的编制,迅速在300多米的位置分崩离析!
章奎立刻命令发起反冲锋,一举将这群溃兵彻底的冲散了,一片荒地上到处可见举起双手的投降的法国士兵,这下让没打上阵地战的二协一营马匀笑得嘴的咧开了,他的手下可就拿着枪到处抓捕俘虏,到处可见护***士兵押解的俘虏归队。
而半个小时候,追击法军的周瑞东、马龙等部队也赶到了,对于章奎在这边坐收渔利,这几位倒是没空考虑,正面法国人仅有的一支旅团可正在面前,吃还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