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听着老爷子的训话。老爷子是军人出身,曾参加过解放战争,这辈子没结过婚,当然也就无儿无女。
对于老爷子与这位周奶奶之间的故事,梁晨是听锋叔说过一点的。周奶奶与老爷子当年同在九纵二师,是随军医院的女兵,在几次照顾负伤老爷子的过程中彼此间发生了感情。可惜的是,当时的二师师长也看中了周奶奶,并委托医院政治处主任做工作。老爷子听说之后直接就冲进了师部大院,对着王师长拍起了桌子,结果被撤去了营长职务不说,还被调到军服厂坐起了冷板凳。
在那个‘一切必须服从组织安排’的年代,不忍心看老爷子前途被毁的周奶奶最终还是嫁给了王师长,而老爷子则很有骨气地拒绝恢复原职,申请复员回乡,在这一呆就是几十年。等到王师长过逝之后,已年近六旬的周奶奶不顾儿女的反对也搬到了这里,与老爷子做起了邻居。
明知道老爷子脾气不好还硬凑上去找虐,梁晨一半是同情老爷子的大半生的不幸际遇,另一半是佩服老爷子那种近乎于愚蠢的坚持!当然,佩服归佩服,换做是他,是决不会干出终身不娶这种傻事的!
“小晨儿,快找地儿坐!”老太太本就对梁晨的印像不错,这次由于外孙女被救的原故,对梁晨更是无比的热情。
屋里的温度不低,梁晨站了一会就觉得身上出汗,连忙脱下警帽,大衣,从旁边扯了一把椅子挨着火炕坐下。
老爷子脾气虽然不好,但对梁晨还是满关心的,留意到梁晨额头上的伤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你这娃儿,脸上这伤怕是下不去了!以后找媳妇难喽!”
“别瞎说,小晨儿长的好着呢!”老太太不乐意了,瞪了老爷子一眼后,向着梁晨柔声道:“过来让奶奶看看!”
“没李爷爷说的那么严重,过几天就会消的!”不忍心拂老太太的意思,梁晨向前俯了俯身子,笑着将脸凑了过去。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老太太用枯瘦的手指摸着梁晨的额头,很是认真地说道:“要是找不到媳妇,奶奶就让囡囡嫁给你!”
梁晨心里一震,随后讪讪笑了。这话他也只能当玩笑来听。
“你也见过囡囡了,我那外孙女长的漂亮吧!?”老太太笑咪咪地看着梁晨:“你不是也说过要当我外孙女婿吗!?”
“拉倒吧!”老爷子用烟袋锅指了指梁晨,摇头道:“这小子可配不上你家囡囡!”
“是配不上,配不上!”梁晨连连点头,在经历过女友离开的事情之后,他对现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像叶青莹那样的女孩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把握的。
“没出息的东西,我说配不上就配不上啦!?”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你就不会争点气,努点力,干出点成绩来!?”
“是是是,您说的是!”梁晨老老实实地装孙子。他心理挺平衡,论辈份的话,他这孙子也算是名副其实!
“你啊你……!”看着梁晨摆出滚刀肉的模样,老爷子反而被气乐了,语气也变得无可奈何。活了大半辈子,他这副臭脾气得罪了不少人,也因为这副臭脾气没多少人愿意和他亲近,只有这个小子,任他怎么骂怎么损,依旧不要脸皮的贴过来。时常过来帮他干干杂活,再不就陪他杀两盘象棋解解闷。他这辈子无儿无孙,自然就对这小子多了几分喜爱!平时骂是骂,训是训,听到这小子出事儿,他一夜没睡着觉,直到第二天严锋回来说没什么大事他才放下心。
“那个,我过一阵子可能要调回县里,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总来看望您了!”犹豫了一下,梁晨觉得还是把要调走的消息告诉老爷子为好。
老爷子怔了下,随后脸上闪过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黯然,嘴上却是很不耐烦地说道:“你总来我还嫌烦呢!?”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破天荒地放柔了声音道:“回去好,离家近,工作也方便,省得像现在这样跑来跑去!再说,总窝在这穷山沟里也没大出息!以后有空就回来看看,没空就算!”
“我会常回来的!”感觉到老爷子话中透出的不舍,梁晨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低声说道。
“定下是哪天了吗!?”听到梁晨要调走,老太太也很是舍不得,拉着梁晨的手问道。
“大约一个星期后吧!?”根据王所向他透露的消息,他调走的时间应该是在下星期的先进表彰授奖仪式之后。
“临走的时候来吱一声!”老爷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大麦茶,然后大手一挥:“好了,不说这事了,把象棋拿过来杀上几盘!”
“哎!”梁晨连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到木柜前,从柜里掏出一副木制象棋盘。捧回炕上打开,与老爷子相对而坐,然后两人开始啪啪地摆开了棋子。
老太太又倒了一杯茶水给梁晨,然后盘腿坐在一边,嘴角含着笑看这一老一少摆开龙门阵。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外隐约传来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过了一小会,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喊道:“严大哥,老爷子在家吗!?”
“在家!”严锋的声音简洁有力:“进屋吧!”
老爷子拿着象棋子的手停下了,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脸上露出一缕笑容道:“来的真巧!”
房门一开,一个身穿黑色中长大衣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目光一扫屋内,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轻笑道:“周姨也在,李叔,原来您有客人!”周老太太他是知道的,但那个年轻的警察他却是第一次见。
梁晨抬起头打量着访客。差不多锋叔那般年纪,身形高大挺拔,刚毅沉稳的面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却让他没来由的产生一种束手束脚的压迫感。
“不是外人!”老爷子招了招手,示意中年男人过来。然后不闲不淡地问了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到县里办些事情,顺路来看看您!”中年男人也不见外,坐到老爷子的身边,目光扫过炕上的棋盘,不禁轻轻一笑:“看来我打扰了老爷子的雅兴!”
“P的雅兴,我这辈子就没跟‘雅’字沾过边!”老爷子哼了一声,向旁边挪了挪,口中说道:“小梁子,坐这来!”
“哎!”梁晨与中年男人同时应了一声,然后凑了过去。随后两人不禁相视一愣,又同时停住了身子!
“哈哈!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老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用烟袋锅指了指中年男人,然后对梁晨道:“若论辈份,你得管他叫叔!”
周奶奶在一旁抿嘴直乐,她知道老爷子是故意使坏的。
梁晨讪讪笑了笑,心说我的亲叔叔有好几个了,根本不需要什么便宜叔叔来充数!
“那个,李爷爷你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梁晨决定还是不在这瞎掺和了。王所还没找着,他心里有些不放心!
“坐下!我让你走了吗!?”老爷子眼珠子一瞪,提高了嗓门:“和你叔下上三盘,然后再滚你的蛋也不晚!”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老爷子一眼,随后温和地笑道:“那就下上几盘吧,事先说明,我的棋艺不大好!”
梁晨无奈地坐下,口中也谦虚着:“我也是半调子水平,平时也就能陪李爷爷玩玩!”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臭棋篓子!?”老爷子不乐意了,瞪着梁晨问道。
“小晨才没那么说,你就别在那挑歪理儿了!”老太太在一旁嗔怪道。
梁晨不理会老爷子,一本正经地与中年男人摆开了阵势。当头炮,把马跳,飞象,起仕,出车。两人开始在棋盘上一招一式交上了火。
连续下了三盘棋之后,梁晨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穿大衣,戴棉帽,向老爷子,老太太和中年男人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开了。
对于三盘棋的胜负,梁晨是这样描述总结的:“第一盘我没赢,第二盘他没输,第三盘我想和棋,他说啥也不干!”
这样还说自己棋艺不好!真是虚伪!”出了门的梁晨愤愤地想着。与锋叔告了声别,目光扫了门口那辆指南者吉普车一眼,然后很是郁闷地走人了。
屋内,中年男子收拾着棋盘,微笑着对老爷子道:“小伙子的棋艺不错,敢打敢拼,咄咄逼人,有股年轻人的狠劲儿!不过有时过于冲动急躁了一些!”
“这个孩子要回县上班了,如果有机会,帮李叔照顾一下!”老爷子将目光落向空处,似乎很别扭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会的,李叔!”中年男人呆了一下,随后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奶奶用复杂的目光望着老爷子,心里颇为感慨地想到,这恐怕是这个倔强的男人这辈子第一次张嘴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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