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客气了,老朽自己一个人去回去就了。”刚刚才说过自己身子不好,这会儿老大夫一时间都找不到借口回绝明绣的好意,看她笑意呤呤的模样,硬着头皮拒绝。
“管你废话这么多!”周临渊今日担心受怕,这会儿好不容易放心下来,却见这老头子看病也推三阻四,早不耐烦了,他一向是个霸道任性的人,这两年虽然性子收敛了一些,可是骨子里到底没变,见老头子不住拒绝,忍不住就冷笑了两声:“如果不愿意留下来看病,那么就当做乱党,一并扭了送官府去,拿二叔的贴子,我倒是不相信,这县令还敢徇私枉法了!”
老大夫原本就不愿意留下来,这会儿一听周临渊这话,气得面皮发紫,到底是谁徇私枉法了,他正大光明的诬赖自己,竟然还敢说别人徇私,老头子嘴唇抖了抖,看着周临渊冷笑的模样,到底还是细胳膊扭不过粗大腿,无奈委屈的同意了下来。
明绣见他吃硬不吃软,也不再笑话他,毕竟是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家,虽然为了家里的人不得已将他强留下来,但仍旧是没亏待了他,看郑老道笑得趴在椅子背上直不起腰的情景,心里有些担忧他笑得放肆了后背伤口裂开,一边让人多注意着他,一边却是让人将老大夫等下要住的房间给收拾打整好了,怕他年纪大,山上寒凉给受冻,又让人专门给他烧了火炉热水袋等,好吃好喝的侍候了,原本还不情愿留下来的老大夫,吃了一顿美味佳肴之后,心里的那丝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
屋里重新烧起了火盆,郑老道后背的伤处理过之后。穿了一身薄薄的丝绸衣裳,也不觉得冷,反倒像是浑身不自在似的。今日本来是过大年初一,照理来说应该是挺热闹的,可惜发生了刺客行刺的事情。谁也没有了心情再欢喜,叶明俊陪着明绣坐到了晚上。晚膳时分也只是随意吃了些清淡的东西,受伤之后,吃喝都受限制了,郑老道心里郁闷不已,他就爱吃些油炸甜腻的东西,可是这会儿原本过年时应该有的甜头全没了,面前只摆了一碗熬了许久的清粥。看着清淡淡的,里头虽然加了不少的补药,但喝着就没胃口,因此脸一直垮着,满脸嫌弃的表情。
“唉……”唉了一口气,看着角落里大快朵颐的撕扯着肉块,吃得香甜的小小黑,郑老道又端起了手里的那碗稀粥,无奈的看了明绣一眼,见她没有要心软的意思。不由又是郁闷,将今日来闹事的刺客骂了个狗血淋头,大过年的也不安生,非要闹了这么一出。害他好吃好喝的日子还没过两天就没了。
“郑爷爷,您将伤养好了,我随您吃几天,不管您,但是这两天可必须得养好了。”明绣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今日看到那血腥的场面,厨房送上来的血燕,她瞧得险些都反了胃,随便喝了点鸡汤,也就再吃不下东西了,看郑老道长吁短叹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软,想到他后背的伤,又硬起了心肠来,叶明俊也在一旁安静的吃着自己的东西,今日晚膳时,众人都怕那些刺客还没清理得干净,因此都凑在了一块儿,大冷天的,众人吓的吓伤的伤,精神都有些不太好,也没再去大厅那边用餐,只是都在周瑞宁房间里窝着,小楼里生了火盆,看着外头飘洒的雪花,众人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外头一片冰雪洁白的世界,干净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纯净一片般,将上午时分才发生的罪恶掩埋,明绣望着外头飘飘扬扬的大雪出神,外头空气已经滴水成冰,屋里却是暖洋洋的,窗柩上满了冰霜,已经冻成了一片晶莹,望出去模模糊糊的,周临渊坐在沙发上,拿了被子将明绣包棕子般的裹在里头,郑老道自个儿占了一个单人的软沙发窝在里头,叶明俊则是搬了凳子坐在一旁,脸色有些凝重。
明绣今日上午站在外头久了,她身体不像周临渊那么好,到这会儿已经有些感冒迹象了,幸亏她聪明,下午时非将那老大夫留了下来,因此正好开了药,这会儿喝过被周临渊抱着,身边放了两个火炉捂着发汗,难受得要命。叶明俊看她脸蛋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忧,想到上午的事情,这会儿心里还有些窝火,脸色十分难看,周临渊瞧了他一眼,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柴火偶尔溅开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怎么了?”明绣了吸鼻子,忍不住拿了一张软帕子捂住嘴唇轻咳了两声,喉咙痒得很,她连忙拿过小几上放着的琵琶水喝了两口,那股难受的干涩轻痒感才稍好了些。这些琵琶熬了糖兑成的水效果十分好,琵琶是她以前用异能催生出来结的果子熬的糖浆,已经密封许多年了,这山里头原本十分冷,可是明绣多年来还没感冒过,这东西还是头一回派上用场,喝着滋味儿倒还好,水也是微微烫口,适合人小小口的喝,喝完之后浑身都好像暖和了起来,一杯水下肚,额头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周临渊看了她微微发红的脸蛋,又从一旁还包在棉花里头保着暖的开水壶里又给她将杯子将满上,顺手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汗珠,又伸手摸了摸她脖子,觉得汗不多了,才稍放心些,只是替拿被子掩着,替她整了整隔背的帕子,收拾好了,又重新将她裹紧搂进怀里,这才看着郑老道等人道:
“师傅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那些人应该是南河一带的。”郑老道摸了摸下巴,他原本三尺长保养得极好的花白胡须,被别人削去了一大截,只剩了一些胡渣子,别说旁人瞧着不习惯,连他自个儿都有些不习惯,这会儿发呆。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摸,谁知却摸了个空,原本柔软飘逸的胡子没了。只剩了一小断扎手的胡子茬,他心里又是一阵火大,恨不能将那几个已经死了的黑衣人又拖出来再鞭尸三百次。他握紧手,强忍住心里的火气。闭了闭眼睛,才开口。
那几个黑衣人虽然没说话,也极力隐藏武功路数,但总逃不过郑老道的眼睛,这会儿他说完一句话,就身子一软,躺在沙发后背上。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脸上的懊恼之色十分明显,显然还在为胡子的事耿耿于怀,这把胡子他平素就十分爱惜,平日连明绣都不能常去拨,这会儿被人削了去,他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了。
南河一带是大周朝往年除了江浙之外,最不安定的地带,并不是说那里有多少造反的,南河背靠一条几乎横穿了半个大周朝的河。那里并没有什么海外流寇,可是因地理位置的原因,每年到了四五月的时候,因离河近了。总会发几次大水,那地方不适合种庄稼,因此每年几乎都是靠朝廷接济的,那儿的百姓几乎不能自给自足,这样的情况下,许多人形成了一种混吃等死,反正劳动也没用,不劳动也有饭吃,躲过每年的大水就活下去,躲不过就死的性格,让隆盛帝每回听到南河的事情时,也颇感头痛。
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南河人并不怕死,许多疲懒的,就等着朝廷接济,这样的人就算是能活得下去,可是日子也并不一定多好过,而稍有些出息的,就会自寻出路了。因河水泛滥的原因,那儿的民生不稳定,自然治安就并不太好,混乱一团之下,有特别受欺负没本事的人,自然就有特别厉害,专门可以欺负别人的人,那里常年发生灾情,可南河出名的,除了常年的水患之外,还有与水患齐名的,就是那儿的人们大多都会一些武功,不管是欺负别人,还是要不被人欺负或者是不被人欺负得太惨,总归手上要会两招式。
周临渊听到这些刺客是南河人时,心里并不讶异,南河人大多都会武功,而且还有许多厉害的,这在大周朝不是什么秘密,南河有许多的门派组织,更为重要的,四皇子怀安王的封地就是被赐在了离南河不远的地方,当初周临沂的事情发生之后,原本停留在京城的四皇子就被喝令立马出京远赴自己的封地,只是没想到,原本是要剪断他羽翼的做法,如今看来,倒像是放虎归山了。周临渊嘴角露出一丝兴味的笑意,猜测着这一着是隆盛帝当初无心之举,还是早料到了,到如今给他埋下一个练手的招。
原本就猜测着这事儿跟四皇子有关,如今能跟周临渊争皇位的人没几个了,镇南王一脉早在镇南王没有踏上帝位时,就已经没了那资格,如今镇南王归隐交了兵权之后,更是被隆盛帝压得死死的,翻不起风浪来,更何况今日的事情,镇南王一家虽然没受连累,但与自己住得近,镇南王那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不可能去干这样的蠢事。而隆盛帝所生的皇子中,最有实力与周临渊相争的二皇子周临沂早已经死了,亲自被隆盛帝下令烧死在夜庭宫,与刘氏做了一对野鸳鸯,当时虽然是隆盛帝下的令,但背地里,周临渊也推了一手,亲自命人盯着周临沂死了,他才罢的手,绝无逃生的可能,其余几位皇子,要么是出生地位太低,要么是以前借冯氏的手,被打压得差不多了,唯一如今还算有出息的,也就是那位躲在封地的四哥了。
“四皇子是在南河一带。”叶明俊沉默了半晌,听到郑老道说起刺客是南河人时,冷不妨冒了一句。
在场谁都不是傻的,甚至周临渊心里早已经有怀疑了,这会儿听他一说,明绣眉头就皱了皱,看了他一眼,心里也猜到了什么,看叶明俊冷凝的表情,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一双大眼睛眨敢不眨的看着叶明俊,温柔道:“哥,四皇兄是公主的亲哥哥。”叶明俊这么说,显然是已经认定这事儿是怀安王所做,明绣提醒了他一句,看叶明俊脸色镇定,估计他心里早已经有了面对这个事情的准备,忍不住就一阵难受。
“她已经嫁到叶家,自然是叶家人,与她无关就罢,如果与她有关……”叶明俊眼神微微沉了沉。话没说完,但身上的寒意却是一阵阵的冒出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提到七公主周敏时。情不自禁的伤感,明绣看着他几年后的变化,心里突然生出感慨。他果然是变了许多,杀伐果断。连当初那一丝情感,说放弃,也就放弃了。但不管他如何变,对自己时,依旧是当初那个温柔贴心的兄长,为她做的许多牺牲,就是这天底下许多的至亲。也不一定能做得出来,明绣心里感动,叶明俊越发能为她舍得下一切,她越是就不能叫他这辈子太过孤独,这事儿如果与周敏无关,看在当初叶明俊曾为她心动过的份儿上,她也不会真对周敏赶尽杀绝,不能让叶明俊这辈子就这么过,而四皇子怀安王,既然对自己夫妻出手。还对儿子也出手,并且一出手就是下了狠心,完全对周临渊没有丝毫的血肉亲情,那她也不会心软。
冯氏当初的作为。她能忍得过一回,没有再报复到冯氏留下的儿女身上,可是如今四皇子的再一次暗杀,让明绣心烦无比,有句古话说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果然是至理明言,这会儿看来,对冯家一脉完全没有心软同情的必要,在她感叹四皇子一家人离乡背井的迁离京城时,人家暗地里却是对她已经露出獠牙。
屋子里突间因这个话题沉默了下来,郑老道摊了摊双手,满脸不在乎的神色:“这事儿你们瞧着办就好,老头子也不懂这些事儿,反正要守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成。”之前那些黑衣人郑老道也不是打不过,要不是担忧着周瑞宁的安全,心急了些想要去瞧瞧,要想他吃亏还真不容易,那些黑衣人在他后背留了道疤痕,结果人家赔上的却是命,如果他再稳妥一些,估计这后背的伤口也是不会留下的。
明绣心里感激,看了郑老道一眼,也没再说话,看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想到他受了伤,都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早些歇息才是,因此对一旁的一个小丫头吩咐道:
“送郑爷爷回去歇着,仔细着别凉了,打了伞过去,屋里也烧暖和些。”明绣担忧郑老道年纪大了,这天气又凉得人浑身发寒,因此不厌其烦的吩咐,那丫头都连连答应了,郑老道知道明绣心里担心,一双眼睛里露出温和之色,也没有像平时一般说用不着费这些功夫,听明绣细心的将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这才冲她点了点头,往自己房间回去,今日奔波了一整天,他身手就算再好,受了伤年纪又大了,这会儿还是难免露出疲态来。
叶明俊看了明绣一眼,也没说什么,见郑老道走了,他也叮嘱了两句,跟在郑老道身后一块儿出去。
人都走光了,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侍候在房里的人个个都心惊胆颤的,今日上午那些冲到叶家来的黑衣人尸体,现在还让这些丫头们心有余悸,站在这儿当值,都深怕突然间有人冲了过来,恨不能躲在自个儿房里,锁紧了门窗才好。
明绣靠在周临渊怀里,动也没动一下,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心里都还想着事儿,周临渊照顾着明绣洗了脸又换了衣裳,重新给她换了一块隔背的帕子,又让人准备了汤婆子等物,以及半夜要喝的热水等,才将早已经心不在焉的下人们挥了下去。
原本明绣还担心自个儿半夜会发高热,毕竟白天吹的风多了,傍晚时头还疼,可是没想到一夜安稳无眠,许是那大夫开的药有效,也有可能周临渊照顾得她极好,半夜时她感觉得到有人给自己喂了温水又掖被角,因此一整晚睡得都挺好,第二日起床时才听说,果然昨日受伤的人半夜都开始发起高热来,那老大夫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被人挖了起来,折腾了大半宿,才又被人送回去睡着。
一大早的,叶明俊和郑老道两人都已经先起来了,这会儿正在厅里吃着早饭,明绣和周临渊进去时,两人还拿着筷子,手里端了碗粥,郑老道昨日听说猪血粥时,还满脸不情愿的表情,这会儿却是喝得欢快,见到两夫妻进来,连忙就冲他们招了招手:
“绣儿起来了?走吧趁热吃早饭。”说话时,手里还挟了两个小笼包一下子全塞进嘴里,脸一下子涨鼓鼓的,笑眯了眼睛,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
“噗嗤!”明绣忍不住想笑,还没说话,叶明俊已经关切的问道:“昨晚睡得如何?发了高热没有?”他是怕明绣被昨日那样的情景吓住,晚上做恶梦呢。毕竟那时乔沐心死的时候,明绣好几天也睡不安稳的,昨天那样的情景,比乔沐心死的时候情景还恐怖几倍,他是怕明绣受到惊吓,又吹了冷风有个好歹,得到令人心安的回复之后,叶明俊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从一旁拿了干净的碗筷,给她盛了一碗粥,又替二人拉开了椅子。
老大夫昨日睡觉被耽搁了,直到明绣等人吃得差不多了,才背了个医药箱过来,满脸憔悴之色,有丫头过来替他盛了饭,他这才不客气的以与他外表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速度,风卷残云般两三下将一碗猪血粥喝了个干净,等不及别人动手,自个儿又盛了两碗喝了,才有闲心挟着小笼包吃,直到又再吃了两碗粥以及许多包子之后,才打了个嗝,放了筷子。
“……”明绣有些惊呆的看着这个心满意足的老人,嘴角抽了抽,吃这么多,就不怕消化不了?那老大夫看到她的脸色,表情微微有些窘迫,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因昨夜忙了大半宿而生出的怨气,经过刚刚的吃相,立马转换成不好意思,连忙尴尬的笑:
“饿了些,这饭菜都好吃,所以……嘿嘿,让夫人见笑了。”
“哪里,还说招呼不周呢,大夫如果喜欢,不妨多吃一些就是。”明绣微微笑了笑,又看了桌上所剩无已的饭菜一眼。老大夫干笑了两声,连忙摆了摆手,说实话,叶家的这些饭菜确实不错,在这儿住了一晚,晚饭加这顿早饭吃了两顿,味道都非常不错,比起城里许多的大户人家以及外面的饭馆来说,味道都要好一些。这老大夫不知道叶家的厨子都是明绣从太子府带来的御厨,是以前宫中各方面手艺出挑的,才被隆盛帝赏到太子府的大师傅们,外头的大厨手艺,还真不能与他们相比较,早上吃的猪血粥,虽然简简单单,不过味道却好,光是一道稀饭,就能看出这手上的功夫。
春华的情况好了许多,第二日就已经能下得了床,她只是受惊过度,再加上冻了一会儿,不过还感冒着,流着鼻涕不能过来侍候,怕到时传染给了明绣夫妻俩,何翠翠情况则是麻烦了许多,她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因此第二日这大夫依旧是没走得成,不过这回再留下时,虽然明知晚上也有可能睡不着,但想到叶家良好的居住环境,以及各种好吃的饭菜还有人服侍,更有明绣许诺给他的银钱等,让大夫只是稍微犹豫了下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丝毫没有昨日时的不情愿,只是请明绣派人去通知了他的家人。
这回的事情表面看算是平静了下来,两日后镇南王才派了人过来,意外的,他们竟然根本对于明绣这边被刺杀毫不知情,一来可能黑衣人等保密情况做得不错,虽然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能不惊劫镇南王等人,足以可见这回四皇子派出来的人身手都不错了。给京里头报了讯儿,周瑞宁还略显稚嫩,但却能看出已经有了字框架的信,明绣的心才算真正的平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