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沈放好看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一整天下来,姚玉始终没有逮着这么个机会能跟他单独相处,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发脾气的。
沈放很忙,忙着与县里的、市里的、省里的各式人物会面,根本抽不出空来安慰姚玉这心尖儿,其实他又很闲,闲的除了一会站起一会坐下,不停地点头微笑,偶尔发出一声“嗯”之外,连话都说得很少。
如果从沈筠一县父母的角度出发,为妻子过寿这般的张扬的确有些不合适,但沈放在东平的投资不下三亿,涉及到当地产业的方方面面,可以说而今东平的财政,十中出自于此,衍生出来的利益集团比比皆是,他们打着这样的幌子登门贺喜,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迎来送往折腾到晚上九十点钟,喧哗嘈杂的大院才渐渐趋于宁静。
耳听着前厅人声已息,在厨房帮着沈妈妈打下手的几个女孩儿便都按耐不住了,各有各的心思,但都想着能跟沈放说会话儿。
她们遮遮掩掩的探头探脑,沈妈妈便笑了起来,柔声说:“他既然回来了,不待个三两天,我肯定不答应,所以,还是先让他们父子两个聊聊吧,有的是机会给你们单独相处……都有份,都有份……”
这话说得窦莹莹和朱燕脸色羞红,姚玉却满不在乎地咯咯直笑,反倒是左雨和唐晶,忽然扭扭捏捏做起女儿态来,竟是没有辩驳,想想也是,她们跟沈放非亲非故的,大老远跑来给沈妈妈过生日,要拍着胸脯说对沈放没那么点意思,哪个会信,自己都不信。
前厅,沈筠带上门,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黄飙。
黄飙心知两人有私密话要说,起身刚要往外走,见沈放冲自己摆摆手,便又垂着眼睑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沈筠问:“累了吧?”
沈放笑道:“还是不习惯应酬啊,手脚都麻了,呵呵……”
沈筠也笑:“不习惯就好,这种热闹的场面,以后还是应该少些,不然我这父母官,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放点头,忽而意兴阑珊:“爸,黄州这块地界恐怕又要不太平了,你这要是坐不稳,到时候可不要怨我哦。”
虽不知道沈放这段时间在谋划什么,但黄州市的擂台打了这许久,沈筠多少也能猜到些,于是温声安慰道:“没事,我这赔本的县官呀,不当也罢。”
沈放笑笑,叹了口气道:“这次的事情,牵扯实在太大了,我也没什么把握。”
沈筠皱了皱眉头,“你在干大事,爸是知道的,只不过,你林伯他年纪大了,又是晚年得子……”
沈放无奈再叹,继而苦笑:“唉,只能尽量悠着点了,如果到时候真把林伯也牵连进来——算了,反正现在有的是钱,吃不了皇粮也饿不死大家……再者说了,天若塌下来,不还有高个顶着呢吗?”
“你是说,这事情,王省长也牵涉其中?”
“又岂止是王省长,苏临的党政一把手都绑在我这辆战车上了!”沈放说得很得意,语调却出奇的平静。
沈筠不说话了,要是王省长和马书记都跟沈放联手,这要做的事情如何艰巨便可想而知了,他有心替儿子分忧,也明白自己能力有限,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父子两人短暂的沉默之后,沈放转移话题问道:“最近我都没有哥的消息,他在北京怎么样了,怎么也不回来?”
“他来过电话了,说是一切都好,让我们不要挂念……放子,我听人说,左云找了个对象,已经快要谈婚论嫁了?”
“好像是的。爸,哥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他自己有分寸的。”
“唉,你们两兄弟都大了——”
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碗筷还没来得及收,便有人敲门。
姚玉气鼓鼓地抢在前面去开门,心里琢磨着不管是谁,绝对不给好脸色看,都折腾一天了,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门一开,姚玉顿时愣住,脸臊得通红,为啥,因为来的正是她爸妈。
沈放回黄州的消息,姚齐理知道的并不比吴兆省要晚,之所以没有当夜就去相见,主要是因为跟赵鸣武一合计,觉得还是慎重些好,这才在今儿一同驾车前来。
除了赵鸣武外,同来的还有几个市政府各局的正手,本来他们完全没必要来,但赵鸣武说,不管如何,来了,那就是一种态度。
进了屋客套一番后,沈筠陪着说了会话,便找来先县府办主任给各位安排住处。
沈放原以为他们远道而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问自己的,没想他们只是坐着闲聊了一会琐事,便都告辞离去,顿时让他心里舒坦了不少,“真要问起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客客气气将赵鸣武他们送到门外,忽然瞧见一辆省城牌照的轿车驶进政府大院,沈放心想这又是谁来了,却怎么也没料到,车里头下来的竟然是笑眯眯的董正和。
董正和抽着烟,一本正经地说:“苏临有的是大项目,今天你让我一次,改天我让你三回——”
沈放答道:“董老板喜欢说笑,去年春节,我不是就已经让过了吗,天易地产现在只有洛茗圆这一个项目了。”
“那,杨天宝跟你没有关系?”董正和问。
沈放笑道:“要说完全没关系,董老板你肯定不信,毕竟,昨晚他跟吴市长还专程来过我家,但要说真有多深的交情嘛——董老板,咱们把话说明了吧,跟你争工业园区项目的人,不是我,我是局外人。”
董正和抹着嘴巴笑,慢声道:“小老板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是一句都不信的。”
沈放诧异问道:“既是如此,我就想不通了,董老板有和必要专程跑这一趟?”
董正和高深莫测地看了看沈放,轻言细语地说:“我来过了。”
“哦——”沈放恍然大悟,“你来过了。”
“既然我已经来过——”
“那再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责任已经不在你了,谁让我这愣头青不识好歹呢。”
董正和眨眨眼睛,微笑颔首,似乎并不介意沈放是否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敌意,“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沈放揉着太阳穴思量半晌,非常诚恳地说:“董老板,我有个不情之请。”
董正和反倒愣了,继而又大气地扬扬手,点头道:“请说。”
沈放微微沉吟,“我虽然有心做和事佬,但董老板既然雷霆一击已经不得不发,那说什么也是枉然了……只希望,董老板能够念着你我相识一场,不要斩尽杀绝、波及太广,最好是点到为止,这样,于你于我,都是好的。”
董正和慢慢摇头,慎之又慎地细声道:“小老板,若果你与此事果真无关……”
“真的无关!”沈放强调道。
“那,你最好劝劝那些个胡搅蛮缠的家伙——该退,便要退——”
沈放颔首,问:“可来得及?”
董正和满脸笑容,起身往外便走,到了门口停住脚步,笑道:“这就要看,他们是否有那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