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轻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发现其实墓室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在前方,约莫是刚才放棺材的地方有蓝莹莹的光芒亮起来。
不过,那口棺材已经不见了,在那里,同样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从身量上看,应该是个男子。她这边只能够看见他飘长的头发,在蓝光中发暗的袍服。
确切的说,这个人也是悬浮在空中的,不过离地面很近,大约只有几十厘米。
在他头与脚的两边,各放了一口铜碗,碗中燃着一盏灯,这就是蓝莹莹的光源。说是蓝色的光,倒不如说是发出蓝色光芒的烟。这些烟由四盏灯里散出来,盘旋在那个人的周身,云蒸雾绕,使得他看起来极为诡异。
其实本来,在这么个地方,突然出现一个悬浮的男人,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诡异的了。
但白轻心里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她迈开步子,朝着那个男人走过去。虽然壁画上他的容颜不是很像,但她知道,那是他。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眉毛、鼻子、嘴巴,整张脸都是熟悉的那个人。她两只手颤抖着去抚摸他的脸,皮肤滑腻,不过是冰凉的触感,这跟在人间抚摸他的感觉是一模一样。
但她知道,这一个不是鬼魂姬凌云,而是他死后的身体。
二十五岁,他还那么年轻!
她非常愤怒,那个女人如果真爱他,为什么要杀死他!当她把那柄致命的凶器插入爱人的胸前时,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最近她从阴阳师的书籍上了解到,人死后之所以成为鬼,是因为有太深的执念消除不了,才会成为鬼这种形态。这些执念,有怨念,有贪念,也有对所爱之人的不舍之情等等。
那么,让姬凌云羁留冥界将近三千年的到底是哪一种呢?
难道真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姬凌云还爱着那个女人!夕雾!她回头看过去,那个女人出现的地方,脚下总是绘着一丛蓝粉色的夕雾花。
姬凌云与夕雾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呢?从时空锁里得到的印象是,夕雾对于姬凌云是怀有深浓的歉意的。是杀死他之后才良心发现了,觉得应该好好珍惜吗?
这还真是可笑!
她感觉到了身后一阵轻微的晃动,回头看见萦绕在姬凌云身体周围的蓝色烟气像是暴风下的海潮一样,狂躁起来,激烈的来回碰撞着。那些烟气像是被压抑的水波纹一样扭曲变形,散成了一缕一缕的,像是水蒸气一样不见了。
姬凌云的身体像是暗泉一样的渗出血来,看不出伤口在哪里,浑身上下都血流不止。尤其是那一张脸,布满了细细的血线,他整个人就好像是碎裂的玻璃一样,在一块一块的崩裂毁坏。又在一块一块的复原,然后再崩裂毁坏,如此循环往复。
这个情景她见过,一开始见到姬凌云,被他强制带进洞房里,她从镜子里看见的。那个时候,姬凌云用一条长长的红色绸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他是怕自己被吓到。
可是现在,他不在这里,她就这样趴在他的身体旁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他经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他在死之前受到的伤害肯定不止胸口被插了一刀那样简单。
或许,两千多年之前的姬凌云就已经很了不得,仅凭那一刀根本就杀不了他。那些人,为了杀他,势必还用了更为残忍的方法。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对于自己深爱的男人,到底能够狠到什么程度呢?或许,那个叫做夕雾的女子,根本就不爱他。
既然不爱,他又哪里来的执念呢?
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他的脸颊上,她心里明明很悲伤,很想放声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场。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的,心伤到了极致,原来是会失去了哭的力气,只有泪水在止不住的往下流。
大约一盏茶的光阴,蓝色的烟气重新在姬凌云周围升腾起来,他慢慢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白轻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见,恍惚的她感觉到掌心下的皮肤似乎有了温度。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将他给焐热了,就没有在意。也用不着再在意什么了,她已经想好了,就留在这里陪着他。
生不能同寝,愿死同穴。
“你是谁?”耳边忽然响起男子冷冷淡淡的嗓音,似隐在雾丝之后一般渺茫。
白轻擦了擦眼睛,当她看见姬凌云坐了起来,泛着幽幽蓝光的眸子正看着自己的时候,心肝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就活过来了,就算心理素质再强一些,也禁不住吓。生离的重逢与死别的重逢,从本质上说没有什么不同,但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她还没有彻底搞清楚状况,神思还在愣怔中,说不出来是悲还是喜,结结巴巴的问,“你说我是谁,难道你不认识我吗?”
“你说过,不管多久,都会回来。”姬凌云没有回答,冷柔的视线落在她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唇角微微弯起,“我知道,你是我妻子。”
接下来,白轻陆续遭受了两个打击。第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姬凌云活过来了,重新活过来的他忘记了自己是谁。第二,姬凌云复活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她还没来得及把名字告诉他,他就又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仿佛他的复活就是为了来亲眼看一看她这个两千年后的妻子。
她蹲在他的脸旁边,依稀还能够记得刚才他的手从她的头发开始抚摸,沿着额头,鼻梁一路往下,再往下,将她全身都给摸遍了。那种温暖,指腹微有薄茧的触感,像是闭着眼睛在暮春午后阳光下做的一场梦。
梦醒了,她还在,可他却飘在了云端。
他的身体是悬浮的,她没有办法跟他躺在一起,只能够保持着坐在他旁边的姿势,才能够靠他近一些。但这种姿势是很耗神的,过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觉得乏累。而且,最为严重的问题是,这里没有食物,她的肚子已经很饿了。
当她神思昏聩,又饿又困几乎难以忍受时,感受到了一阵气流激烈的碰撞的声响。她缓缓睁开眼睛,见到蓝色的烟气如之前一样碰撞,消失,接着便是姬凌云身体的碎裂重组。在这之后,他再一次的醒了过来。
白轻原以为他还会像刚才一样问她是谁,没想到他有之前的记忆,一把将饿的有些体虚的她拉进怀里。温软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眸色沉
暗如深湖里落入了月色,眉心微拧,“你是怎么了?”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快速的说,“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白轻。请问,你这里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伸手指了下前方的那扇门,刚要说什么,忽然就闭上眼睛倒了下去。灯盏里蓝色的烟气像是扇着羽翅的森林精灵飞过时留下的闪光轨迹,一道又一道的环绕在姬凌云的身体上,慢慢的带着他回到原先的位置上躺好。
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体温也正在变凉。
大概一分钟,这是他复活的时间。
她刚才专门捏着自己的脉搏数的。放置在身后那个雕刻着繁复精美纹路的石头台上的沙漏,显示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
每隔六个时辰,复活一分钟。
吐槽:这简直就是非常6+1的节奏啊!
她在想,两千多年的时间里,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的重复着生,重复着死。那么说到底,他这是属于生,还是属于死?
如同昙花一现般的一分钟时间,必然让他察觉生命的金贵,但那生命同时又是无奈无意义的。他是一个聪明人,必然不想这么周而复始下去。那么,他是执着为生,还是情愿就此逝去?
如果他只能这样活着,那她希望在他醒过来的时间里,自己陪在身旁。
她强打起精神向姬凌云指给自己的那扇门走过去。不相信里面会有吃的,但既然是他的指引,肯定是有一定的作用。
那是一扇看不出来是什么质料的门,外表看着像是金属做的,但敲起来声音像是木料一样闷闷的。门上没有门锁之类的东西,整扇门与石头墙结合的严丝合缝的。
她摸了半天都没找到把门打开的方法,估计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术给封印住了。她的肚子饿的叽里咕噜的叫,力气越来越弱。明明知道姬凌云这个时候不会醒来,还是忍不住朝他那边看。
必须要尽快想出开门的办法,如果实在打不开,她也不能在这里,得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她不想等他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正在走向死亡异常虚弱的自己。
那样,他肯定会难过。她不想让他之后在绝望中一次又一次的醒来,再睡去。
死不见尸,自欺欺人。
按照时辰算,白轻已经快要一天一夜没喝过一滴水了。她的体力逐渐的在流失,在姬凌云即将醒来的最后几分钟里,她离开了那扇门。
她扶着墙壁,沿着容得下一辆卡车行驶的甬道往前。
曾经看过有关盗墓方面的书,古代皇室贵族的墓室里总是存在着很多致命的因素,前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里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随便选了个地方,本来也没有打算再往前走,只要姬凌云看不见自己就可以了。后背靠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感觉很累,很想睡一会儿。
刚刚坐下来,就听见了墓室里姬凌云急切喊她的声音。她凄楚的一笑,明明近在咫尺,却连想要死在他身边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以前她不相信,现在终于相信了,人生真的是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