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足足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外头白雪皑皑,积雪到了脚踝,丫鬟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依旧少不了沾湿了大半,鞋子更是湿透了。
穿着粉色衣裙的丫鬟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喷嚏,拍了拍湿透的裙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道:“七姑娘,该用早饭了。”
她提着食盒放在桌案上,见屋内四个火盆烧得正旺,自家姑娘只披着外袍,衣衫松散地歪在软榻上。乌发披肩,衬得小脸秀丽,不由叹道:“姑娘又不盖着毯子,可别冻着了。”
“蔓霜真是越发啰嗦,就跟后院的老婆子一样絮絮叨叨的。”雪春熙笑了笑,倒是听话扯了毯子,盖在腿上:“今儿又是什么,白粥、小菜、包子?”
蔓霜低着头,斟酌着答道:“家主说了,这场雪来得早,只怕是个丰年,平日要轻省些,免得往后大雪封山,吃食都不好送上来了。”
雪春熙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热腾腾地早饭,随口问道:“今年的大雪确实早了,可苦了上山的人。”
“谁说不是?”短促的咳嗽声从门外响起,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身上裹着厚厚的狐毛披风,殷红的颜色却衬得秀美的容貌越发面无血色,怀里抱着紫檀金丝手炉,依旧冻得不轻。
蔓霜连忙上前接过她脱下的披风,挂在架子上,挨近火盆子,等会走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凉,笑着招呼:“六姑娘来了,怎的没叫以冬来知会一声,好把姑娘的早饭一并送过来。”
雪丹珍摆摆手,柔荑如玉,却跟脸色一样苍白,她又低低咳嗽了一声,虚弱地笑道:“我让以冬去厨房走一趟,总不好叫你再来回跑。”
雪春熙站起身,扶着她在桌前落座,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事只管让以冬过来说一声,我过去便是了,六姐姐身子单薄,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在院子里歇着才是。”
闻言,雪丹珍苦笑道:“我这身子骨自己是知道的,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本治不好,如今只是熬着日子罢了。在院子里呆得闷,正好雪停了,我也出来透透气,只是这宅子里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七妹妹这里了,妹妹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
“哪里能,就是怕姐姐累着了。”雪春熙心下一叹,看着雪丹珍越发苍白的小脸,也明白郎中来来去去的,留下的药方都差不多。
雪丹珍这两年身子越发单薄,一入冬便开始咳嗽,怎么都缓不下来,只觉得心疼。
以冬很快把雪丹珍的早饭也送来了,只是耽误了些时辰,便有些凉了。雪春熙生怕她吃了凉食,身子要扛不住,便打发两个丫鬟去小厨房把吃食都热一热,顺带把湿透的裙摆也烘一烘,别是冻着了。
雪丹珍特地在大雪刚停的时候过来,肯定有要事跟自己说,索性把两个丫鬟打发去了。
果不其然,雪丹珍没多久便开口道:“七妹妹,我今天一早算了一卦,是关于国师的。”
雪春熙一愣,压低声线道:“家主不是让我们不能随意算卦,尤其是关于国师的……姐姐可要谨慎些,别让家主知道了。”
雪丹珍摇摇头,小声道:“我昨晚睡不踏实,大清早起来才忍不住算了一卦,不是什么好卦,国师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听罢,雪春熙大吃一惊,险些惊得跳起来:“怎么会,这还十年没到……”
每一任的国师都要坐稳足足十年,然后再提早一月开始提拔新的国师。如今国师早亡,只怕幽国上下就得乱套了。
雪丹珍微微垂下眼帘,叹道:“家主今早就叫了几个长老去议事,对外说是十年一度,正月该大办一场,实际上怕是为了此事。”
提早挑选新国师的人选,雪春熙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这意味着在灵犀山被关了足足十年,她终于能从这个半山腰的宅子离开,出去见见世面了。
“别以为只有我,几个姐姐恐怕都知晓了。也就你老实,乖乖呆在院子里,也不偷偷破戒。家主如今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管束我们姊妹几个?”雪丹珍点了点雪春熙的额头,无奈道:“就知道你是如此,我才特意过来说一声,免得妹妹糊里糊涂的,到头来怕是要吃亏。”
“就知道六姐姐疼我,倒是叫姐姐操心了。”雪春熙心下微暖,握住她的柔荑摇了摇:“姐姐也想要被选上,离开雪家吗?”
雪丹珍的身子单薄,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命,在雪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和珍惜的药材,自有人乖乖送上供奉,以求平安。她留在这里,比起出府要好多了,也能活得更久。
谁知道离开雪府后,外面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们这一代的姊妹有七个,能被选上离开雪府的只有三个。说不想是假的,活得再长又如何,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直泡在药罐里,实在也烦了。就算短命些,能出去瞧瞧,也不枉此生。”
雪丹珍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我,这身子骨虽然单薄,可也能撑上一段时日。不管能不能当国师,好歹出去后逍遥一段时日,也是足够了。再说,留在府里当所谓的贵女,听从家主嫁给那些像傀儡一样的男人,然后不停生孩子,有什么意思?”
她这身子骨,别说生孩子,只怕连承恩都难,折腾两下,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而且雪丹珍可不想成为生孩子的工具,倒不如把余下没几年的命,去外头看看,总不至于到死,眼前就只有雪府这方寸之地。
雪春熙低下头,答道:“六姐姐说得有理,我这心却觉得有些悬了。大姐和二姐的卜卦之术都是数一数二的,素来得家主的称赞。”
三人之中,她们就占了两个。
“五姐姐又是二姐姐的嫡亲妹妹,没道理不提携一番。”
雪丹珍的卜卦不错,还能争上一争,雪春熙却是难了。
“七妹妹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挑的三人可不是家主说了算,而是宫里三位皇子的意思。他们要选谁就是谁,上一代的国师可不就是皇上亲自挑的,卜卦术也不是数一数二。”
当初皇帝的母妃只是一个没落世家女子,谁也不看好,都说这一代的姑娘是去送死的,到头来皇帝上位,这姑娘反倒成了最后的赢家。
比这姑娘更好的,那坟头的草都快一人高了,谁说这不是命呢?
雪家一向擅长卜卦之术,历代的国师都是从中挑选。又为了避世,住在灵犀山上,除了十年一次挑选国师的时候会让外人进入,平日一向都是封山的。
幽国上下都说这里是世外桃源,在雪春熙看来,不过是个巨大又华丽的牢笼罢了。美则美,但是年年月月看着,也不外如是。
偏偏雪家历代出生的只有女子,一出生家主会为其卜卦,没有继承神通的通通被送走。
至于被送去哪里,根本没有人知道。
雪春熙却知道雪家子弟不可能流落在外,所以这些孩子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怕都没了命,一个个回去投胎了。
“若非前头两位皇子突然毙命,也不会……说到底,也是运气。”她喃喃反驳着,心里没有底。
雪丹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出息!再说,运气原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恰好丫鬟把热好的早饭送来,她拾起双筷,夹了些小菜在两人的白粥上,轻轻道:“除了此事,我还算了两卦。一个是关于我的,一个是妹妹的。妹妹的依旧雾蒙蒙,正如家主当初的卜卦,看不出祸福来。”
正因为看不出祸福,家主犹豫片刻,跟几个长老商量后,还是把雪春熙的小命给留下了。要不然她也会跟着其他出生的孩子,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得不说,雪春熙端的也是运气。
“至于我的……”
雪丹珍一顿,似乎在预料之中:“大凶。”
大凶?
雪春熙惊住了,不由皱紧眉头:“六姐姐,要不然你还是……”
若真是大凶之兆,雪丹珍这是去不得了。
雪丹珍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来,仿佛解脱一般:“该来的总会来,困在这里,犹如井底之蛙,倒不如痛痛快快之后再死去。”
她的双颊浮出病态的绯红,看得雪春熙只能暗暗叹气,看来这六姐姐是劝不住了。
打小雪丹珍就对自己照料有加,雪春熙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孤军作战,眸色陡然坚定起来:“六姐姐都能如此豁出去了,妹妹必然舍命陪君子。不过你我之间,可不就成了劲敌了?”
“这才对,还没开始就放弃,我可不认这样胆小懦弱的妹妹。”雪丹珍笑笑,似乎早就料到雪春熙的回答。
不拼一把,她不会甘心。在这府里能算得上真真正正是姊妹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七妹妹了。
既然自己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把这个视作妹妹的雪春熙丢下。
以冬这时候挑起帘子,小声禀报道:“六姑娘,七姑娘,家主有请。”
雪丹珍和雪春熙面面相觑,两人目光相对:来了!#新文来啦,求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