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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吵的时候,泥鳅奶奶房里也在吵。
泥鳅姑姑刘小妹板脸对泥鳅娘道:“三嫂,照说我是嫁出门的闺女,不该多管娘家的事,可我实在忍不住哩。三嫂你自个拍着胸口问问,你娘是不是太过分了?先头的亲事误会我就不说了——好歹算个理由,可自打亲事不成后,人家张家没惹她吧?还这么糟蹋人!要说不和,自家人背后嘀咕两句也就算了,她竟然跟下塘集的一个买卖人家说这事,这不等于在大街上污小葱的名声么!这是咱们这样厚道人家该干的事?”
泥鳅娘捂脸痛哭,锦鲤扶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刘家二媳妇——老鳖的娘劝道:“小妹,你甭生气。瞧你三嫂也不好受,她又管不住自家老娘,她也是嫁出门去的闺女哩!”
转向泥鳅娘又道:“不过弟妹,不是二嫂说,你娘也太不像话了。她自己糊涂也就算了,回回粘带上咱老刘家,害得咱爹娘里外不是人……”
锦鲤看着二婶十分生气:这是劝么?
这是落井下石!
外婆做错了事,为啥都来骂她娘哩!
正说着,泥鳅舅母走进来插话道:“哟!这是刘家媳妇还是张家媳妇哩?个个都是一副好讲道理的样子,真当自己是县衙的老爷来断案了?我呸!还不是看张家有钱有势,就想袱上水!还有你——”她一指老鳖娘——“当我不晓得你那点心事,不就是想帮老鳖求一门亲么?只怕你也是白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未必瞧得上你家老鳖哩!”
老鳖娘大怒道:“求一门亲咋了?谁家儿女大了不是你求我、我求你的?不都是这样!就没见过你们家这样的:求不着混赖旁人,专门在背后坏人家闺女名声!”
泥鳅舅母被戳中心病,气得脸通红,逼近老鳖娘质问道:“你们哪个敢说自己没在背后说人闲话过?多了不起的事。就要人杀头谢罪了?”
老鳖娘大怒道:“谁跟你婆婆似的乱说!”
泥鳅舅母嘲笑道:“乱说?我记得那一年,你家老鳖不还说葫芦跟他表妹定亲了么,也没见咋样。”
泥鳅姑姑高声道:“老鳖那回是小娃儿无心的,能跟你婆婆比么?一把年纪了还搬弄是非。”
泥鳅舅母道:“你没说过人闲话?你贤惠!你贤惠咋不说句公道话:那张老头子跑到女茅房。把人惊掉茅坑里去了,这还有理了?管他啥事,也不能往女茅房跑哩!他张家有个当官的,就了不起了?”
泥鳅姑姑忽然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道:“掉茅坑算啥?哪个要是敢这么说我家月儿,我非亲手把她塞进茅坑让大粪呛死不可。不信你试试!”
泥鳅舅母被她那狰狞的面色吓得倒退一步,没想到一向和气的刘家小姑子这么厉害。
她却不知刘小妹嫁到集上十几年,当了多年的掌柜娘子。又常跟形形色色的商户打交道,历练得八面玲珑不说,更是“嘴一张。手一双”了。再不是原先那个活泼甜美的小女娃了。
刘家大媳妇——玄龟娘是个闷性子人,又不喜跟人来往,万事不管的,眼见她们越吵越厉害,也不好干坐着,就劝了小姑子几句;老鳖娘见姑嫂一条心,十分振奋。不停地火上浇油;泥鳅娘哀声恳求婆家小姑和娘家嫂子不要吵了。
正闹着,外面就传来周矮子的吼声,泥鳅舅母不等儿子进来叫,就怒气冲冲地甩手出去了。
接着,丫头来回,说周家人都生气走了。
泥鳅姑姑怒道:“走就走了,好了不起么?少这一门惹事的亲戚,落个清静。”
老鳖娘撇撇嘴道:“当谁稀罕他?没了周家,我跟大嫂就没娘家了?四弟妹娘家还是当官的哩!放心,老刘家不缺亲戚,少了他们照样人来客往。”
锦鲤见娘哭得喘不过气来,不忿地说道:“二婶,你这是劝哩还是火上浇油哩?我娘也没说外婆骂人对,你这么戳她心……”
老鳖娘不乐意了:“嗳哟锦鲤,你大了大了,咋不讲理起来?我刚刚不就在劝?是你舅母跑进来浑搅浑说,跟我和你姑姑吵,你都没听见?再说了,我们也没不认亲戚,是你外公外婆自己气冲冲走的,倒好像刘家亏了他们啥一样。咱老刘家招谁惹谁了?”
泥鳅娘急忙把闺女搂在怀里,对老鳖娘道:“他二婶,锦鲤小,不懂事,你甭跟她计较……”
泥鳅姑姑看着维护娘亲的侄女,暗叹了口气。
刘家祖父孙三代打叠起精神,应付剩下的客人,才消停一会,就有村里人来告诉说,板栗奶奶和葫芦奶奶打到周家去了,堵在周家门口骂。
刘大胖子气得垮着老脸道:“甭管!谁让她嘴巴贱的,都是自找的。横竖我刘家没骂人。”
刘三顺苦笑着瞄向一旁:真不管?
那可能么,你孙子已经跑了哩!
刘大胖子转头一看,泥鳅已经跑出去了,他只看见一个背影一闪,就没影了,气得跺脚不已。
郑长河跟张大栓气呼呼地回到郑家,把这事跟郑老太太说了,以为老婆子会暴跳如雷,谁知她也没多说啥,只是阴阳怪气地问那嘴贱的婆娘咋没掉茅坑哩?也该让她喝一口大粪,反正她嘴巴臭,大粪的味道没准正好合她胃口。
郑长河笑道:“大栓兄弟进去的时候,她屎尿都屙完了,站在旁边瞧着另外那个婆娘屙,不然大栓还能把她踢下去。”
张大栓听了十分尴尬,咳嗽一声扭过头去。
郑老太太哼了一声,唠叨说吃个酒席也能吃出事来,闹了一场,还空着肚子,遂起身让人准备饭菜给他们爷们吃。
谁知错眼的工夫,她瞅人不注意,就去了张家地头——张老太太正在那边带人收花生哩。
两亲家嘀咕不上三句话,张老太太便咬牙切齿地带着几个仆妇,杀气腾腾地奔到周家门口,堵住院门,然后放开喉咙高声大骂。
如今儿孙们读了书,都讲理的很,男人也听儿孙的,所以郑老太太不想告诉他们。
讲理有屁用?
讲理还不是被人欺,还不止一次哩!
以前家里穷,也没个兄弟叔伯帮衬着,她都不肯吃亏,曾为了菊花跟柳儿娘放手拼命;如今家里有钱有势还被人欺,老了老了,难道她一把年纪都活回去了?
再不闹一场,她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忒没出息了!
两亲家堵在周家门口,从周家的祖宗一直骂到孙子重孙子,顺带连将来的灰孙子都骂上了。
周家和郑家都在山边住,隔得并不远,这边一开骂,那边就听见了。
没法子,两老太太虽然五十多了,中气却足的很,加上成心闹事,扯着嗓子喊,别说山边的新村了,就连东边的老村都能听见。
郑长河在厅堂听见老婆子的骂声,惊得一口茶呛进气管,使劲咳嗽。
这老婆子,竟然哄他!
这是怪他刚才没帮外孙女出气,所以才瞒着他?
张大栓也慌了,急忙叫上板栗葫芦,一边扯着郑长河就往周家跑。
葫芦兄弟几个早在奶奶骂第一声的时候,就冲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还对板栗道:“我就说奶奶今儿咋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下可真闹大了,周家人也冲出来对骂,引得一个村人都来看。
周矮子喝住自家婆娘和儿媳妇,可是郑老太太和张老太太并不感激他,也不想息事宁人,还是一直骂。
等张大栓和郑长河赶来,也劝不住两老太太。
张老太太对张大栓“呸”了一口道:“没出息的死老头子!人家埋汰你孙女,你没听见就算了,既然听见了,你就该把她摁进粪坑,拿大粪灌她一嘴……”
郑老太太拍手骂道:“讲理,讲理有屁用!那婆娘嘴巴比茅坑的大粪还臭,你让她,人家也没感谢你,一家子都是一路货……”
几个男人不停拉扯自己的媳妇——觉得男人家总要大度些,跟婆娘似的撒泼乱骂实在不像,不好掺和;间或又对吼几句——这是听了对方骂自家媳妇,心里不顺来护短,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村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有说周婆子嘴贱,终于招来张家发狠了;有说张家和郑家也太霸道了,为了一句话就这样打上门来;有说就该这样,谁听见人埋汰自家的闺女,那也不能不吱声。
泥鳅匆忙赶来,抓住板栗焦急地说道:“板栗,算我求你了,赶快让他们停下来,这么闹于你们也没好处,对小葱更没好处。有事咱们坐下说。”
板栗劝不住奶奶,正烦躁,闻言怒道:“你当我们想闹?刚才你就说有话好好说,可结果哩?你外公一家拂袖而去,倒好像被我们欺负了一般。”
葫芦也想开口说,见泥鳅一脸心焦难受,又不忍心。
说到底,这不关他的事。
正商量要如何处置的时候,张槐赶来了。
板栗急忙迎上去叫道:“爹,你来了。”
张槐点点头,也不跟他多话,就往人群中挤。
泥鳅跟在他后边叫道:“张叔……”
板栗不耐烦地拽住他道:“你别添乱了,看我爹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