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奴背着方颜玉来到海青寺门口,见那寺庙虽然破旧,门口却是干净整洁,显然有人经常打扫。鬼奴心想自己两人现在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人家未必会让他进去,考虑了一下,便打算从墙头跃过,却被方颜玉阻止了。
“阿荣,你是普通人,这些矮墙拦不住你,可是我却是邪异之物,无人邀请是进不去的。你得去正门口敲门才行。”
鬼奴低声反驳,“公子只是异于常人,万万不可妄自菲薄。我去敲门就是。”说罢上前敲门。
方颜玉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做声。
暗夜里的敲门声格外刺耳,尤其今晚还是鬼节。鬼奴敲了半晌,才听到门里传来有些迟疑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靠近,鬼奴用温和的语气道,“师傅,真不好意思半夜惊扰了师傅,舍弟重病,在下带他去城里求医,可是脚程慢错过了歇息地,找了半天才看到贵庙,恳请大师放我兄弟二人进去小住一晚,到天亮我兄弟二人就离开。”
听到这话,又等了一会,庙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探出一个光溜溜的头来,借着月光,鬼奴打量那人,是个年轻的小和尚,眉目倒也清秀,只是眼中带点畏惧的神情。
鬼奴深知他容貌吓人,因此刻意把头垂的很低。
“多谢小师傅出来应答。在下容貌丑陋,深怕冲撞了小师傅。我弟弟原本也是个俊俏少年,只是现在生了重病,脸上起的都是疹子。不过小师傅不用担心,他这病不过人。”鬼奴温声向那小师傅解释。
那小和尚大着胆子打量一下鬼奴的脸,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差一点就直接把门甩上。但是又见他目光清和,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反倒是看他被吓到露出满脸的愧疚,于是一迟疑,之后也很快端正脸色,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侧身邀请他们进来。
鬼奴自是感激不尽,嘴里连续说了好几声谢谢,方背着方颜玉跟着进了门。
月光透亮,庙宇的院墙里被照得雪白一片,不必掌灯都可以看清楚地上的路。那小和尚在前引路,一边低声的道,“两位施主今晚就在禅房里将就一夜吧,这庙里因为香客稀少,香火不盛,禅房简陋的很,两位施主莫要嫌弃。这庙里如今只有我和我师傅在,施主若想多住几天也不是不可。今晚就先好好歇下吧。”
鬼奴心里一阵感激,都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寺庙虽然不大,小和尚心思却是极为善良,比那世俗之人少了一份势利之心,当下满嘴的感谢之词。
“这位施主如何称呼?”小和尚问。
“在下姓季,家中排行老大,小师傅叫我季大便可,”然后他犹豫了一下,他为了不让人认出方颜玉的身份,才谎称两人是兄弟,还不知道方颜玉会否认为是在羞辱他,若是再为他编个季姓,不知他会否……“在下排行第二,叫我一声季二便可。”方颜玉主动接口。鬼奴心中一阵忐忑,方颜玉的语气太平常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那小和尚听了他嘶哑无力的声音,不由侧目打量他的容貌,之前看他头也未抬,还以为睡着或者昏迷了,没想到竟然还醒着。这一打量之下,直吓得双眼圆睁,嘴里倒吸一口冷气,腾腾腾向侧旁退了好几步。
鬼奴一阵心酸,这反应他太熟悉了,他自小遭受白眼众多,早已习惯,方颜玉一向高高在上,又何曾受过如此白眼。
“小师傅莫怕,我弟弟他是因为生病才如此,等病好了就会恢复了。”他连忙宽慰一脸见鬼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颤巍巍的念了句‘阿弥陀佛’,平复下恐惧之后,居然还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了一眼方颜玉,“施主莫怪,在下年少无知,冲撞了施主,对不住,对不住。”他连说两个‘对不住’,才又转身继续带路。
“哪里,是我们冲撞了小师傅才是,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鬼奴连忙跟上。
“小僧法号慧觉。施主,这就是禅房了,条件简陋,施主多包涵。”
鬼奴定眼望去,那禅房确实简陋,却还是恭敬的回了个礼,说了好几句谢谢,看那慧觉离去之后方背着方颜玉走进禅房。
禅房里只有一具低矮卧榻,上面铺张破旧草席,榻角整整齐齐放了床折好的破旧床单。榻边有张矮桌,桌上一盏烛台,一个茶盘,茶壶一个,茶杯几只。
鬼奴将方颜玉放在榻上,转身去试试茶壶,茶壶里空荡荡,壶柄上还落了一层灰,看样子是许久未曾招待过香客了。他心里惆怅,奔走了半夜,料想公子定然口渴了,这荒山野庙的,哪里去找茶水。
方颜玉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语气轻缓的道,“阿荣,我不渴。你把我往里面放一放,和我一起挤一挤,先过了这夜再说吧。”
鬼奴慌忙摇头,“公子睡榻上,我睡地上就可以。”公子是主他是仆,怎可乱了身份。
“也好。”方颜玉心中一叹,不再和他多客气,自己身上因为糜烂,气味可不好闻。
鬼奴朴素一笑,奔走了半夜,他也相当疲乏,当下不再多话,往地上一躺,就此入睡,不多时就传出微弱的鼾声。
方颜玉听他已经睡着,缓缓转过头,把憋到喉咙的一口血又咽了回去。这佛寺果然厉害,自己从刚进门开始就觉得有重物压住自己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口被生生压出一口血来,估计是自己身体里的鬼血被佛威所压,若非腿不能行,他已经转身就跑逃出这里了。只是他不想鬼奴多担忧,只好强自忍住。
鬼奴睡的香甜,方颜玉却是强忍煎熬,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当下闭上眼睛,将听力放到最大。自从瘫痪之后,他的听力却是一天比一天灵敏,静下心来的时候,最远几乎可听到十里之外的动静。开始的时候,他可以听到山间蛙鸣,清风拂柳,流水潺潺,自然万物之音纷纷入耳,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阵衣袂摩擦之音,有人到了附近。
方颜玉听的不错,这衣袂之音是方世桥和玲儿发出的声音,只见月光之下,方世桥快步奔走,急速穿行在山间小路上,而他身后的玲儿,居然是飘在空中的。那玲儿一身白衣,飘在空中的身子隐约有些透明,幸而半夜无人看见,不然定要惊骇的吓晕过去。
“死鬼,玉儿的气息就在前面,你看看,那里有片茶田,去那里看看。”玲儿指挥着。
方世桥认准方向,朝着茶田奔去,远远的看到一片羽毛在地上发着光亮。
“玲儿,你看,那是何物?”方世桥停下脚步,“看起来像跟羽毛,只是它为何会发光?”他弯腰想捡起地上那片羽毛,可是手一碰上那羽毛,立刻被灼的滋滋作响,居然冒出白烟来。他痛的脸上青白之色更盛,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死鬼,你怎么样?”玲儿惊叫着抓起他的手掌,看着地上的羽毛露出畏惧的眼神,“死鬼,那羽毛恐怕不是简单东西。我感觉就是它之前狠狠伤了我。”
方世桥脸色一变,“你是说,一片小小的羽毛就可以伤了你?”
玲儿点点头,“没错,上面的气息和我之前感受到的一样。”她收起鬼识,然后看到那羽毛上的光慢慢弱了下去,玲儿‘咦’的一声,“死鬼,你看这羽毛上沾的可是血?我刚刚感觉到的玉儿的气息就是从上面出来的,”随即脸色一变,“难不成,这是玉儿的血?这东西伤了玉儿?”
方世桥也喃喃道:“玉儿受伤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玲儿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死鬼,我们之前只当是玉儿耍脾气,在逗我们玩。现在看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了。这要是被尊主知道了,我们俩……”她露出满脸的惊惧之色。
“别乱想,玲儿。也许是玉儿故意躲着我们,不让我们找到。”他将玲儿拥入怀中安慰道,心里却也是不安的直打鼓,尊主已经下令要看好颜良和颜玉两人,他不明白为何尊主如此重视这两人,若是尊主知道他现在完全没有颜玉的下落,说不定自己真的…….想到尊主的可怕之处,他不由也想发抖。
他环顾四周,一片荒山野岭,山叠着山,树掩着树,这又可以到哪里去找?
“玲儿,你先别担心,你放出鬼识看看,说不定玉儿就在这附近。”他低声哄道。
玲儿点点头,手中结出法印,鬼识呈圆形发散出去。良久,她睁开一双美目,“奇了,玉儿的气息就从这里就断了,我怎么搜也搜不到。”她望着眼前的茶田,“玉儿总不成会躲在这片茶田里?要知道,他身上虽然鬼血单薄,在这茶田里可也有的他受的。死鬼你能不能进去看看?”
方世桥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毫无怨言的走进那片茶田。半晌,他苍白着脸色走了出来,“玲儿,他不在这里。”
玲儿愁眉一蹙,玉儿还能去哪里。然后她美目一扫,看到不远处一个寺庙立在从木掩映的湖边。
“死鬼,你说,玉儿会不会躲在那里?”她指着月光下静静沉睡的寺庙。
“庙里?”方世桥不可思议的说,“玉儿去那里找死吗?”
“死鬼,若是良儿,说不定这寺庙的门一步也踏不进去,但是玉儿身上血还未醒,进去虽然不适,倒也不是不可能。”玲儿分析道。
“不如去看看吧。只是就算知道玉儿在里面,我们两个可进不去,只能等我天亮派人来抓。”
“不妨事,我们先去探探口风。”说罢,玲儿直直向海青寺飘去。
禅房里竖着耳朵听的方颜玉出了一身冷汗,他老爹果真带着那个厉鬼寻了过来,这下他可躲不掉了,如何是好,还有,不知他二人口中的尊主又是哪个,难不成他老爹上面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