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才安静下来。孟林拉过她来,低声说:“你脑子里是浆糊吗?你不想想,刘言是咱的大恩人,咱再怎么忘本,还能忘了恩人?可是一码归一码,你知不知道当今世上,或者说未来人类的最高统治者是谁?那是谭信首!将来刘言不回来便罢,回来有他好看的!功高盖主,历史上有谁的下场不是个死?你以为心水妹子是谭信首好心弄在高层住宅区的?那是为了牵制刘言!宇宙第一单挑王怎么了?他那俩造物主老师更是单挑群挑各种挑都无敌的家伙,可人家俩老师聪明啊,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天下了,出来象征性说两句然后继续隐居,既能保持神秘感又能保住脸面,你说他俩再厉害,能对抗得了两大联盟?同理,刘言回来看到他千万个不想发生的战争发生了,他还能怎么办?他没办法,他要是有办法,他早就当老大了,可他只是个象征性的人物罢了,他能打得过绿园和钢谷的所有毁灭性武器?他远离这里,那是聪明的作法。将来绿园政权巩固,谭信首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人,要大书特书的时候,最忌讳有什么比他还早还伟大的什么先知,那都是扯淡,谁也不准提!老梁看上去挺聪明,那还不如咱俩这样摆地摊的小业主精细!你让他喊吧,迟早有一天刘言没喊来,把脑袋喊没有了,到时候连傻眼的机会都没有!”
孟妻吓得瞠目结舌,半天才犹豫着问:“真的……?真这么惨?那……那好歹也是邻居,咱们去跟梁局长说两句呗?也告诉告诉他们别乱张扬,没好处。”
“什么‘梁局长’?还局长,他那‘局’在哪儿呢?你呀,别胡乱善良,咱不害人,但别因为善良把自己给害了。将来刘言肯定会被重新定位的,到时候他就是没有嫡系,也会找出一大堆嫡系来凑数。他老梁不是能喊山吗?你让他喊,他要是不吹,将来就没人遮盖咱们,总也得有人顶雷吧?你难道想让咱立寰还没出生就没爹没娘?”
孟妻打了个寒噤,拍了他一巴掌:“别说那么吓人!……行了,咱不说了,还是咱家老爷们有脑子!”
正在这时,自己所在的木质临时小棚外传来敲门声和梁子宁的儿子梁杳的喊声:“叔叔,阿姨,开门呀!”
孟林和老婆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不是刚才的话给他听见了吧?那可真惨了,这没正儿八经的房子住,就是危险……!”
于是忐忑不安地打开了门,却看见梁杳一脸兴奋的表情,看上去又不像是逮住自己的话柄而幸灾乐祸。梁杳经过钢谷六年和此地三年,已经长成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面目英俊又身强力壮,论模样比他老爸强了许多,也显得精明强干,就是这些年耽误了上大学的机会,甚至高三也没有念完,有点可惜。只听他高兴地说:“叔叔,阿姨,快出来呀!要分房子了!听说谁要是‘自然民’,还能分上好房子呢!”
“这就分房子啦?还是绿园政府伟大啊,说到做到!这样的政府不赢,谁还能赢呢?”阴霾一扫而光,孟林和妻子大喜过望,连忙打开门,一边收拾穿戴一边急切地问:“给叔叔阿姨说说,什么是‘自然民’呀?”
“这个自然民……呵呵,我也不大清楚,估计咱们这样的,都算‘自然民’吧?”
“啥?”孟妻听了心里老大不乐意,心里暗想道:“我们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摆地摊的,你们是城市执法的家属,怎么可能都是‘自然民’?好事儿坏事都让你们家给占喽?”
梁杳之用眼的余光便能瞥见孟妻的眼神,也明白了个大概,说:“叔叔,阿姨,我们家是在旧时代吃公家饭,却不是在钢谷时代吃公家饭,再说了,即便是在旧时代,我们也不在真正的体制之内,副处级遍地都是呀!”
“哦,原来是这样,”孟林推测道,“我看,只要不是‘赫拉克利斯’和九大‘蚕茧’内的人,其他的都算‘自然民’。就算再细分,那也是房子的好坏问题,总是有房子!咱也不用再在这小棚子里风吹日晒了。”
孟妻疑惑地问:“那咱现在这一点七亿人口起码有一半是以前钢谷的百姓吧?最少也有几百万是那些体制内的人生出来的,就这么着不给他们房子,那他们真没个意见?”
“你就少说几句吧!”孟林只觉得自己的婆娘笨得不可理喻。
“叔叔说得对,大部分人都是‘自然民’,那种体制内的,被称为‘原内民’,其中专门欺压过‘自然民’的‘原内民’,就被称为‘原内恶’,一片小区分下这么一个名额,评出来后是要关起来开批判大会的。咱们这次去可不光是分房子,也是为了评出这么一个来。”
孟妻怔了怔:“咱们这边的百姓好像人都挺好的,过去咋样不清楚,但总不能真有这样的坏人吧?没有的话怎么评呢?”说罢只恐自己又说错了话,便偷偷瞧了一眼孟林。孟林叹了口气,感觉她无药可救,摇摇头,拍着梁杳的肩膀问:“老梁呢?”
“我爸他……他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我替他去。那个啥,叔叔阿姨你们都去吗?”
“你阿姨还得照顾你小寰弟弟做功课,我跟你去。”孟林关门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后者仍旧莫名其妙。
等到了大会现场,只觉得乱乱糟糟,本以为是组委会没什么威信,导致大家嘁嘁喳喳各说各的,可凑近才看到不论是主席台还是台下群众,无一不咬牙切齿,并不是在嬉闹。
孟林和梁杳都是聪明人,陡然一凛,都隐隐嗅出一丝危险来。
上面有个家伙在哭爹喊娘地咒骂着什么,下面也跟着咬牙切齿地一起骂,声音越来越高,旋即主席台上一位妇女站起来,扬起臂膀高喊口号道:“消灭一切‘原内恶’!‘自然民’成为新家园的主人!”
这个口号在激情昂扬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提出来,引得排山倒海的跟随声,可见钢谷倒台也的确是天意,而绿园则是为了“自然民”办事,自然受到爱戴,也是承天景命,众望所归。
“下一位,谁上台,痛斥一下邪恶的钢谷政权?”
这时候主席台上有人眼尖,猛地指向梁杳和孟林,高声喊道:“孩子不会说谎,这个孩子显然是出生和成长在钢谷时代,请上台,说说你的童年受到过怎样非人的摧残!好让大家对新生活来之不易有个清醒的认识!”
梁杳怔了怔,看了一眼孟林,后者也满心奇怪,暗想:“梁杳二十三岁,也算不上孩子了,更不是钢谷时代出生的……”他突然感觉不好,猛然回头一瞧,居然见老婆拉着孩子站在后面,一脸窘迫的样子。孟林心里一颤,不禁勃然大怒,想要动手又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沉声骂道:“你怎么来了?还把孩子带来?个死玩意儿!”
“我……我不是怕你老这么低调,不知道张嘴争,分不上好房子嘛……”孟妻怯生生地说,“儿子放在家我又不放心,也就带来了。”
主席台那边的人看似微笑邀请,可旁边有绿园士兵望向这边,不可能拒绝了,只得硬着头皮将孩子举上去。孟立寰倒是不怯场,晃晃悠悠地站上去,踮起脚尖却够不到传声植物,引来场内一片大笑,好在传声植物不同于麦克风话筒,顿时很人性化地降低高度,根茎一弯,传声树叶就到了孟立寰的嘴边。
孟立寰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这些经历过真正惊涛骇lang、看惯血流成河的孩子们并不会因此惊慌失措地哭泣,而是想了一阵,便讲了个故事,大致就是说:自己过生日时父母送了一样家传的特殊礼物,可班里的霸王看着眼热,强迫自己交出来,威逼利诱都不肯,就殴打自己,那霸王还说其父就是钢谷某个大官,要自己一家的命都没问题,于是自己只得屈从,并且不敢告诉父母,而老师迫于压力,对此也没有公开说法,就这么看着它发生、结束。
这段话说得很平淡,貌似不像是现编的,可孟林夫妇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段事儿,不过孩子不是说了嘛,没敢告诉父母,老师也没有说,他俩自然是不知道了,可总觉得有点微小的不对头,比如钢谷的大官能有多大,但凡真是个官,都住在“蚕茧”呢,怎么会跟小寰同一个学校甚至是同一个班级?那要是真的话,那自己不也成了“体制内的”了么?
然而围观的人们可不管这一套,听得义愤填膺,大吼大叫起来,主席台上的领导瞅准时机,再度站起来高喊口号,跟刚才差不多,只是多了句“将钢谷体制内的小#逼#崽子打翻在地,踩成烂泥,八辈子不得翻身”,估计也是一时兴起的随笔。
见达到了效果,主席台上的领导大喜,一把将孟立寰抱在怀里,还给糖吃,尽管过了给糖吃的最佳年龄,不过这个时代孩子能吃的好东西也只有糖了。孟林夫妇见总算儿子没惹祸,还挺会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但总觉得儿子被主持人轮番抱着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忧心忡忡,于是伸手将孩子抱回来,这才了了心思。主持者对着他们意味深长地一笑,夸赞说“你们养了个好儿子”,本来也许是无心之言,但还是吓得两人战战兢兢地连声称谢,领导们对这种态度很是满意,然后宣布进行下一项了,说来说去,也没提房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