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赵壑这一出营便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一般,只急得齐瑞儒六神无主,哈乞萨便也是暗自心惊。连着数日都暗中探访,却是毫无所获。便又不能声张,心内如炽火炭烤,却也无计可施。
转眼便是十日之后,蒙托不达神祭在即,齐瑞儒心内焦躁,便也得恪尽职守,随着众人拂晓即起去祭坛恭候。
凌晨天际半明半魅,空中尚有点点残星,东天却已是泛白,隐隐有霞光显出,便是旦晨交汇,若有其清。一阵风过,长草卷膝,脚踝微微发凉。前方祭台石柱绑上玄、赤、金、白、青五色旗,上绘盘鹰、翔鹰、扑鹰、斗鹰及猛鹰五画。各领一兵立在一石柱旁。所余四柱便是同一彩旗,上描金鹰翔空的图,正是王家直属之队。
齐瑞儒看在眼中,便知这北戎是数个部族所成,王家所部便是最众,统领四军。其余各部各领一军,统一号令。又见哈乞萨立在王旗之下,垂发立目英姿飒爽,身下一匹追风赤马,昂首健蹄神气活现。这就心道,便是他也是要选这个儿子的,可不知这北戎王想的是甚麽。若是他早定国策,也不至北戎人心不定。却又一叹,囧朝不也是如此。选贤抑或立长,自古来便是颇多争议。嫡长子便是尊贵异常,庶子生来地位卑贱。然父皇不也是庶子之身得继大统,更又有何好说?
虽则说自父皇登基之日始,便有不少私下议论的,说父皇是假传圣旨欺瞒天下。更有两位王叔起兵攻入宫禁,却叫父皇力压。两位皇叔死在乱军之中,若不是三叔力劝,只怕父皇不单单是诛了妻族这般简单。可三年前三叔又力荐二人应入太庙,只言都是皇爷爷骨血,不可随意荒废。父皇这便大怒,三叔自请为宫使,此后再无人敢于父皇前提这事儿,眼瞅着便是千古疑案了。
这就又叹气,分明父皇是这般想,为何不说?三叔又是那般行,当真无话可说,只心底觉着,甚是替三叔不值。
这一愣神,前头儿早立好了各路人马,北戎王亦是盛装而出,骑着高头大马行过众人,慢慢到了王架前下马落座。
齐瑞儒看着四周,便见蒙托尔着一件白色长袍,手上提着一只面具行到最前,向北戎王躬身行礼:“大王!”
北戎王看眼四周微微颔首,蒙托尔这就转身戴上面具,一挥手立在祭台前望远处蒙托不达山跪下。周围众人便也跪下,就连北戎王亦是拜下。齐瑞儒微微一怔,身后就有人轻道:“王爷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转头一看,却是戎族打扮的王弗居,这就皱眉:“你怎麽来了?”
王弗居贴着他的耳朵轻道:“大王子怕出甚麽事儿,这叫我来伺候着。”
齐瑞儒只得随了他也跪下,口中道:“可有三叔的消息?”
“便是不知哪路人马将他截了去,消息锁得严实,一点儿不见影儿。”王弗居亦是皱眉。
齐瑞儒观他面相不似说谎,这便更加着急,不由将手握紧。王弗居看他一眼,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王爷还请保重,无论如何,赵大人也是有福的。”
齐瑞儒叹口气,便也由他握着手,一言不发。哈乞萨在不远处看不真切,只觉得两人交头接耳甚是缠绵的样儿,不知怎麽心里便是有些不悦的了。
那边蒙托尔戴着面具,便以戎族语道:“伟大的蒙托不达神啊,是你赐予我们生命,是你赐予我们灵魂;神圣的蒙托不达神啊,是你赐予我们牛羊,让我们不至饥饿,是你赐予我们河流,让我们不至干渴;光明的蒙托不达神啊,是你让太阳高悬在天空,温暖我们的身心,是你让月亮照耀大地,安抚我们的心灵,是你让群星闪烁夜空,指引我们的前行——”这就磕下头去,起身展开双臂,“便以神圣之名向蒙托不达神献上我族最高的敬意!请您赐福于我族,永远保佑我族——”
周围众人便都齐声道:“蒙神赐福——”
齐瑞儒听不明白,只看见周围众人都匍匐磕头,这就只得跟着躬身。王弗居在身后轻笑:“他们是在求神保佑呢。”
“哦。”齐瑞儒看了一眼,“倒是和我朝祭祀差不多。”
“都是讨神喜欢,有甚麽不同呢?”王弗居耸耸肩,“若真有神的话,还要人来做甚麽。”
齐瑞儒叹口气:“若是这个甚麽蒙托不达神能把我三叔还来,便是再给他磕三十三百三千三万个头我也心甘情愿!”
王弗居闻言一顿,随即闷声道:“那个赵壑有甚麽好呢?你们都这样儿待他…”
齐瑞儒便是一愣:“说的是啊…他心思太细,洞察人心总叫人毛骨悚然,说话又绵里藏针,一句话就叫人琢磨好久…便也是生得体弱多病,性子又固执别扭…”说着却捂住了脸,哽咽道,“可就是让人放不下,可怎生是好呢…”
此刻齐瑞儒心中却是那年皇爷爷驾崩,两位皇叔趁机作乱,父皇迅速敉平叛乱、稳定朝纲,不日发丧宣召,第二年继承皇位。可是三叔,却是整整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就连登基大典也没去。记得那日锣鼓喧天,自个儿恭祝父王登基大喜之后,晚宴悄悄溜到了三叔暂住的隆化殿。
三叔趴在床上,合着双目静静睡着,面色苍白,鼻息微弱,上身未着丝缕,便是缠着厚厚的白带,隐隐看得见血迹。齐瑞儒记得在平叛时三叔受伤,却不想这般重,难怪先前父王不准任何人来探视。这就心里隐隐作痛,轻轻上前替他拉拉被子。
时三叔睁开眼来,见是他便笑了:“你怎麽来了?正好儿,给我弄点儿水来。”
忙的过去端了茶来,三叔就着自个儿的手喝了一口:“多谢你了。”
便是有些担心:“三叔,不打紧吧?”
“有甚麽打紧呢?至少命是留下了…”这就见他眼眶一红,还以为是为皇爷爷伤心,这就拉了他的手。
三叔便一挑眉头笑了掩饰:“三叔没事儿,瑞儒你这是做甚麽?”
记得自个儿歪着头靠在他手上:“好久没见着三叔了。”
“想我了?”
“嗯…”
“傻孩子。”
“嗯…”
“便是你再大些,就不会这般想了。”三叔伸手摸着他的头,“你长得很像微生…可我真希望你不要像他。”
“嗯?”
“啊,对,他现在是皇上了。”三叔嘴角的笑是讽刺的。
抬起头来,看着三叔的脸。分明是疲倦的,但是眼中却又满是哀伤。嘴角的笑容如同莫大的讽刺。
齐瑞儒如今再想,便深觉三叔赵壑之不易,由是更觉父皇心狠难言。若是自个儿为帝,定要让三叔风光无限,方和…和甚麽呢?齐瑞儒心底酸楚难当,如今连三叔身在何方都不晓得,又如何能报答他?这便恼恨之际,跪在地上忍不住恨恨一拳。
王弗居见他如此,心底便是五味杂陈,半晌方轻声道:“王爷何必恼恨?赵大人不是一般人。”
“他不是一般人我自然晓得,可他总是个人,你见过有人如他一般劳心劳神却没人说个好字的麽…”齐瑞儒低着头,望着地上草长,揪了一把连根拔起。
王弗居见他如此心疼难当,忍不住道:“你也别担心…横竖,横竖…”
齐瑞儒闻言抬头看住他:“你知道些甚麽?”
王弗居转头不看他,齐瑞儒便扶住他肩膀:“你知道!快告诉我!”
王弗居只觉着握住他肩头之手又紧又急,那双眼睛里全是渴慕焦急,只得轻声道:“王爷还望仔细…”
齐瑞儒这就看眼周围,万幸人人瞩目典礼,无人注意这边儿。这便收回手来,低声道:“快说!”
王弗居苦笑一下道:“王爷可还记得,上回子哈乞萨到京城时,曾请王爷转呈皇上一份折子?”
齐瑞儒颔首,却又瞪眼:“你如何晓得?”
王弗居笑了一声:“因着那份折子皇上给王太师看过。里头儿并非说太师不当,反是说,要皇上放心将吏部交由王太师的二公子管。”
齐瑞儒一眯眼:“三叔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要甚麽?”
“他要季颀重回兵部。张猛将军毕竟年纪大了…”王弗居一耸肩,“这便是形同交易,皇上心里纵有不满,亦是会念在江山社稷准了的。只是又拿给王太师看,便也是隔山震虎。这皇上就是皇上,若是谁叫他不好受了,他便令更多人不好受…”
齐瑞儒只听得一阵头疼:“季颀…不就是菽华道长麽?他不是出家了麽?”
“王爷,可记得季大人为何要出家?”
“记得是说他言语不敬先帝…”
王弗居一摆手笑了:“这不过是剪除对手羽翼,好叫赵壑失去得力助手罢了。皇上会准,也不过是那时他与赵壑交恶,想借此提点他。可惜赵壑非但不明白,反而与皇上据理力争,皇上这才震怒要将季颀从重办了。赵壑却也不知用了甚麽法子,叫皇上收回圣意,只说叫季颀代皇上出家为道,以祭先皇罢了。可谁不晓得呢?这不过是夺了季颀官位,总得有个口实。”
齐瑞儒便不语,赵壑用的甚麽手段?便是夜夜宿在畅景园,父皇从不回隆栖殿罢了。却又低声道:“可从季大人来看,似是不再管朝中是非了…”
王弗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王爷啊,该叫弗居怎生说呢?便是不想,与不能及不愿又是三个意思了。若是赵壑开口,季大人该如何呢?”
齐瑞儒这就一愣,王弗居又道:“便是王爷晓得回京后菽华道长一直住在京郊道观,可之后呢?谁还见过他?大王子哈乞萨见过他之后,连我都没了他的消息…自然,弗居不是甚麽了不得的人物。但事关哈乞萨的事儿,王太师是不会瞒我的…”
齐瑞儒胸中满是疑问,王弗居却道:“只是弗居却听说,万寿宫的一些道士不知怎的,一个个突地还了俗,这可不是怪事麽?”
齐瑞儒正要再问,却听上头儿蒙托尔已是念完咒语,便摇着铃铛开始跳舞祈祷。这便起身坐下再听王弗居言说。
诸位看官,这里头儿究竟又有甚麽蹊跷,咱们下回“心有所想不知味目有所见不得人”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很有趣,看官们以为如何?呵呵。