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拓片的事,我和东子兵分两路。
我去找相关的档案,而东子则去老一辈的嘴里探口风,忙活了好几天,终于有了点眉目,我向齐老讨了钥匙,找到了那个尘封的档案,而东子这从高寿的老人嘴里打听到有关蛇人的线索。
而这些线索都指向了北京城一座荒废的戏楼,戏楼是明朝嘉靖时修建的,可在民国初年遭了一场大火,里面的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一个瓦砾也没留下,后来这片地建了造纸厂,可开了几年,造纸厂连连失火,后来造纸厂的老板没办法将其转了出去。
后来也怪,这块地又建了戏楼,而且生意还不错,要不是后来的动荡,这戏楼恐怕还能完完整整保留下来。
我和东子下了车。
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戏楼,有些怀疑小高带错了路,这地除过有个光秃秃的木楼,可没半点戏园子的样。
“小高,你小子真没记错路?”
东子取下墨镜,看向一旁的小高问。
小高拿出地址又看了一遍:“没错,是这地,宝爷,东爷,你们看这上面的字,就知道我记没记错。”
我瞟了一眼,果真上面写着盛园两个字。
东子将墨镜放在兜里:“还他妈真是这地,小高,临走的时候,昌叔给你叮嘱什么了,你也给我说说,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没说什么……”
东子瞪眼:“嘿,你这小子长能耐了是不是,东爷都瞒,虽说东哥不打人,可东爷我揍人,小心东爷赏你小子几个大包子……”
“行了,东子。”
我拦住吹胡子瞪眼的东子。
小高抱歉地看着东子,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东子威逼利诱没用,只好作罢,毕竟小高什么人,我们都清楚,这小子嘴牢得要命,要想从这小子嘴里套出什么话,几乎不可能,再者,小高最崇拜昌叔,这种崇拜几乎到了痴迷的状态,所以一旦得了昌叔的命令,这小子就算是死也执行。
有时我和东子会劝小高,可这小子死活不改,我们见没了法子,也只好随他去了。
“别杵着了,进去吧。”
东子双手插兜,迈开腿就走了进去。
我和小高紧跟后面。
戏楼虽然荒废了,可里面却很气派,上面的雕花房梁还完好无损,台柱子还直挺挺在上面立着,只不过上面的红漆已经掉了。
走了几步,我们发现在铁门后面有一个破房子,房子很破很小,如果不是上面的几个字,我们还以为这地方没人管。
“你们找谁?”
正想着,房子的门被拉开,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他戴着老花镜,眼珠子都不动一下:“这里现在不开场,要来下午再来。”
开场?
这里还开什么场?
我和东子对视了一眼,然后上前:“老爷子,我们不来看戏,是过来看地皮的,要是合适的话,这地方我们要了。”
“什么?”
老头瞪大了眼珠子,声音夹着火_星子:“搞半天你们不是看戏的,而是要拆我这戏园子啊,我告诉你们,没门,门缝也没有,只要我老根在,你们就别想动我这戏园子一分一毫!”
“老爷子,您误会了……”
“什么误会了。”老头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瞧着人五人六的,可肚子里全是坏水,上次你们带着那群兵娃娃来拆我戏园子,我没给你们开门,你们就打人,小子,你瞪大眼睛珠子看看,老头子我这脚成什么样了啊!”
闻言我看向老头的脚,这一看后脖子顿时一凉,东子也半张着嘴,他指了指老头的脚,结巴道:“这……这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断了呗!”
老头拿过一旁的拐杖,费力地往前走了一步,我看得心酸,上前扶住老头,老头看了我一眼,脸色一变,立马抓住我的手,语气急促而又恐慌:“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叫又?
“老爷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让你跑远点吗,怎么又跑回来了,你还嫌死的次数太少了是不是?”老头没回答东子的提问,反而看了看戏园子,又看了看我,紧握着我的手,激动道:“上次因为你,这戏楼差点被那帮人给砸了,小川,听我的话,你别搅和了,那个人爱怎么想都是他们马家的事,和你没半点关系,你啊,还是乖乖回去,听到了没有?”
小川,难道是刘川?
“老爷子,你认错人了……”
老头瞪了一眼东子:“我眼睛又没瞎,再说了,小川手上就有这么个戒指,这戒指我亲自见过,没跑,是小川。”
东子翻白眼。
没瞎,是睁眼瞎。
我摸着手上的戒指,终于明白了刘川为什么给我留这枚戒指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高听得一头雾水:“宝爷,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呢,小川是谁,您什么时候又换了个名字……”
“别问了,问了你也不懂。”东子挡住小高,戴上墨镜,然后看向老头问:“老爷子,这下我们能不能进这戏园子看戏了?”
老头点头。
东子整了整身上的行头,朝我挤了挤眼睛道:“怎么样,刚刚哥哥有范吧,是不是有大老板的气势?”
“东爷有范。”
小高赶紧拍马屁。
东子瞥了小高一眼,不高兴道:“小高,你小子这狗腿子的范跟谁学的,别给我说跟老李学的,那狗东西没其他本事,坑蒙拐骗可样样在行。”
老头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我怕老头故意耍我们,便扯了扯东子:“行了,你小子先别贫了,我们还是先跟上老爷子再说。”
“成成成,东爷知道了。”
因为都提着心,我们不敢乱跑。
老头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前走,我上前扶他,可被他笑着推开。
走了有三分钟。
最里面的大门被推开,里面浓厚的霉味扑面而来,我捂了捂鼻子,这才适应了里面的空气。
“我还以为这戏楼塌了。”
东子和小高捏着鼻子走了进来。
老头瞟了东子一眼,感慨道:“之前的塌了,这个是后来建的,如果不是老头我拼死护着这戏园子,恐怕这戏楼也没了。”
“这戏楼演得什么戏?”
“叠影戏。”
我,东子和小高都有些懵。
叠影戏,这还真没听过,在这北京城听得最多的怕只有京剧,河北梆子,老腔,这叠影戏说实话我们还是头一次听。
老头没有看我们。
“当年这戏园子也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名伶别苑,这里面的叠影戏场场都满座,听戏的人几乎排到后院的花架上,后来呢,北京城沦陷了,老班主带着所有人躲在了地下室里,这一躲就是两个月。班里的孩子多,玩性收不住,一个个想要往外跑,虽然老班主说不准往外跑,可这帮孩子憋坏了,所以就趁着老班主睡着的时候跑了出去。”
东子耐不住性子,追问:“后来呢?”
“后来这帮孩子被抓住了,老班主拖着打折的伤腿见孩子们,却发现仅剩下一个年龄小的小九,其他孩子都被堆在了角落,身上的血早已流干了。”老头眼里泛着泪光。
听到这,东子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
“这帮畜生,真他妈没人性,那些可都是手无寸铁的小娃娃,他妈的真能下得去手,畜生,真他妈是畜生。”小高也攥紧拳头。
老头看着戏台,继续说:“老班主看到角落层层叠叠的尸体顿时大哭了起来,那帮人却哈哈大笑,笑声都盖过了老班主的哭声,那时的小九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看到那个场面早就吓傻了,裤子湿透了都没察觉,他只记得师哥们脸上的笑,记得老八哥说的那句小九别怕,后来,老八哥被捅了一刀,血溅在他脸上,烫得他脸皮子疼,那一刻他想哭,可没哭出来。”
“老爷子,别说了。”
这故事里的小九其实是老头。
老头看了我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早没感觉了,不过我辜负了老班主的叮嘱,没将叠影戏继续传下来,反而让它埋在这戏楼里面。”
“老爷子,您这话怎么说?”
“当年那场大火其实是我放的……”
小高半张着嘴:“您,这……这为什么呀?”
“因为日本人要听叠影戏,因为他们要拿下这座戏园子,小川,老班主临终前叮嘱过我,这戏园子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而我们也不能对着日本人趋炎附势,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是顶天立地的炎黄子孙,这东西就算是毁了也不能留给日本人。”老头说的很激动。
东子赞赏地看着老头:“老爷子这话说得带劲,这祖宗的东西肯定不能外传,再说了,当年日本人在咱中国做尽了坏事,我们没找他们算账也就罢了,还他妈想要咱北京城的大老爷们给小鬼子架大鼓唱大戏,真他妈不要脸,我呸,想得美他们。”
“就是就是。”
小高连忙点头。
我看着戏台,又看了看神色悲戚的老头,心里很不好受,当年的事太过沉重,一旦开启,那扑面而来的愤怒便会侵袭整个脑子,那个年代是个罪恶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