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汉贼快打进来了,快跑,快跑啊!”
“媪!媪!等等我!媪,翁,你们在那里?我怕,我好怕,你们在那里?在那里?”
“汉贼打进西门了,县尊也从南门跑了!大家伙快跑啊!”
“起火了!北门那边起火了!”
远处城墙上的喊杀声清晰过闻,街道上的喊叫声和哭泣声更是不断传进院中,听到这些慌乱的声音,院子里刘太公一家更是乱成了一团,刘太公躲着窗后对着外面东张西望,吕稚则领着她的一对年幼儿女和继子刘肥,匆匆脱下了刚穿习惯的绸缎锦衣,换上她男人发迹前常穿的粗麻布衣,为了谨慎起见,吕稚还匆匆冲进伙房,抓了几把釜底的柴灰,涂在自己仍然还算年轻的脸上,男女奴仆更是向没头苍蝇一样的在院子里乱窜,还开始有人翻墙逃出院子。
刘太公的次子刘喜更绝,竟然找来了两口水缸堵住院门,还大声喊叫要仆人赶紧挑水把水缸灌满,刚把脸涂得漆黑的吕稚见了心里有气,嚷嚷道:“二兄,你用水缸堵住门有什么作用?汉贼连城门都打得破,一道院门能顶什么用?快想办法吧,到底是出城逃命,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是,是,是这样。”刘喜连连点头,颤抖着赶紧说道:“到底是出城逃命?还是找地方躲起来?怎么逃?往那躲?到底怎么逃?到底往那里躲啊?”
惊惶到极点之下,刘喜急得直用手扯自己的衣服头发,可是却根本想不出该如何逃或是该如何躲,吕稚也拿这位窝囊废兄长毫无办法,只能是在心里骂道:“天杀的,你倒是在南阳享受荣华富贵了,丢下我们娘几个在沛县担惊受怕,这个时候,你如果能这里该有多好啊?”
砰砰砰!砰砰砰!突然传来的猛烈敲门声把刘太公一家全都吓了一跳,年幼儿女吓得直往吕稚怀里躲,继子刘喜也赶紧藏到了吕稚的背后,刘太公则颤抖着连声问,“汉贼打来了?是不是汉贼打来了?!”
“丘嫂!犹父!喜大兄,快开门,快开门,我是审食其,我是审食其啊!”
院门外传来的喊叫声让刘太公一家松了口气,刘喜更是象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冲上来稍微搬开水缸,打开一条门缝,再紧接着,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男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看到刘太公一家都在院中,一个不少的向自己迎了过来,审食其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赶紧说道:“犹父,丘嫂,汉贼冲上西门城墙了,沛县保不住了,你们是季兄的家眷,很可能会被汉贼盯上,不能在这里等死,快跟我走,我带你们逃命。”
“食其,那我们去那里?”吕稚赶紧问道。
“我听到消息,汉贼包围了沛县四门,跑是肯定没办法跑了。”审食其匆匆回答,又快步走到吕稚等人面前,低声说道:“我舅父住在城南,那里地方偏僻,又都是穷人住的地方,不容易被汉贼盯上,我已经跟我舅父说好了,让你们去他那里躲几天,等西楚王的军队来救沛县把汉贼打跑了,你们就可以安全了。”
刘太公和刘喜一听大喜,赶紧没口子的向审食其道谢,吕稚也悄悄松了口气,忙也向审食其谢道:“食其兄弟,谢谢你了,如果能过得了这一关,将来我一定叫那个没良心的重重谢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丘嫂何必说谢?”审食其语带双关,目光还异常的温柔,又说道:“不过丘嫂,恐怕你们得花一点钱,我舅父一家有些贪财,你们去他家躲汉贼,得给他一点好处。”
“这个没问题。”吕稚立即一亮自己背上的包裹,说道:“你明白告诉你舅父,只要帮我们过了这一关,谢礼少不了他的。”
审食其点点头,赶紧背上吕稚的儿子刘盈,又拉上了吕稚的继子刘肥,上前给众人带路,吕稚则迅速遣散家中仆人,拉上女儿跟上,刘喜则背上了刘太公,领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同样跟上,一行人匆匆出门,穿过街道上的混乱人流,直往沛县南面的贫民区而来。
还好,都是土生土长的沛县人,对沛县城里的大街小巷熟得不能再熟,在混乱的人群中一路穿街过巷,刘太公一家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走散,还成功抢在汉军杀入城内的同时,扶老携幼的南逃到了审食其的舅父家中,结果在看到吕稚随手拿出的黄金玉器后,审食其的舅父还马上就腾出了他的后房,让刘太公一家藏进了自己的家中。
太阳落山时,打着汉军旗号的彭越军终于还是撞开了沛县西门,大举杀入了沛县城中,沛县守兵与匆忙组织的民兵四散而逃,县令逃回县寺自刎而亡,汉军一边接管城内各处重要设施,一边大肆搜杀残敌,一直折腾到深夜才勉强恢复平静。结果也正如审食其所料,因为他舅父住的这一带都是贫民区的缘故,彭越军果然没有过于的重视,仅仅只是有几队士兵追杀逃跑敌人进来过一趟,然后很快就撤了出去,并没有挨家挨户的搜查洗劫,让刘太公一家得以提心吊胆的度过了城破后的第一个晚上。
第二天上午,同样躲进了舅父家里的审食其自告奋勇出门去打听消息,直到下午才回来与刘太公一家会合,刘太公和刘喜赶紧向审食其询问情况时,审食其不肯回答,而是先和刘太公一家回到了后房,然后才神色紧张的说道:“犹父,丘嫂,好险啊!汉贼果然盯上了你们,不但派兵把你们的家翻了一个底朝天,还贴出了榜文,出千金悬赏寻找你们的下落。”
“出千金悬赏找我们?!”
刘喜的失声惊叫换来了吕稚的白眼,低声呵斥道:“次兄,小声点,是不是想嚷嚷得让左邻右舍都听到?”
刘喜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压低了声音,无比慌张的向审食其问道:“审兄弟,汉贼和我们无冤无仇,怎么就这么恨我们,竟然出千金的高价悬赏找我们?”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季兄是汉贼大王项康的敌人,所以汉贼当然要抓你们去献给项康那个贼王了。”审食其无奈回答,又说道:“犹父,喜大兄,这几天你们千万不要出门,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舅父家里藏得有外人,如果有人起了疑心,跑去找汉贼告密,那事情就糟了。”
刘太公和刘喜赶紧点头称是,吕稚却是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向审食其使了一个眼色,说道:“食其兄弟,你在外面跑了半天,一定饿了吧,快去厨房吃饭吧,其他的事一会再说。”
审食其是吕稚的知己,见她眼色马上明白她的意思,便立即答应,借口吃饭溜进了院旁的厨房,然后不出审食其所料,才过了片刻,吕稚就悄悄溜进了厨房,还马上站到了门旁背对墙壁,审食其误会她的意思,忙凑了上来,一边做着动作一边低声说道:“快些,随时都有人可能进来。”
“我不是为这个。”吕稚有些恼怒的甩开审食其的手,低声说道:“尽快的,另外再给我们找一个藏身的地方,我们今天晚上就搬走。”
“为什么?”审食其惊讶问道:“这里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安全。”吕稚低声说道:“你不是说了吗,你的舅父一家贪财,他们如果知道汉贼悬赏千金寻找我们的下落,起了贪心怎么办?他们可是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不会吧,他是我的舅父,还会卖了我?”审食其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在钱和权面前,别说是舅父了,就是亲翁都有可能出卖儿子。”吕稚低声冷笑,又说道:“小心点好,赶紧想一想,那里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可以让我们躲几天?”
审食其为难的盘算半天,然后才说道:“丘嫂,真没更安全的地方了,而且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汉贼的兵,你们只要一出门就有可能被发现,只会更危险了。”
吕稚无奈,只能是改口说道:“那这么办,你去告诉你舅父,就说他只要帮着我们躲到汉贼离开沛县,我们谢他一千五百金,另外你季兄回来了,还一定会给他重谢。”
“行了,放开,快去对你舅父说吧。”
或许是吕稚许下的更重答谢起到了作用吧,审食其把话带给他的舅父后,他舅父一家对刘太公一家更是客气了许多,不但对刘太公等人有求必应,还在吃晚饭的时候,把家里的鸡都给宰了给刘太公一家加菜。结果香喷喷的鸡肉送到刘家面前时,刘太公和刘喜等人喜不自禁,吕稚却是心中起疑,忙向送饭进后房的审食其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舅父家里好象就一只报鸣公**?把鸡杀了,你舅父家以后不听鸡报鸣了?”
“是吗?”审食其还真没留心过自己舅父家里有几只鸡,只能是这么说道:“丘嫂,别管那么多了,你昨天给我舅父的钱,足够他买几百只鸡都有余,吃了他报鸣的公鸡,他过几天再买就是了。”
吕稚那敢放心,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马上就问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你舅父是不是全家都在?有没有少什么人?”
回忆了一下,审食其才答道:“我表兄不在,不知道去了那里。”
吕稚脸色一变,立即站了起来,飞快向刘太公等人说道:“阿翁,二兄,别吃了,这里有危险,我们马上走!”
“有什么危险?”刘太公等人惊讶问道。
“食其的舅父,把他家惟一的报鸣公鸡杀了给我们吃,摆明了是不在乎以后有没有公鸡报鸣了,也是想暂时稳住我们。”吕稚阴着脸迅速说道:“他们的儿子又不见了踪影,很可能是跑去找汉贼告密了。”
刘太公和审食其等人将信将疑,正想盘算是否有这个可能时,前院已经传来了大门被人撞开的声音,审食其和吕稚等人大惊,赶紧冲到前房门口查看情况,然后马上就魂飞魄散的看到,一队手拿武器的士兵已经打着火把冲了前院,而审食其的舅父一家早就已经逃到了院中,审食其的舅父还亲自指着吕稚等人叫嚷,“她们就是刘季的家眷,快抓她们!”
“舅父,我是你的亲外甥,你也出卖我?!”审食其大怒喝问。
“傻小子,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你舅父我怎么舍得错过?”审食其舅父得意洋洋的回答。
“食其,念在咱们是表兄弟的份上,听我一声劝,马上把刘季的妻子拿下吧,这样汉王的军队说不定还有可能饶过你。”之前失踪的审食其表兄更是得意万分,站在汉军士卒的人群中大声笑道:“汉王的将军已经答应过我了,只要我带路把刘季一家拿下,不但给我千金重赏,还把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全部赏给我!看在这个发财机会是你送给我们的,我们可以分你一份!”
审食其大怒,下意识去拔自己的腰间佩剑,吕稚却拦住了他,低声说道:“没用了,你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贼兵,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言罢,吕稚挺起胸膛,冲着狞笑着挺矛上来的士兵大声说道:“我就是南阳王刘季的妻子吕稚,想抓就抓吧,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我倒要看一看,他费这么大的心思抓我们一家,是不是就为了把我们全部杀了为你们汉王出气?!”
和千古名后吕稚预料的一样,刘太公一家和审食其被押到汉军指挥部后,彭越和岳醪等人果然没有一见面就对他们喊打喊杀,相反还十分热情的接见了他们,嘘寒问暖亲热得就好象他们和审食其一样,也是刘老三的知交好友一样。
迫不及待的自我介绍了身份官职后,岳醪还又笑嘻嘻的安慰刘家人道:“太公放心,王后也请放心,虽然南阳王目前是我们汉王的敌人,但他毕竟也曾经和我们汉王称兄道弟过,念在这点情分上,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是绝对不会难为你们的,所以你们只管放心留下来当客人好了。顺利的话,你们将来说不定还有和南阳王重聚的机会。”
刘太公和刘喜等人命悬人手,只能是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吕稚却依然还是镇定自若,向岳醪说道:“大人,不必浪费口舌了,奴家知道你们的意思。但奴家也有言在先,你们如果只是想拿我们向我的夫君换些金玉珠宝,那么倒是有这个可能。但你们如果想拿我们交换城池土地,或者是逼着我的夫君对你们做出什么让步,你们最好不要打这个主意。我夫君是什么脾气,我比谁都清楚,他是绝对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的。”
并非穿越者的岳醪那里肯信,只是笑嘻嘻的命令士卒把刘太公一家押下去好生看管,还早早就命令士卒备足囚车,以便裹挟刘太公一家流窜,期间审食其主动表明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刘老三的舍人,还说刘老三在临行事把妻小托付给了自己,请求与刘太公一家共同关押,欣赏他这份忠义的彭越和岳醪也没拒绝,立即一口答应。
顺利拿下沛县和抓获刘老三家眷后,已经基本相信雍齿归降诚意的彭越军并没有急着弃城撤退,仅仅只是在城外建立了一个临时营地,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耐心等待西楚军追兵的到来。然后也不出彭越所料,才刚过去两天,到北面去监视胡陵渡口的细作就飞马来报,说是西楚军东海郡守甘机率领的追兵已经抵达了胡陵,立即着手渡河南下,显然已经知道了彭越军正在沛县的情况,此外甘机所部还收拢之前被彭越军杀散的薛郡西楚军败兵,把兵力扩大到了七千多人。
“传令全军,马上出发,西进到丰邑去和西楚贼军决一死战!”
听到消息,早就拿定主意的彭越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立即就下令军队出发西进,到潜藏着友军的丰邑战场去和西楚追兵决战。然而就在彭越军迅速启程出动的时候,又有一匹快马从南而来,冲到了彭越面前拱手奏道:“启禀将军,西楚贼将冯仲率领一万贼军已经从彭城北上出发,正向沛县杀来,截止昨日傍晚,已到五段亭,距离留县大约四十里。”
“冯仲?”彭越的脸色一变,还脱口说道:“怎么是他?”
“大兄,冯仲有什么不对吗?”旁边的扈辄赶紧问道。
“彭城的贼军三将项声、项它和冯仲,我最不愿意碰上的就是冯仲。”彭越的脸色有些阴沉,说道:“就我所知,这个匹夫不但用兵打仗颇有头脑,而且还深得军心,极受士卒爱戴,所部贼军在西楚贼军之中虽然不是最强,但军队纪律却是最好,所部士卒还少有什么扰民害民的传言,听说项羽之所以让他留守彭城,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所以才放心让他率军守卫西楚国都。”
“和西楚军相比,我们的军队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流窜,能够吃苦。”彭越又皱着眉头说道:“军纪良好的军队通常擅长吃苦耐劳,冯仲匹夫的军队既然是号称西楚贼军的军纪第一,那么在长距离行军方面肯定不会差到那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匹夫的用兵风格就恰好克制住我们了。”
“是不能小看冯仲这个匹夫。”少帅军老人岳醪也赶紧帮腔道:“我们汉王还自称少帅的时候,他麾下的将领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就是这个冯仲,还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那怎么办?”扈辄赶紧问道:“如果只是甘机匹夫的军队,那我们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如果加上了冯仲匹夫率领的西楚贼军精锐,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彭越十分无奈的说道:“先到丰邑再说吧,实在不行,就暂时放弃在丰邑决战的计划,优先甩开西楚贼军的追兵。”
同一时间,从彭城北上留县的道路上,被彭越忌惮的冯仲也是脸色有些阴沉,心里还暗暗说道:“北面的敌人,如果你们真是我项兄弟的军队,就千万不要傻乎乎留下来和我硬拼,赶快溜得越远越好,我是实在没办法才出的兵,不想和你们手足相残。”
暗暗希望彭越军赶紧开溜的同时,冯仲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暗道:“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摸清楚北面这支贼军的底细,看看那个巨野泽大寇彭越,到底是不是我兄弟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