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湖上绿柳垂杨万字更柳

泛舟湖上,绿柳垂杨(万字更)

中秋节的夜晚,适逢一个皇子夭折,又一位宠妃被赐死刚刚过去不久,宫里却没有半点哀痛的意思。睍莼璩伤时过境迁,不管丽妃当日受宠如何,也不管她曾经权重如何,都不过是茫茫后宫里的一朵浪花。繁华谢后,后宫,终究会成为别人的舞台。

大殿上扯了千万匹红锦软缎,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宫阙,宫女内侍们捧着盏盘匆忙奔走,大道上,小径边,尽是一派花团锦簇。

皇后高兴,皇帝也高兴,按照惯例在宫中设宴。晚宴上,除了病中的柳萋萋,三千佳丽争奇斗艳,依旧绝色美丽。王爷世子锦缎流金,推杯把盏,一派风流的倜傥。而长公主慕容玖却是告病辞了宫宴,换上一身男装,偷偷溜出了宫。

走过清冷的宫道,进入繁华的闹市,黑蓝的天穹上开始升起了盏盏孔明灯,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一团喜庆。

孩童们哼着童谣,手里拿着面具奔走玩耍;年轻的情侣们执手相握,在一盏盏花灯后含羞私语,商贩们烘着刚出来的糕点大声叫卖,一群人围着舞狮杂耍看热闹纷纷叫好栎。

慕容玖负着手漫步走着,看着这一番热闹,一时间不知是该欢乐还是该落寞的好。

“公子,猜灯谜么?”旁边一个商贩喊道。

慕容玖回过神来,迟疑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浮。

“这里总共有十二盏灯,若公子猜对了一个,赠送铜质珠钗一支;猜对两个,赠送琉璃莲花一个;猜对三个,赠送青瓷茶杯一盏;猜对四个,送香囊一个;猜对五个,送折扇一把;猜对六个,送妆奁盒一个。”

老板顿了顿,列到另一边指着道:“若公子猜对七个,就送花瓶一个;猜对八个,送画眉鸟一对;猜对九个,送绸缎一匹;这猜对十个么,就送玉镯一只。”

“即使猜不中也没关系。”老板嘿嘿的笑了两声,扯过来一堆红绳:“今儿中秋,老朽就送给公子一枚同心结耍耍。”

慕容玖疑惑:“不是有十二盏灯么?”

老板摇头晃脑:“公子有所不知,老朽在此摆了五年的灯谜,从没人猜对超过十个。”

慕容玖折扇拿在手里,微微的一笑:“有趣。”

给了老板些银子,迈步走向花灯旁,抬眼见这些花灯上面画着形形色色的画鸟,虽不气派,倒也十分的精巧。

第一联: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

“榭”慕容玖淡淡的说。

第二联:品尝杜康樽半空,打一花名。

“棣棠。”

第三联:几度吾又入西林,打一词牌名。

“凤栖梧。”

慕容玖迈步走到第四盏灯前,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望而生喜,打一句诗。

她看着这盏灯,悠然的声音低低的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俏丽的容颜上有些落寞。老板点头微笑:“公子既将整首诗都背出来,想必已然知道了答案。”

见她有些失神,老板疑惑的问:“公子可是想到了故人?”

慕容玖回过神来,微微的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很快,她迈步走向了第十一盏灯,就听老板抖着嗓子喊:“公子当真厉害,上一回那人猜到第十盏灯,可是花了三个时辰呢,您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她摇着扇子,歪着头看他,十分的纨绔:“是么。”第十一盏灯上面写着:明月当空人尽仰。

慕容玖折扇拿在手里,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月当空,‘明’字损月则为‘日’;人尽仰,‘仰’字无人是为‘卯’,日卯合而为一个‘昂’字。”

她看向老板:“我说的对么?”

老板愣住了,赞叹道:“公子,真是绝了!”向外走了几步,招着手朝大街上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老朽在此等了五年,今日终于有人猜到第十一盏灯谜,诸位在此作证,如果这位公子猜对第十二盏,老朽就把家传的紫玉佩送与这位公子。”

说着,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绢,一层层打开,果然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紫玉本就稀少,再看这玉质地温润凝华,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街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击掌叫好。

慕容玖环视了下众人,对老板淡淡道:“即是家传的玉佩,就该好好的留着。”

老板听了直摆手:“公子有所不知,老朽一生爱谜成痴,若今日公子能解开这十二道灯谜,别说是家传的玉佩,就是要老朽的命也无憾了。”身子一列,伸手:“公子,请!”

慕容玖走向了第十二盏灯,只见上面写着:“相聚西湖边,泪别断桥前。夜半更声起,新月挂枝头。”

只是一句简短的诗,没有任何的提示。

围着观看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大声念完后,在一旁道:“公子能轻易解开前十一盏,这一盏想必也难不到公子吧。”

慕容玖静静的看着这盏灯,淡淡的眸光缓慢的眨着,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围着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良久才见她转身,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抱歉,我解不开。”

老板一听急了:“怎么会,公子你再看清楚。”

慕容玖低着头,神色中竟几分仓促和狼狈,急于逃离人们的视线。迈步刚要离开,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这是一个地名。”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走了出来,一袭雪缎长衫,外面拢着银灰的纱,袖口衣襟及腰间的玉带上都绣着银色的流云,腰侧挂着凝白温润的玉佩,长发用碎玉冠绾起,长发散落在身后。衣物饰品好,人的模样更是好。

纪如卿看了眼慕容玖,又看向了老板:“对么?”

老板点头,欣喜道:“这位公子,你知道?”

纪如卿走近了,低着头,目光浅淡的看着慕容玖,温吞的声音:“在这等我。”迈步走到了花灯旁。

“相聚西湖边,泪别断桥前。”纪如卿缓缓的说:“西湖为水,‘相’字加水是为‘湘’,夜半子时,枝头取木合为‘李’,加新月就是‘季’字,‘湘’与‘襄’同音,‘季’与‘济’同音,这个地方便是济襄城。”

慕容玖背对着他,神色淡漠,袖中握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又听那老板抖着嗓子喊:“绝,绝妙!”紧接着,围观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掌声。

老板躬着身子将紫玉佩呈给纪如卿:“公子,老朽心服口服。”

纪如卿推了推他的手,摇头道:“我不要这个。”

老板急了:“愿赌服输,公子这是要陷老朽于不义?”

纪如卿看着慕容玖,见她背对着自己没有一点反应,才又看向老板,指着他手中的那团红线道:“老人家,可以把这个给我么?”

老板犹豫了片刻,点头,一边给他解同心结,一边问:“这同心结价钱还不值一文,公子要它作甚?”

纪如卿只是微笑,却没有作答。边上围着的众人也都渐渐散开,慕容玖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石桥,上面大红灯笼高挂,光影倒映在水中。

老板解下了枚同心结给他,纪如卿拿着那枚同心结走向了慕容玖,递给她:“物归原主。”

慕容玖接在手里侧首端详,半晌才道:“这位公子好生奇怪,放着上好的紫玉不要,偏要一文一个的同心结。”

这是自长乐宫出来,纪如卿第一次再见她,没有林公公在身边照料,她果然瘦了许多,单薄的像是一张白纸。脸色似乎比那时更苍白了一些,甚至还有些病态。

他不知道慕容玖为什么要把林公公送走,也不知道林公公是怎么答应离开帝京。但是,在冥冥中,他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安。

纪如卿静默的看了她良久,慕容玖嘟着嘴别过头:“这位公子如此盯着在下看,莫不是被在下的美貌打动了?”

闻言,纪如卿展颜一笑,站在她身边,温柔的声音:“人从来都是渴望自己缺少的东西,紫玉在下已经有了,何必再要第二块。”

他比她高了一头,低头看着她:“倒是这同心结,在下要下它,是想拿来送给一个人。”

慕容玖的手一顿,片刻后,微微挑眉:“哦?如此说来,这样重要的东西,在下应该还与公子了?”说着伸手把同心结递给他。

纪如卿侧了下身子,看向别处:“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连心意都被退回来,再送出去又有何用?”

慕容玖一脸惋惜,摇头啧啧道:“还真是可惜。”

纪如卿再次看向她:“良辰美景,月圆花好,如果兄台不介意的话,可否与在下同行?”

慕容玖撑着折扇,一派风雅:“荣幸之至。”

摇着扇子迈步走在前面,纪如卿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过了半晌,才听她随口问:“这位公子来帝京多久了?”

纪如卿老实答:“屈指算算,也该有半年的时间了。”

“哦?”慕容玖挑眉,来到一家商铺前,买下一盏素白的灯笼,上面画着火红火红的罂粟花,花色蔓延了大半个灯身,妖娆而美丽。

买好灯笼后,慕容玖依旧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公子为何要来此地?”

纪如卿语气平淡,耐心而温柔:“开始是为考取功名,辅国利民。”

慕容玖秀眉微挑,仰头看向了远处的城楼,上面灯火点点,墙壁映在红霞中。平静的声音问道:“那现在呢?”

纪如卿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答。半晌才说:“曾有一个人告诉在下,她若是我,就会舍了这一番风华烟云,寻得一僻静之处,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慕容玖脚步放慢了一些,片刻恢复正常:“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留在这里?”

纪如卿站住了,眉间微蹙,面容清淡而恬静,侧首看向别处。人们熙熙攘攘的走过长街,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氤氲着暖色。低沉的声音说:“有一个人,她在这里,在下想等她一起走。”

慕容玖的步子顿住了,良久,才转身看他:“今日中秋,公子难道就不想家么?”

纪如卿迟疑了下,向她走了几步,目光灼灼,缓慢的说:“尘心未尽,未曾思乡。”

啪的一下,灯笼掉在地上,慕容玖避开他的目光,垂首怔怔的看着那盏灯笼。素白的灯身上被火光燎成了黄褐色,很快变得焦黑,火焰吞噬了罂粟,艳红的花色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妖异而美丽。

良久,慕容玖才看向了他,嘴一撇喟叹:“真是可惜。”

不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吆喝,老汉掀起锅盖,白色的水雾席卷而来,顺风飘来混沌香。慕容看向纪如卿:“公子这回带银子了么?”

纪如卿浅淡的笑了,点了点头,两人要了两碗混沌,老汉过来给他们收拾桌子。

慕容玖道了谢,微笑道:“我看你这里,生意倒是很好。”

老汉摆手直叹气:“生意好是好,就是赚不了多少银子,现下要到冬天,东西难买还一直涨价,我这儿是小本生意,又不能昧着良心涨价坑客人,时间长了哪能吃得消?”顿了顿笑了:“要不是看做这行三四十年,跟主顾都有感情了,小老儿早就回家种红薯去喽。”

慕容玖撑着头,一手晃悠着扇子:“人家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但是依在下看,这种红薯还不如去贩卖大豆,豆子卖不出去还可以磨成豆浆或是豆腐,即使豆腐卖不出去,还能做成臭豆腐来卖,一本万利。”

老汉抹布甩了一圈,搭载肩上,憨厚笑道:“公子说话真有趣儿,得,老汉我记下了,要是在这儿混不下去,就改行卖豆子去,到时候要是赚了钱,发了财,就请人画张像,天天烧香把公子当财神爷供着。”

慕容玖摆摆手笑道:“烧香就不用了,给我们多放些混沌就好。”

“得嘞!”老汉又扬了下抹布,乐滋滋的去做混沌了。不一会儿端过来:“二位公子慢用。”

纪如卿伸手把碗摆在一边,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慕容玖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他只坐在那里看着她吃,忽然听她问:“公子家里还有何人?”

纪如卿淡淡答:“在下父母已逝,仅我一人。”

慕容玖的手一顿,微微的一笑:“这一点,倒是跟在下很像。”一边吃着混沌,一边道:“在下的母亲很早辞世,父亲在三年前也跟着去了。”混沌的热气氤氲着白雾,她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显得有些恍惚。

慕容玖的父亲就是先皇慕容轩,他的一生戎马天下,琰谷一战中,在粮草匮乏又以一抵十的情况下,硬是将北朝大军杀退,夺取了大半个天下。

六年前,北缙又吞并了夹在两国之间的宣国,就此跟北朝势同水火。多年来,两朝之间摩擦不断,形势紧张到一触即发。宣国一战的三年后,北朝终于耐不住野心,大军侵扰。当时的先皇还在位,令慕连恒率大军前去抵挡,气势和手段十分的强硬。

但是没想到大战开始仅过了半年,先皇突然驾崩,北缙差点就陷入一片混乱。幼主新登,诸王虎视眈眈,而主将却在关外。所以在后来,即使慕连恒在济襄城取得了胜利,还是不得不班师回朝。

自古能够当上皇帝的人,都是三分仁慈,三分毒辣,另外几分,全凭各人而异。但是,先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就连他的近臣都说不清楚。

慕容玖道:“在下的父亲严厉却也温和。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一个真正的枭雄,所有人都很敬佩他。”顿了顿:“我也很敬佩他。”

纪如卿颔首,有些感慨:“琰谷一战,确实值得后人敬仰。”

慕容玖却是摇头:“琰谷一战成就了他的传奇,却也是他一生的伤疤。”顿了下:“因为在那里,在下的姑姑,殁了。”

她吹着混沌的热气,平淡的说:“我从未见过姑姑,父亲却一直拿姑姑的过去来要求我,他想让我成为她那样的人,却又怕我成为那样的人。”顿了一下,对着他笑了:“显然,我不会像她那样傻。”

纪如卿眸光淡淡,慕容玖的姑姑慕容婧,也就是后来的清城公主。传闻她曾跟着先帝走南闯北,一杆银枪能耍出七十二路漂亮的紫薇枪法。这样叱咤沙场的巾帼女子,最终却殁于琰谷之战。

但是,也有传闻说清城公主是在琰谷之战前死去的,因为那日的大战,清城公主并未随军出征。这件事涉及皇家秘辛,至今没有人敢去探知。

慕容玖现在是没有半点清城公主的影子,那么,许多年前呢?那个真正的她,是不是和清城公主很是相似?

“至于母亲。”慕容玖端着勺子:“在下的母亲从前很喜欢混沌,她的手艺很好,每次我跟哥哥要吃的时候,她总会替我们做。”

似是得意般:“从前大哥一直跟着父亲,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跟哥哥是陪伴母亲最多的。大哥就没有那样的好福气,所以他现在只记得父亲,都快把母亲给忘了。”

纪如卿静静的听着,传闻端静皇后温柔可亲,贤良淑德。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因为暗害宫中皇子,被赐死在懿德宫中,端静皇后的娘家也在不久后树倒猢狲散,到现在也该有十年的时间。

按说,有罪之人是不能再保留皇后头衔的,但是先皇非但没有摘去她的尊号,甚至还跟她一起合葬皇陵。有人说先皇与端静皇后夫妻情深,毕竟她为先皇诞下了三个龙嗣。也有人说,端静皇后是被人陷害。

然而,事实真相到底如何,经历了十年的光阴,到现在也已经无人得知。

“母亲一直很想带着我跟哥哥去洛阳,她喜欢那里的牡丹,还说等我及笄时哥哥也就可以得到分封,到时候,她就能用牡丹花瓣做点心给我们。”慕容玖看着混沌发呆,半晌苦涩的一笑,叹了口气:“可惜,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抬头看向纪如卿:“公子你呢?”

纪如卿眸光平静,犹豫了会儿,摇头淡淡道:“山野乡村中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慕容玖却是笑了:“我记得许多年前有个才子与公子同姓,那人仅用三个时辰就可写出万言绝艳之文,曾在帝京中声名大震。”

“是么。”纪如卿看向别处,平静道:“或许,就是家父吧。”

慕容玖闻言,愣了一下。近于迫切的问:“你父亲是纪桡棠?”

纪如卿面色清淡,轻着声音:“家父在许多年前,是曾用过这个名字。”

慕容玖袖中的手渐渐收紧,半晌松开,低低的笑了:“我明白了。”

纪桡棠,江南人,曾经在科考中被地方官举荐来帝京考日试万言科。所谓日试万言科,就是参考的贡生要在一日之内写够万字,且不能试卷上出现墨污,文理也要清晰大气,不能有丝毫的错误,可想而知这种考试会有多难。

传闻中,纪桡棠可以在三个时辰之内写出万言之字,文章从论古今,到评社稷,无一不是精品,在江南一带甚负盛名。

这种人本来应该在朝廷上得到重用,可惜江南的书生都改不了文人的习气,纪桡棠也不例外。科考期间,他在帝京里闭门谢客,连济舫请他去赴宴都被拒绝。

当时的纪桡棠可能是觉得来帝京应试,为表忠心,第一个见到的人应该是皇帝,而不愿跟哪家的臣子有牵连,但是却在无意中就此得罪了济舫。他没能参加那年的日试万言科,因为济舫进言将那一科禁考了。

她父皇又岂能不知济舫的私心,之所以答应在那年禁考日试万言科,不外乎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考验纪桡棠是否真的能够担任朝廷重任,如果他只是个意气用事的书生,就没必要再参加什么考试了。

二是如果纪桡棠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转考其他的科目,那他就一定会是那年的新科状元,纪桡棠也会因科考之事跟济舫结下梁子,日后好为她父皇所用,用来牵制济舫。

没想到这个纪桡棠却是个硬骨头,没了日试万言科,其他的科目也不再考了,收拾行李回归老家,再也没有过音讯。

纪如卿这次来帝京,本就别有目的。纪桡棠因为济舫终生不得志,空有满腔的抱负和才华,却只能隐居山野田林,最后郁郁而终。可笑济舫还不自知,起初还试图拉拢纪如卿到自己的门下。

纪如卿却是摇头,看向了别处平静道:“家父临死前曾告诉过在下,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不要为了该忘记的事情,而忘记了应该记住的事情。”顿了顿:“家父从未埋怨记恨过,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慕容玖盯着纪如卿看了许久,他的面容虽不像往日那般温暖和煦,却也足够平静,这才笑了,悠然的点头:“是挺可惜。”

同时疑惑的问道:“那你这次来帝京是为了……”

纪如卿低头看着桌子:“父亲一生的遗憾就是没能清君侧,稳朝纲。”

慕容玖稍怔,勺子掉在了碗里,低低道:“原来如此。”理了理衣袍,声音平静:“在下却认为,公子该有你自己的抱负,何必为了令尊做到如此地步?”

纪如卿摇头:“父亲的志愿就是在下值得倾尽一生来完成的抱负。”

慕容玖愣了片刻,笑了,展开折扇,并着腿,轻摇了几下扇子徐徐道:“在下在帝京待了数年,很多事情比公子你清楚。我还是那句话,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也不是你该来插手的,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纪如卿淡淡道:“这世上的事,从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顿了顿,目光坚定:“信念之所以为信念,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会有人去完成,甚至绵延后代,也从不改变。”

“是么……”慕容玖看向他,微微低首,折扇压着声音,风度翩翩:“那在下就祝公子你好运了。”

撩了下衣摆起身:“有劳公子解囊,混沌很好吃。”抬手理了衣袖离开,纪如卿摸了锭碎银放在桌子上紧跟着她,两个人又在长街上转悠了会儿,最后站在石桥上赏月,月光皎洁,倒映在水中波澜不惊。风声阵阵,隐约有黑色的流云从旁边划过,很快湮灭了踪影。

水面上飘来了盏盏荷花灯,不远处的姑娘们站在河岸边双手合十,闭目祈福。最后手牵着手嬉笑着结队离开,笑声像银铃般回荡了许久许久。

慕容玖怔怔的看着水中的荷花灯,眸中溢出淡淡的神色,恍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盏盏莲花灯温柔了夜色,也温柔了帝阙里的一场京华。

不远处的阁楼上渐渐的升起了笙歌,丝竹管弦的声音穿透夜色飘荡过来,琵琶声碎,羌笛幽怨。楼上的姑娘凄凄的唱着离人的歌儿——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哀怨的声音似悲似泣,引来客人们的倒彩声,姑娘怯怯的退下台去,有人上来连声抱歉,说那姑娘远征戍边的亲人未归,适逢佳节不免想起了故人,还请诸位客官海涵。紧接着,欢乐的曲子终于响了起来。

这是欢乐的一天,所有悲伤的情绪都是罪过,所有悲伤的记忆都不应该被想起,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遗忘,什么都可以隐藏,什么都可以被埋葬。

歌里繁华,梦里烟花。谁还记得许多年前,曾有人站在这里引歌长啸,剑试霜华?谁还记得许多年前,曾有人浅笑回颜,白衣胜雪,一颦一笑倾尽了天下?

而如今,画船雕龙,微波荡漾。隔着湖水,小楼上的人们把酒言欢,歌女的声音婉转若莺,已经开始唱起了绿树后庭花。

时光荏苒,明月楼上的月光皎洁依旧;流年偷换,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的誓言却早已碎成了灰。北塞边的雁阵不归,黄沙里的忠骨已寒。到现在谁还在说着那样的谎话,我欲与君相知,此情此意至死永不移?

此去经年,珊珊的雁子又飞过了一个来回。荼蘼落尽,济襄城远,今时今日,谁还敢再问上一句真心已付,未到白首,我还在这里,君为何仍旧不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慕容玖指尖轻扣石桥,低低的念了最后一句,就再也没了声。迈步沿着石桥走下去。

时隔数月,原本柳色垂荫处已经一片白霜,镜湖翠绿,微云低垂,青石板上似乎都泛着冷冷的寒意。

“街也游完了,灯也看尽了。”慕容玖神色淡漠,负手站在河边:“纪大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么?”

纪如卿看着她,黯淡了目光。不知为什么,每次这样看着她,她的背影都是萧索和寂寥。想到这里,忽然的,他问不出口了。

指尖微收,半晌他缓缓说道:“我问你几句话,你只消回答是,或者不是。”

慕容玖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着头转过去。

纪如卿问:“秦家的事,是你安排的?”

慕容玖漫不经心:“是。”

纪如卿继续问:“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丽妃死?”

慕容玖点头:“是。”

纪如卿又问:“你故意把林公公放在我身边,算准了我会帮你?”

慕容玖稍怔,缓缓笑了,许久,才淡淡答:“是。”

纪如卿低下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慕容玖转过身看他:“你问完了,我能说话了么?”

她走近纪如卿,对上他的目光:“纪如卿,我告诉你,不管毒是谁下的,那个孩子都不会活下来。因为柳萋萋她……根本就没有身孕。”

纪如卿一怔,慕容玖笑了,微微挑眉:“很意外是么?”

背过了身子缓声说道:“楚昊天跟济舫在朝堂上分庭抗礼,柳萋萋又在后宫里投靠了楚梦浔,皇后身边本就有了个皇子,若再让她有了子嗣,丽妃在后宫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济舫也会因此比楚昊天弱了几分。楚梦浔和柳萋萋设下此局,就是让丽妃耐不住性子,下手害死这个所谓的孩子。”

纪如卿目光清淡,语气也清淡:“这些,你早就知道。”

“是啊。”慕容玖似是得意,重新负上了手:“我慕容玖一向害人于无形,我想要谁死,根本就不用我动手,只消铺好了路,摆好了棋,那人自会送上、门来,也自会有人替我杀了她。”

“丽妃若无害人之心,又怎会着了楚梦浔和柳萋萋的道,她想把所有罪责推给我,我就顺水推舟。棋是我摆的,路也是我铺的,该怎么走,我心里比她清楚。”

她话锋一转:“其实她本来是不用死的,济舫培养了她这么多年,一定不舍得这么好的棋子轻易就没了,可是陷害长公主,罪名就不一样了,从她扯上我的那刻起,丽妃她就必死无疑!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有珍惜。”

纪如卿眉间微蹙,看着她心里渐渐地冰凉一片。

半晌,他低声一笑:“为什么?”

慕容玖轻轻笑了:“纪大人想要忠君爱国,除奸惩恶,本宫帮你一把有何不可?”

纪如卿默然,他自是不信慕容玖这样做是为了帮他,但是又不得不说她这一局棋下得漂亮,一环扣着一环,除掉秦狻,一来给了济舫教训,让他乱了阵脚不得不加紧行动,然后言多必失,行多必乱。而他们只需静观其变,就一定能找出他的破绽,然后一击将其拿下。

二来敲山震虎,告诫跟随济舫的那些人,济舫这次为了保全自己,可以舍掉秦狻全家人的性命,下一次,就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尚未出师,就扰了敌阵的人心,釜底抽薪之计用的毒辣而又微妙。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么?

济舫从先帝执政之时就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数不胜数,可惜先帝崩猝太早,遂将这个祸根留了下来。皇上刚登基时,根基尚且不稳,无法跟济舫相抗衡,只能表面依顺着他,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待时机成熟的那天,能够清理朝纲,稳定社稷。

皇上登基三年,现在终于可以和济舫势均力敌。济舫在养精蓄锐,皇上这边也在准备着,从朝堂到后宫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早已汹涌。

他们本可以再等上几年,等有了万全的把握再动手,可是现在,秦狻和丽妃一死,势必会打草惊蛇,在逼济舫不得不加紧行动的同时,皇上这边也不得不提前撕开了脸面。

这些事情,慕容玖她不会不懂,既然懂得,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让柳萋萋入宫,借皇后之手除掉了秦狻,又用皇后和柳萋萋除去了丽妃,就等于断了济舫的一条手臂。丽妃死后,接下来呢,下一个会是谁?

这一切,她早就算的好好的。把林公公留在他的身边,她一出事林公公就一定会去求他,由他来把所谓的真相解开,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纪如卿垂下了头,岸边的灯火映得水光潋滟,倒映在他的眸中一片温柔,淡淡道:“是么,难为了林公公他还在为你担忧。”

慕容玖长眉微蹙,回头看他:“你以为,我把林公公放在你那里是别有所图?”

纪如卿对上了她:“不是么?”

慕容玖眉间微蹙,似是解释:“我是攻于心计,但也不会算计……”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手指微收,负上了手转过去,赌气般不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纪如卿看向别处微笑:“林公公这次可以安心了。”

慕容玖的眸光闪了一下,唇动了动,又闭上了嘴。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半晌,见他没有话说,她挥了挥衣袖,语气生冷:“纪大人既然问完了,本宫可以走了么?”

迈步刚走,与纪如卿擦肩而过,被他伸手拉住了胳膊,慕容玖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平静的声音:“放手。”

纪如卿声音低沉:“几个月前,在下曾在这里爱过一人,现在在下想问那个人,如果有一日,待我事成之时,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从此泛舟湖上,绿柳垂杨。”

他的声音回荡在夜晚里,明明是那样温柔的语气,却也掩不住些许的冰凉和绝望。

“有人想要名,有人想要情。“慕容玖看着石桥,笑了:“却偏偏有人那么贪心。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纪如卿的手颤了一下,抓着她的力道渐渐松了,放开她,低下了头,也低下了声音,酸涩的说出了一句:“抱歉。”

慕容玖声音不改:“纪大人既然想要安国利民,就该放下儿女私心,一心一意的辅佐山河社稷才是。至于那个人……”她看向了他,灿烂的一笑,轻吐了几个字:“道不同,不相与谋。”

迈步走过去,纪如卿侧着身子目送她的背影渐渐的离开。河水冰凉,倒映着月光,夜色冰凉,镌刻在他的心上。

想当初,蒹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站在静水的一旁。

而如今,伊人去了,独留他一人溯洄从之,临花照影,苍茫彷徨。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家家团圆,户户美满,街道上徐徐升起了十里漫花灯,五光十色映得天际微红。

水面上的彩光潋滟方好,石拱桥上行人来往。而桥下河岸边却是柳色垂青,枝条交映,青石板冰冷一片。灯火阑珊处,矗立着一道惊鸿飘渺的影,晚风温柔,一如几个月前那个情好月圆的景。

这一晚,有人魂牵梦萦,却说了违心的话,硬是将桃李换作了青梅。这一晚,有人情难自禁,浅吟低颂,却终究没被那人听懂。

经流年,静花曲水边,烟花绽放出一个又一个月圆。灯影浆声里,繁华渐起,沧海兼与桑田,无限江山。

-----

公子:好吧好吧,绯然最近多看了几首酸词,目测此篇有卖弄成分~~~~

温柔的陷阱这妹子算是白养活了长公主慕容玖策问贡生帝京满城风雨暗香浮动上北将军慕云川试探纪如卿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六部合一纪如卿登相柳萋萋小产慕容玖打入天牢小万字更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谁都不可以相信抓住刘世均纪如卿去找了谢远不用你管我皇后摆驾公主府杏花楼纪大人该有些自知才是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宁王的灾难哼多了鼻子会长歪周颐使不怀好意设宴慕容玖设计诛杀纪如卿闯祸中策问贡生那个纪如卿是怎么回事美人再难求三这也是各得其乐华昭告密误会始出哼多了鼻子会长歪当时明月好曾照彩云归这也是各得其乐茶楼听说书又是一年金榜提名时坐怀不乱下晚宴起风波孤注一掷的代价唯一出路投靠皇后纪大人今天有些不一样美人再难求二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杏花楼酒香不怕巷子深纪如卿的妹妹纪如卿请贬官江山之外皇兄依然还是皇兄寻书吧纪如卿请贬官开始算计他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试探纪如卿若知红颜缢拱手让江山六千加更你到底要做什么美人再难求三纪如卿闯祸下纪大人你这嘴角是怎么回事纪如卿请贬官慕容玖被软禁纪如卿押入天牢慕容玖被罚禁足醉乡坊遇袭谁都不可以相信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人生如戏长故梦水风凉七千更美人再难求一不用你管我纪如卿生病慕容玖夜间探访纪大人该有些自知才是这也是各得其乐不同人不同命试探纪如卿李代桃僵宇文康威胁慕容玖寻书吧倘若一切该承受的我都愿意替你承担你到底要做什么暗香浮动上美人多娇君子如玉天下唯有别客居美人再难求二慕容玖被罚禁足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红袖添香下人生得意须尽欢再一次禁足当时明月好曾照彩云归暗香浮动下慕容玖有孕密会纪如卿近水楼台先得月唯一出路投靠皇后往事未央斜阳渐矮只影长万更纪大人你是姑娘么口无遮拦惹祸六部合一纪如卿登相捡起她的发带纪大人你这嘴角是怎么回事纪大人该有些自知才是捡起她的发带美人再难求四纪大美人迟到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再一次禁足她的习惯他来习惯温柔的陷阱
温柔的陷阱这妹子算是白养活了长公主慕容玖策问贡生帝京满城风雨暗香浮动上北将军慕云川试探纪如卿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六部合一纪如卿登相柳萋萋小产慕容玖打入天牢小万字更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谁都不可以相信抓住刘世均纪如卿去找了谢远不用你管我皇后摆驾公主府杏花楼纪大人该有些自知才是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宁王的灾难哼多了鼻子会长歪周颐使不怀好意设宴慕容玖设计诛杀纪如卿闯祸中策问贡生那个纪如卿是怎么回事美人再难求三这也是各得其乐华昭告密误会始出哼多了鼻子会长歪当时明月好曾照彩云归这也是各得其乐茶楼听说书又是一年金榜提名时坐怀不乱下晚宴起风波孤注一掷的代价唯一出路投靠皇后纪大人今天有些不一样美人再难求二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杏花楼酒香不怕巷子深纪如卿的妹妹纪如卿请贬官江山之外皇兄依然还是皇兄寻书吧纪如卿请贬官开始算计他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试探纪如卿若知红颜缢拱手让江山六千加更你到底要做什么美人再难求三纪如卿闯祸下纪大人你这嘴角是怎么回事纪如卿请贬官慕容玖被软禁纪如卿押入天牢慕容玖被罚禁足醉乡坊遇袭谁都不可以相信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人生如戏长故梦水风凉七千更美人再难求一不用你管我纪如卿生病慕容玖夜间探访纪大人该有些自知才是这也是各得其乐不同人不同命试探纪如卿李代桃僵宇文康威胁慕容玖寻书吧倘若一切该承受的我都愿意替你承担你到底要做什么暗香浮动上美人多娇君子如玉天下唯有别客居美人再难求二慕容玖被罚禁足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红袖添香下人生得意须尽欢再一次禁足当时明月好曾照彩云归暗香浮动下慕容玖有孕密会纪如卿近水楼台先得月唯一出路投靠皇后往事未央斜阳渐矮只影长万更纪大人你是姑娘么口无遮拦惹祸六部合一纪如卿登相捡起她的发带纪大人你这嘴角是怎么回事纪大人该有些自知才是捡起她的发带美人再难求四纪大美人迟到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再一次禁足她的习惯他来习惯温柔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