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琼想过很多次,要把自己身世的事告诉龚景凡。
不知不觉中,已养成了对他的信任,以及、依赖。
几次犹豫,几次徘徊,几次不知如何启齿之后,当真敞开心扉直言了,反倒未有想象之中的顾虑及心虚。
她语气平静,甚至没有半分锁眉。
龚景凡自是大吃一惊,什么?
她是隆昌姨母的女儿?
剑眉微拢,星目睁大,他僵滞的神色,似是无言的质问。
“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陆思琼重复着肯定,动身站了起来,转身望着远处,徐徐再道:“你现在知道为何左谷蠡王与我关系微妙了吧?
他是受命而来,一心想带我离开这儿的。外祖母舍不得我,与你母亲一合计,方有了之前仓促的亲事。”
“那,那你拒绝他了吗?”
龚景凡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听到说呼韩邪带她离开时心中骤紧,眼前人后半句的话显然没有再听,玉润的容上露出慌乱,急急的想求个安心。
陆思琼释然莞尔,风轻云淡的应道:“他明早就回去了。”
龚景凡眉宇一跳,千里迢迢的来京城,又耗时半年,肯就这样离开?
再说,他放弃,那隆昌姨母那边……
这个事情的性质很不一般,他两眼怔怔的凝视少女的背影,面前这抹纤细的身影在这段时间内承受了多大的心理折磨。自己竟然毫无所知。
莫名的,就有些心疼她。
跟着起身,走过去,伸手按在对方肩上,只觉得掌心身子微颤。
他照顾对方情绪,没有非绕到对方身前,开口唤道:“琼妹妹,你,”停顿了会,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得知自身本不是陆氏女的时候。她定然迷茫彷徨过;
又知晓生母乃隆昌姨母时。更多的是纠结忐忑,或是好奇哀怨呢?
龚景凡从没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嘴拙的,好似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他张张口。“我会陪着你。”
无论你是谁!
他虽然阅历不多。可自己的心意很笃定。
她喜欢的不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也不是隆昌公主的女儿,就是眼前的女孩。
只是她。
陆思琼只是一时心下感慨,再多的波澜起伏亦早就过去了。回身冲对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现在挺好,你不必担心。
家里,祖母也知道这事,但还是将我当亲孙女般对待的。再说,我有外祖母、有大舅母,有你母亲,有……”
四目相对,她郑重的添道:“有你。”
她并不苦,生活很好,真的好。
这语气,反倒成了她在安慰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龚景凡心生无奈,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只好转开了话题,语气故作的十分轻松:“我以为多大点事,就是个身世而已。
你看,这样咱们关系还近了一步,是亲的表兄妹呢,可见缘分早就注定了。”
说完也怕对方再强颜欢笑,毕竟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他想了想,再说道:“你不用为这个闷闷不乐的。你若想见隆昌姨母,我带你去见;你若是不想面对,也无所谓,自己开心就好。”
说得十分随意,可话中认真,却实实在在的。
他真的可以为她做到。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亦起了很多念想。
想来,那次她让自己派人去突厥查袁医女的事,多半还是想知晓隆昌姨母的近况吧?
他知道琼妹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生母在异乡命运多舛,她心中亦不会好受。
偏生当时的自己完全没留意到这点,事关隆昌姨母的还刻意避过。
怎么没早些告知自己?
不过,如此大的事,她现在能说与他听,已是十分不容易。
这是等同放心将她自个儿交到自己手上了。
“嗯,我一定会去见她。”
这是陆思琼早就决定了的,她不可能说明知生母是谁,还故作不知,就如此藏在京中若无其事的过一辈子。
她肯定和隆昌公主见面。
只不过,现在不合适而已。
就算真的到了他非亲自去突厥不可的地步,也不会是用“和亲”那种名义,她知道如何更好的保护自己。
“嗯,是该见见的。”
龚景凡说完,转而又笑:“难怪我母亲以前就喜欢你,原来是她的亲外甥女。
我说呢,家里那么多姐妹,从没看她把谁挂在嘴边,每每你随周老夫人过去之后,就会私下说个不停。”
他幼年对她生有好感,肯定有母亲的一个因素。
有人成日念叨琼妹妹如何水灵、如何乖巧,加上本身对女孩没什么坏印象,每每众人聚在一起时,人群中注意里显然会落在对方身上。
关注的多了、久了,便成了习惯。
诚如他相信自己喜欢她,这份感情,只会日益增加。
说到底,没有人是无私的。
他付出在前,自然想要收获对等的感情,让自己早年的倾慕没有付诸东流。
好在,如今守得云开,他很欢喜。
而他的话,让陆思琼闻之脸红。
处的久了,他连忌口都忘了。
怎么什么都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对话比想象中的心平气和许多,不激动不紧张,显然陆思琼是真的早就想通了。
过了那个矛盾期,再悲春伤秋的,也不像他。
两人重新又坐下,她想起每每龚景凡见到呼韩邪时二人水火不容的模样。低吟再道:“对了,你以后别针对他了,他没什么恶意的。
他把我当妹妹看的,你不要多想。”
咦?
龚景凡眼眸一亮,她在安慰自己?
她真的很懂得怎么缓解自己情绪。
心中窃喜着,嘴上却不肯承认:“我何时针对他了?再说,马上就要离京的人,我与他计较做什么?”
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显得很是宽宏大量。
“这就好。”
陆思琼接话,“不过她还会再来的。”
某人容上的得意之色顿时微变。“他还回来?”下意识的惊呼道:“他还来做什么?”
不过话落。自己也晓得答案。
似赌气般的大声道:“他再来你也别理他。你想去见姨母,我带你去就可以,不用劳烦外人。”
这个“外人”,说的十分洪亮。
陆思琼心情明霁。含笑应“好”。
身世的事。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并没聊多久,之后提的最多的,还是彼此间的生活琐事。
身在室外。倒也不觉得闷热。
之后,龚景凡送她回静颐堂。
周嘉灵已经醒来,看到两人一同进院子,圆圆的脸上尽是笑容,“哦,我说怎么不见琼妹妹身影,原来二表哥来了呀。”
这么明显的促狭,谁听不明白?
龚景凡的耳朵泛出红晕,直觉得这天气愈发的热了。
陆思琼察觉,倒有些不明白他了。
之前,他那种大胆的举止,形若无人时的动作都有过,怎么现在一句打趣的话,竟是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了?
跟着笑了笑,突然反应过来四表姐的话是说了他们两个人,后知后觉的发现竟把自己给忘了,陆思琼的笑容顿时又僵住。
视线看向旁处。
而龚景凡,可不是说把人送回来就离开的,赖在院子的偏厅里,只等了天黑周老夫人留饭。
陆思琼显然是被留在国公府住上几日的,周家已有人回侯府传信了。
男女不共桌,龚景凡是与周家几位表兄弟一道在外面用的膳。
内室都是女眷,纵然想见她,可也不好无礼进去。
不知为何,以往没什么事的时候,他还愣是我行我素的,现在反而有些迥然。
哪怕,周家亦不曾将他当外人看。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进去同几位长辈告辞,行了礼却迟迟没有退出去,视线直勾勾的望向陆思琼。
大家都是明白人。周老夫人便让外孙女送送他。
这一送,就送了大半个时辰。
也没走多远,就在二门外。
可他七绕八绕的走远路,陆思琼也不拆穿。
龚景凡神清气爽的回了公主府。
纵然知道了这样大的事,可丝毫没减他原本的好心情。
公主府从来都是彻夜通明的,院中明亮如昼。
蕙宁公主在主殿里等他,听说儿子回了府,立即就让人引了来。
出去一整日,也明白为何周家能留住他。
察觉到亲子心情不错,笑着招到身边来,寒暄问了几句琼姐儿的事,也没直白的问二人处的如何,就只提了提对方精神如何、身子可好。
龚景凡一一答了,随后坦白道:“娘,琼妹妹都告诉我了,原来她是我的表妹。”
他竟然有这样好的一个表妹,真好。
这语气,说得龚家好似没有表姑娘一样。
对于他已知晓琼姐儿身世的话,蕙宁公主只是微微一讶,惊讶琼姐儿居然会跟他说,倒也很快就缓过神来。
“你知道了也好,以后就更好多照顾着她些。”
蕙宁公主郑重交代,“琼姐儿这孩子,大小就不容易,受了不少苦。”
冬夜早产,尚在襁褓又风雨躲藏了好几个月,雪夜里来到公主府,从小就落了病根。
纵然现在与常人无异,但等天儿一寒,唉……
她颇为怜惜,说完又提醒对方:“这事儿可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就是永昭伯府里的人,也是不能说的。”
“我知道的,娘,琼妹妹的事,我比您还在意呢。”龚景凡应得爽快。
蕙宁公主咧嘴一笑,这孩子,如今倒真不知含蓄了。
才要再说几句,就听得对方认真问道:“娘,琼妹妹的生父是谁?”
她唇边的笑容渐渐敛去,沉着眸子不答反问:“她要你打听的?”
也不顾龚景凡的摇头否认,语气不容置喙的说道:“这事儿你不用知道,琼姐儿也不用晓得,以后莫要再提。”
闻者,心中一凉。
可见,琼妹妹的真实身份,还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