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高府内的各个院落都纷纷沉寂下来。
梧桐院内的烛火也逐渐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高御轩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跨入院门,原以为亲眼见到刘嫣安好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却不料,如此猝不及防,连心情都是……
他没有轻松,没有雀跃,只有沉重。
沈归雁的态度也那么坚决!
他走到卧房门前,想要推门而入,却发现门被反锁上了。
他无奈一叹,只能敲门,虽然里面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但他知道她一定还没睡,在这样的夜里,怎么睡得着?
“今天这件事情,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
“你应该猜到了,王嫣其实是刘嫣!王凤鸣将她控制在手上,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我!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将她弃于不顾……”
“那也不过是因为……王凤鸣知道她在你心里的分量罢了!”
沈归雁的声音忽然传来,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其清晰!
高御轩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听到她这样清清冷冷的语气,忽然就被噎得说不上话来了。
“行了,我都知道了,不必再来向我强调一遍她对你有多重要,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兴趣。”
“……”
“我休息了,请你别再打扰!”
她客客气气的,对他用了请这个字眼。
他从未对一个女人有过这么复杂的情绪,她犟起来的时候,总是能把他气得半死,可是再怎么生气又怎样?
他总是气着气着,就莫名的忘了自己生气这么回事儿!
可是,她一旦这么冷静,他又无言以对。
说什么呢?
她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刘嫣在他的心里确实很重要,不是吗?
他没有再打扰她,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往前跨了两步,就这么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抬头仰望着夜空,黑漆漆的,没有明月,没有星光……
只有那一抹深不见底的黑,如同此刻他的心。
同一时间,凤鸣轩内。
王凤鸣今天打了漂亮的一仗,看起来心情不错,房间里燃着暖暖的檀香,她坐在镜子前任由丫头为他梳理长发,卸下妆容,眼前那黄金包边、还镶着五彩玛瑙的铜镜雍容华贵,正如她此刻头颅微扬的姿态。
“二夫人,二夫人……”
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她的近身嬷嬷的声音由远及近,分外清晰。
近了,才辨别出来这声音中竟有几分雀跃。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二夫人,是侯爷……侯爷来了。”
“我知道了。”比起嬷嬷的欢喜,王凤鸣却只是愣了片刻,然后淡淡的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嬷嬷和丫头刚退下去,高世邦就走了进来。
王凤鸣站起身到门外迎接,笑意堆在了脸上,“已经这样晚,我还以为侯爷早就歇下了,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到凤鸣轩来。”
高世邦僵着一张脸,走进房内,却不接她的话。
王凤鸣也不介意,接着道:“想必侯爷今儿也累了,既然来了,便让妾身为你更衣,早点儿歇息吧!”
她走到高世邦身后,抬起手来欲要脱下对方的外袍。
却不料,高世邦却忽然一个转身,居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将她燃烧。
“王凤鸣,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开口,便是咬牙切齿的。
王凤鸣愣了一下下,微微吃惊过后,竟是前所未有得平静。
唇一抿,竟是笑了出来。
高世邦在气头上,她这一笑无异于挑衅,只能更加迁怒于她,掐住她脖子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你还敢笑?”
“为什么不呢?难不成……我跟了侯爷二十几年,如今在这个家里,居然连笑得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
高世邦虽怒,但是看到她难受得脸色发白,却依然不投降也不示弱的样子,终究还是缓缓松了手。
王凤鸣得以呼吸自由,弯着身子猛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来。
“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世邦对她的耐心有限,直接奔入主题。
王凤鸣却依然无谓的笑了笑,竟是道:“刚才嬷嬷兴冲冲的跑进来告诉我,侯爷您来了!很奇怪,看到嬷嬷那么高兴,我却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想必侯爷也是一样,大概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踏进我这凤鸣轩了吧?”
“……”
“凤鸣轩?呵!想当初侯爷刚纳我进门的时候,特别为我修了这座园子,以我的闺名来命名,昔日有武帝金屋藏娇,你也说过会把全天下女人都向往的幸福我送到我面前来,却不料……呵!”
她冷冷一笑,竟说不出是悲还是痛了。
也许麻木了,就没感觉了。
她自己不过是落得个和陈阿娇一样的结局。
不!
也不一样!
她不要戚戚而活,她不认这命!
高世邦有瞬间的怔愣,王凤鸣并没有半句对他的指责,但却用一种淡淡然的语气,让他觉得是自己负了她!
可是,谁负了谁,谁说得清楚?
更何况,他不是为了来听她诉衷肠的,僵硬的脸色依然未变,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还和之前一样,“你够了!别跟我东拉西扯的,也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今天的那出好戏,别告诉我跟你无关?!”
王凤鸣轻笑,“我哪怕糊弄侯爷,再说我不是也没否认嘛!”
“你!谁给你的胆子?那刘嫣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三年前被侯爷横插一脚,棒打鸳鸯,又被她的亲生父亲逼着嫁人,她宁死不从,我不过是好心,救了她一命。”
“你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那自然是不会的,她可怜是她的事儿,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我就料到终有一日她会派上用场的。”
“你居然敢?”
高世邦已经气得牙痒痒。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你疯了是不是?那刘嫣的身份是罪臣之女,你居然把她弄到高家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刘嫣已经死了,她现在的身份是我嫂子的义女,只要知道的人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
高世邦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或者说,这件事情不知道已经预谋了多久了,直到今天才实施起来。
王家要收下这个义女,已经是死罪!
但,他们现在把这个祸水引到高家来,两家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了谁了,王家倒是把这个如意算盘打得挺精的。
刘嫣这个麻烦,目前来看还甩不掉。
高世邦只要想起高御轩为了那个女人能豁出去一切的样子,就头疼万分。
三年前,他以断绝父子关系相要挟,都没能让高御轩妥协,也幸亏他傻了这三年,否则好不知道要怎么闹。
好不容易娶了妻,心想刘嫣好歹是成了过去式。
岂料
,这女人还没死!
这可如何是好?
以他高家的势力,要对付刘嫣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必须畏惧的事高御轩的态度。
稍有不慎,高家就完蛋了!
王凤鸣显然就是吃准了高御轩的心思,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凤鸣……”高世邦叹息一声,缓缓道,“你我夫妻二十几年,我自认没有亏待于你,你又何必把整个高家都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侯爷觉得自己没有亏待我吗?”
王凤鸣轻呵一声,接着道:“也对!侯爷没有亏待我,我依然是高家的二夫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什么都不缺……可,那又怎样?侯爷觉得我必须甘心吗?或者,侯爷说出怎样的话来之时,真的问心无愧吗?”
“……”
“记得当年,侯爷到苏州游玩,本是你我相识在先,我王家的门第虽然不如高家,但我王凤鸣也未必就够不上侯夫人的身份,可是后来呢?侯爷可还记得?”
王凤鸣就是这么一个人!
恬静,怡然!
二十多年,从未与他红过脸。
所以,她一旦认真说起什么话的时候,很容易就将人带到哪个情景中去,让高世邦不由自主的去回忆,他们的当年……
“侯爷还没忘是不是?你答应过非我不娶,可是……你一回了临安,就应你母亲的要求娶了她娘家的侄女,你跟我说这是你不能推卸的家族联姻,你让我理解你,我就理解你,甚至不惜为妾!”
高世邦黑了脸,“你这是在埋怨我?”
“不!”这一声不,王凤鸣几乎是毫不犹豫,“我不敢埋怨,当初觉得只要侯爷待我好,做妻做妾又有什么关系?可惜……我刚生下飞儿不久,府里就多了三夫人,后来又来了四夫人,直到现在……”
“……”
“侯爷,凤鸣这么跟你说话,不是埋怨!若说怨,那也是怨自己傻,竟相信了你会待我不同!等到我终于明白男人没什么不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侯爷你是每年新人换旧人,不知道这府里的日子难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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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说,这不是埋怨?”
“这是吗?自己选择的路,我不曾后悔过!渐渐的……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再去和年轻的小姑娘争什么了,为了让侯爷高兴,我不是还把自己貌美如花的妹妹都献给侯爷了吗?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侯爷不该这么偏心!”
“我何时有偏过心?”
王凤鸣忽然仰着头,扬起唇。
二十多年,她所有的青春年华,是要怎样的折磨和历练,才成就了今天面对任何人和事都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太君偏心大少爷,我无话可说!可是侯爷……飞儿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不能因为他是庶出的就不留一点机会给他。”
“我没有,我对飞儿一向器重……”
“你有!若不是大少爷做了三年的傻子,侯爷,你扪心自问,你何曾想过你还有飞儿这么个儿子?”
“……”
高世邦先是无言,然后猛的想起什么来,脸色巨变。
“轩儿变傻……凤鸣,你可知道太君一直在追查此事,现在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你给我一句实话,是不是与你有关?”
“不是我!”
王凤鸣不假思索的否认,高世邦将信将疑,却不再追问了。
她接着道:“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件事儿与我无关,我现在把刘嫣这张王牌亮出来,那是因为你们都偏心,我才必须为自己儿子铺路,让侯爷和太君好好看清楚,高御轩拘泥于儿女私情,他未必比飞儿优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