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毓却在他的左肩上轻轻捣了一拳,道:“刘泽你这小子,这几年都跑那儿去了,咋也不来我这里?是不是把同窗们都给忘了?”
刘泽笑了笑了,道:“那敢?还不是你父亲——我的老师卢公给我吃了几次闭门羹,要不然早就和你来叙叙旧了。”
“你得去问你呀,干了什么好事让我父亲生那么大的气?哎,听说你发了大财,现在洛阳城里你可是知名人物,家喻户晓啊。”
刘泽苦笑一声,道:“惭愧惭愧,不过是做了个小本生意罢了,勉强养家糊口而已。”
卢毓瞪大眼了,道:“靠,轘辕关舍粥,每日耗钱万贯,这也叫小生意?养家糊口?你家几口人,不是一百多万吧?”
刘泽微微一笑,道:“看毓兄装扮,现在也是在朝为官了吧。”
卢毓道:“见笑见笑,不过是荫着父功,见充羽林郎罢了,听说公孙瓒籍战功升到了骑都尉,你哥刘备也当上了文学祭酒,他们都混得风声水起,也难道父亲会生你的气,要知道,你可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啊。”
刘泽只得苦笑一声道:“毓兄,我还是先拜见老师吧,那天我做东,咱们到扶风楼聚聚。”
“好,我父亲就在中堂,你过吧,我不陪你了。”卢毓说道。
一进中堂,就看到卢植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刘泽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道:“学生刘泽拜见老师。”
卢植抬起头,淡淡地道:“坐。”
刘泽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几案后面。卢植手中握着一张拜帖,刘泽看得分明,那正是上几次来刘泽递上的门生帖。
“泽及万世而不为仁,玉在山而草木润。泽被苍生,润化万物,泽乃水也,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润德二字取得好啊。”卢植果然是大学问家,刘泽的表字含义一语就道破了,而且他对润德二字是大为称赞。
“谢老师谬赞。学生略备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还望老师笑纳。”刘泽微微将手一招,潘凤等人便将四坛酒抱了上来。
卢植一听礼物面上微微作色,旋即便是哈哈大笑,他已闻到了醉人的酒香。“为师这点小嗜好你居然还不曾忘记。”
“老师善饮,能饮酒一石,天下早传为佳话。此酒乃学生亲自酿制,特献于恩师,请恩师品评一下。”说着,刘泽给了潘凤个脸色,潘凤心领神会,打开一坛酒,满满地斟了一碗,恭敬地递了过去。
顿时,满屋里酒香四溢,卢植看那碗酒竟如泉水般清澈,不由大为惊奇,他本是嗜酒之人,也顾不得其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直觉得甘香绵淳,回味悠长,不禁大叹:“好酒!”
刘泽微笑道:“此酒乃学生精选五谷酿制而成,老师若是喜欢,学生时常命人送来便是。”
却不料卢植神色一黯,颓然地道:“润德啊,你三番五次地前来我却始终不见,你可知道为何?”
刘泽一看气氛不对,暗暗挥手让潘凤等人退下,拱手道:“学生愚钝,还请老师赐教。”
卢植叹道:“似你这般市侩之气,真是大令为师所望。曾几何时,为师认为你将来必成大器,甚至你的成就会远超为师。但没曾想到,你居然会选择经商,而且还乐不知疲,早已将圣人之言忘之脑后,此情此景,怎不令我痛心疾首。”
刘泽一怔,想不到卢植对商人的偏见竟是如此地固执,看来今天不说服他,还真是不行。“想不到学生弃文从商竟令老师生气,弟子惶恐之至。只是弟子尚有一事未明,还请老师赐教。”
卢植苦笑道:“今时今日,我还有什么可教你的?”
“老师为何对商者深恶痛绝?”
卢植描了他一眼,似乎不愿答他,最后道:“士农工商,乃先贤为之定位,商人乃是末流,乃是贱业,你身为士子,又有着宗室血统,却自甘堕落,混迹与贩夫走卒,枉读圣贤之书,难道为师该为你庆幸吗?”
“先贤的话,就一定正确吗?”
刘泽一出口,便出言责问先贤,卢植乃大世大儒,国学大师,从来没有对圣贤之言有过否定,听刘泽之言,不由气急,道:“你……”
“老师勿急,我还有话说。人之初生,不着一丝,此时可谓是众生平等,然后才有百行千业,学生认为社会只有分工职责不同,而无高低贵贱之别,农者耕田,才有五谷六畜,工者执业,才有衣器车马,商者行商,货通天下,物尽人用,士者治人,管理天下,教化万民,此四业者,缺一而不成社会,何以独尊士人?若无其他三业者,士人何以独存于天地间?”
卢植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
“老师此言差矣,三皇五帝时代,茹毛饮血,天下为公,人们未知有阶级差别,何来亘古不变?劳心治人倒是不假,但若劳心者穷奢极欲,横征暴敛,全然不顾劳力者死活,必有大乱,远如陈胜吴广,近如赤眉黄巾,这就是破坏社会秩序的后果。”刘泽
卢植虽然担任平叛主帅,但他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可能不知道导致黄巾之乱的缘由,闻刘泽之言,不禁黯然。
刘泽接着道:“之所以屡屡出现此种情况,盖因居于统治地位的士人从来没有看清楚他们所处的位置,他们高高在上,自以为可以无所欲为,凌驾于世人之上,但他们忘了,他们也是社会秩序中的一员,只是他们担负的使命不同而已,他们并没有高贵到那里,一旦他们主动破坏这个规则,他们必将会受到惩罚。黄巾军所到之处,那些士人阶层的人也会害怕,也会哭泣,也会屁滚尿流。百万的黄巾军其实大多都是温良的百姓,是处在社会最低阶层的人,他们没有太多的要求,日求三餐温饱而已,但上层的士人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不认同众生平等这个观念,连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要剥夺,以致于他们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揭竿而起,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卢植吃惊地着着刘泽,道:“润德,你这话传出去,可是要诛九族的。”
刘泽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学生也不过直抒胸意而已,难道以老师之智,还不能审时度势,看不清根源所在?”
卢植暗叹一声,道:“当今圣上,为张让、赵忠这些阉宦蒙蔽,亲小人而远贤臣,朝纲不振,忠言难谏,以致民不聊生,才使黄乱天下。”
刘泽暗道,这个汉灵帝岂只是听信谗言,本身他就不是个好鸟,卖官鬻爵,昏庸无道,居然异想天开地在皇宫内摆摊设市做起了买卖,这家伙充其量也只是个商人的材料,却当了大汉朝的皇帝,再加上他贪婪成性,疯狂敛财,能把国家治理好?不过这只是刘泽心里的想法,不可能根卢植讲出来,毕竟卢植从事的正统的儒家学说,忠君和爱国是没办法区分的。
“老师请恕学生无礼,此天下大难,却非是一人或一势力造成,究其根本,乃贵贱之分,贵者操持生杀大权,肆意妄为,全然不顾及下层民众的死活,焉能天下不乱?乱世需用重典,但武力平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欲还天下太平,需得使天下贵贱相等,民无怨言,上位者按律行事,于民秋毫无犯,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循章守法,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要上位者将天下百姓看得珍重些,何患天下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